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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ily Cover | 創新藥的中國“馬斯克”

作者:福布斯

朱義辦公室座椅背後的牆面上挂着幅套色木刻版畫,是藝術家徐匡1984年的作品——《高原的陽光》。一位正值壯年的西藏漢子,斜身、側臉,穿着厚重的羊皮内襯藏袍,空袖管一邊裸露出的堅硬光滑的上肢肌肉線條,與人物蓬亂茂盛的頭發在烈日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些視覺元素共同傳遞出一種蓬勃的生命信号。

朱義做過不少冒險的決策,比如2013年開始把公司所有的利潤都投入研發;比如2020年啟動幾款産品的臨床測試也幾乎把公司的現金流逼到了危險的境地。但剛好,朱義是那種就算站在懸崖邊,腿腳發軟也會精确計算風險一步步往前走的人。你不會驚訝他喜歡這樣的一幅作品,因為旺盛的生命力幫助他穿越了很多“無人區”,同時也将一些常識中的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從公司财報資料來看,盡管2023年百利天恒業績表現不盡如人意,但在今年2月,公司成功與百時美施貴寶完成簽約并順利收到8億美元首付款,這也為其接下來的創新注入了強大的資金動力。

2013年,成都的春天來得很晚,朱義決定做創新藥已經過去了10年;而距離與BMS(百時美施貴寶)達成那筆創紀錄的海外授權交易還有另外整整十年。

但如今想來,這年是一個做過科研、幹過房地産,又因仿制藥賺到“大錢”,卻仍舊不滿足的50歲中年人真正有機會擁抱自己内心“執念”的關鍵時刻。

其實朱義的2013過得并不輕松。他此前從上海引進的肝癌藥物、淋巴瘤融合蛋白,以及從日本引進的阿爾茲海默症治療藥物的研發項目,都先後宣告失敗。這一年,百利天恒的團隊成員們可能也是在一種茫然和躊躇滿志交疊的情緒中渡過的。一邊是公司仿制藥廠每年能帶來近億元的利潤,用朱義的話來說,似乎有足夠的資金可以去“燒”了。另一邊,面對那些連國外藥企都尚未研發成功的藥,中國應該如何将其“燒”出來,幾乎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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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義以47億美元财富數位列全球富豪榜第661位

朱義的焦慮也還是和前幾年一樣。2010年,他在公司内部講話中提到:“世界上隻有兩種藥:創新藥和其他。未來,其他藥物的利潤會将薄如刀片。”這個判斷,那幾年在中國做投資的VC大多都沒有真正意識到;但這些投資人也确實因為沒有意識到先赢得了不少“紙面富貴”。

當時百利天恒已經啟動上海研發基地的建立,有人建議朱義,聚焦海外大藥廠臨床二期、三期的産品,通過技術手段的微調來規避專利壁壘。他們認為,在目前國内環境下,努力做到貼身跟随更為穩妥。但朱義覺得,這樣的“創新藥”本質上與仿制藥無異,隻不過是在一個投入門檻更高的市場中“内卷”。這一度是他“擅長”的,但也是他如今拼命想擺脫的東西。

2013年,朱義最大收獲可能是人生軌迹在一個漫長的抛物線後,終于将他帶回了自己最初的道:從事“科學研究”,做些和别人不一樣的事情。至少十幾歲的時候他就是這麼給自己規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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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注意力更激進的聚焦到了“穿透認知前沿”的創新藥。關于“穿透認知前沿”這個他發明的詞,更通俗的說法是,依靠每年有限的淨利潤幹成那些連輝瑞、默沙東花費十數億美元都沒有幹成的事情。這種故事即便拿到如今的醫藥圈裡講,天馬行空的程度不亞于聽到馬斯克說要用星艦把人類送上火星。

而這兩個故事的共同點是,沒有任何方法能夠判斷真僞,隻是知道很難,成功率很低。

這一年他将目光從上海轉移到了美國。朱義探訪了舊金山灣區。高密度的研讨會,資訊分享讓他印象深刻;在波士頓,他看到了劍橋和肯德爾廣場區域(Kendall Square area)圍繞哈佛大學展開的美國頂級制藥中心和遍地十幾二十人的創新藥團隊,這也打破了跨國藥企在上海給他留下的昂貴、臃腫的刻闆印象。

美國之行有兩點發現讓朱義大為震驚。

第一,創新藥的全球高地并沒有他此前預想的那麼領先。事實上,如果按照他對創新的苛刻定義,即使在美國,真正革命性的創新也是極度稀缺的。

第二,美國最大的優勢在于人才和行業資訊流通的高效率,比當時的上海更适合發展研究團隊。

回國後不久,他寫了一個十年規劃,内容包括在美國成立一家什麼樣的公司?招什麼樣的科學家團隊?建什麼樣的底層核心技術平台?以及中美團隊未來如何協同?

創業三十年,朱義很早就在商業和經營上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但真正現象級的定義他對全球創新藥産業貢獻是從2013年才開始的,他決定将腰身彎得更低,把所有利潤都拿出來,不成功便成仁地去做研發。

01 機會都在那些不可能的事情裡

“藥物研究方向的選擇,是在長期觀察與思考中逐漸明确的。”朱義向福布斯中國表示,通過多次深入美國考察,他将在國内長期跟蹤、并在美國确認的前沿技術拿到國際舞台上進行驗證,以確定所選藥物類型的正确性,最後才篩選出真正具備研發潛力的靶點。

但他的想法即使在當時的美國也顯得過于超前。2014 年當他準備涉足雙抗ADC領域時,美國的科學家也認為朱義的想法相當冒進;到了2015年,當他提出做多特異性抗體時,美國沒有一家公司敢做。就連百利天恒自己的科學家也對此表示懷疑,“it's a joke,這簡直是個笑話,不太可能實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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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美國生物技術行業正經曆着低谷,不少公司因市場寒流而裁員,甚至關閉研發中心。其中,著名的Biopharma公司安進,以裁員4,522人成為當年藥企裁員之最,其位于西雅圖的研發中心和博塞爾的小型制造工廠也相繼關閉。但這樣的環境正适合朱義的“激進計劃”。他在西雅圖低價租賃試驗室、購買二手儀器裝置、招攬人才幾乎沒有遇到太多其他阻力。

朱義并未盲目追随“license-in”的路線,他深知市場上那些可供中國仿制藥企購買的海外産品,多數已經被層層篩選,剩餘的選擇已然有限。尤其是那些真正具備巨大市場潛力和創新價值的優質産品,其價格往往令人望而卻步。與此同時,他也并未選擇效仿其他中國藥企,通過收購美國創新藥企來迅速擴張團隊和擷取技術。

相反地,他為百利天恒确立了獨特的戰略布局——美國前端發現,中國後端開發。

2014年,Systimmune在西雅圖正式成立。之後5年,朱義搭建起了包括單克隆抗體、雙特異性抗體、多特異性抗體、ADC和融合蛋白在内的技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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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朱義與百利天恒努力跨越“仿制藥企”,開啟創新藥事業的有力例證,最早,與衆多依賴外部投資的創新藥企不同,百利天恒高效的仿制藥體系,如同一隻源源不斷“下金蛋的母雞”,為百利天恒在創新藥的研發提供了穩定的資金支援,不為外部資本所左右。

過去十年間,朱義不惜傾盡所有利潤,以一種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全身心地投入到創新藥的研發之中。然而,仿制藥利潤的波動,始終是新藥研發的後顧之憂。2017年朱義開始尋求外部資金支援,為創新藥研發可能遭遇的失敗做好資源儲備。美國奧博資本很快對其投下了信任的一票。

回首這段曆程,他坦言:“确實有些莽撞。因為到了2020年,當我們的藥物進入臨床階段時,才真正體會到資金消耗的巨大壓力。”

2023年1月6日,百利天恒成功登陸科創闆,公司發展由此迎來新階段。朱義感慨道:“得益于在科創闆上市打開募資通道,我們才能在2023年進行高強度的研發投入,積累豐富的臨床資料。”

02 “出海”之路,漸入佳境

2023年末,在生物制藥尚未散盡的寒冬中,中國創新藥領域最大的授權交易額誕生:8億美元的首付款(約合57.4億人民币),其合同總交易額最高可達84億美元(約合599億人民币)。而這次交易的主角就是百利天恒,與之攜手合作的則是全球知名的跨國藥企:百時美施貴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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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個月前,百利天恒受邀參加美國臨床惡性良性腫瘤學會年會(ASCO),展示了包括雙抗ADC藥物BL-B01D1在内的5項重要臨床研究成果。其中,BL-B01D1正是在2014年不被看好的情況下,百利天恒堅持研發的雙抗ADC藥物。

據朱義回憶,當時現場座無虛席,約六千餘名與會者,他們大多是臨床科學家或早研科學家。會議主席将百利天恒公布的早期臨床研究資料和其他ADC資料進行了詳盡對比,發現百利天恒的BL-B01D1在經标準治療後疾病進展的非小細胞肺癌、乳腺癌患者中,表現出具有開發前景的抗惡性良性腫瘤活性。而就非小細胞肺癌上的表現而言,BL-B01D1的資料也是當時全球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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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用真實且有力的資料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和價值。”朱義說道。BL-B01D1也是以被貼上了“新概念的雙抗ADC”和“first in class”藥物的标簽。ASCO會議期間,全球排名前十的跨國公司有8家和百利天恒做了交流溝通,BMS是其中之一。

當與BMS達成交易的消息傳出時,國外行業媒體評價道:百時美施貴寶迫切需要去開辟一條新的ADC戰線,以與吉利德、輝瑞等競争對手抗衡。

創新藥的研發猶如一座深埋地下的“金礦”,想要将金子成功挖出,離不開基礎設施能力強大的合作夥伴。

“BMS是一個理想的合作夥伴。”朱義表示。作為全球惡性良性腫瘤領域的領軍企業,BMS在行業内的地位和影響力不言而喻。根據各大藥企披露的财報,2023年惡性良性腫瘤藥物市場規模已經達到約1,600億美元,BMS以惡性良性腫瘤業務收入264.7億美元位列全球第二。

“與BMS的合作是一個共同開發、共同商業化的交易。對BMS來講,他們找到了與其戰略相比對的戰略性資産;對百利天恒來講,我們獲得了實作出海全球化的重要的、重量級的合作夥伴。”朱義很滿意這次合作,百利天恒也是以有了更充足的資金用于研發。

除BL-B01D1之外,公司其他創新藥在研管線也取得了顯著的進展。其中,治療非小細胞肺癌等上皮惡性良性腫瘤的雙特異性抗體SI-B001正在推進III期臨床研究,是全球範圍内基于EGFR×HER3靶點進展最快的雙特異性抗體藥物。同時,在四特異性抗體領域百利天恒也取得了重要突破,GNC-038、GNC-039、GNC-035三款藥物,分别已進入Ib/II期、Ib期、Ib期臨床試驗,未來拟探索多種惡性惡性良性腫瘤的治療。

談及自己在公司中的角色,朱義謙遜而堅定地說:“如果可以,我隻想做公司的CSO(首席科學官)。我最大的職責在于為團隊提供創新的方法論指導,為他們搭建起一個穩固而高效的研發架構。”

朱義一直是公司裡那個提出正确問題的人。也正是依靠這些的問題,一切的不可能開始變得具體起來。如今,百利天恒已經穩健地走過了28個春秋。而朱義,離他的下一個關鍵時刻更近了!

以下是福布斯中國對話朱義的内容節選:

福布斯中國:2010年前後,你跟企業都做好了開始正式進入創新藥領域的準備。但這是一條路難走的路,一旦選錯方向或切入點,機會成本非常大。你當時有沒有一個目标或者對标的企業?

朱義 :一開始要去做創新,我們其實做好了需要10 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心理準備。是以剛起步的時候,我們并不急躁。

雖然我們仿制藥是做的化學藥和中成藥,但是在選擇創新藥方向時,我們選擇的是做生物藥領域的抗惡性良性腫瘤大分子藥物方向。這一決策并非偶然,而是基于我過去在生物醫藥領域的教育和從業背景,以及這麼多年做仿制藥的經驗。一直以來,我對創新藥領域始終保持着持續的關注,并非是在決定投身創新藥研發時才開始思考方向。

福布斯中國:在美國考察給你的最大的感受或收獲是什麼?

朱義 :在美國考察期間,我深刻認識到兩個重要的問題。首先,真正的創新是稀缺的,無論是哪個行業或領域。即使在美國這樣的科技強國,大部分的創新也局限于微創新層面,而突破性創新則如鳳毛麟角般難得。然而,美國卻擁有豐富的科學家資源,他們在各自的領域内擁有深厚的專業知識和經驗,為創新提供了強大的支撐。相比之下,當時在中國,招攬成體系的科學家團隊并非易事,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們在創新藥物研發上的進展。

其次,創新具有高風險性,是以需要獲得相應的激勵。美國的體系,特别是在生物藥領域,對于創新藥的慷慨支付機制為創新者提供了強大的動力。

與此相對比,中國的消費者和企業在購買産品或服務時往往更傾向于選擇價格較低的産品,而不太願意為專業的服務支付高價。這種消費觀念和市場環境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創新的價值展現。

福布斯中國:想要在行業中勇立潮頭,關鍵在于發掘并集結那些出類拔萃的人才。你又是如何找到合适百利天恒的人才?

朱義 :在中國有句俗語:“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但在創新上,即便有一萬個、一億個“臭皮匠”,也難抵一個真正的“諸葛亮”。

聚焦,是成功的關鍵。因為資源有限,我們必須集中力量在一個特定的點上深入鑽研,而非試圖面面俱到。如果能夠在一個點上做到“穿透前沿”,已經是極大的成功。若試圖在多個領域同時發力,在有限的錢的限制下,難以聚集在各領域都有突破創新能力的人才,因而往往難以做到在各領域都能真正的深入分析和突破。像我們這樣的企業規模,更應該明确方向,例如惡性良性腫瘤領域。然而,即便是惡性良性腫瘤領域,其範圍也相當廣泛。我們選擇了更特定的研究方向——抗體類藥物,再去根據我們的方向尋找到并吸引那些在該領域具有深厚造詣的眼睛裡有光的科學家。

福布斯中國:這次與BMS的合作,除了在資金端給公司帶來強有力的支撐之外,還會有一些什麼樣的協同性或幫助?

朱義 :我們與BMS的合作,不僅僅是為了獲得一筆資金,更重要的是與這樣的行業巨頭共同學習,進而建立起我們成為MNC(大型跨國醫藥企業)所需的強大基礎設施。

在0到1的早期研發方面,我們已經在美國運作了十年,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和領先的技術,通過與BMS的合作,我們将進一步鞏固和拓展我們的研發優勢;在臨床開發能力方面,通過與BMS的合作,我們将學習到更多關于臨床開發的經驗和知識,提升我們的臨床開發效率和品質;在商業化方面,通過與BMS的合作,我們将學習到商業化的政策和技巧,了解如何在全球範圍内推廣和銷售我們的産品。這将為我們未來的商業化道路提供寶貴的經驗和指導。

能夠達成這次合作,背後有兩大核心原因。首先,這次合作與BMS的全球發展戰略高度契合,這是他們能夠對我們産生濃厚興趣的基礎。其次,BMS提出的交易金額和交易結構均符合我們的期望,使得雙方能夠順利達成合作。在簽字之前,我們向BMS展示了800多名患者的資料,這是ADC曆史交易中單個項目所提供的最大資料集。

這裡我想強調的是,這麼大的樣本量,是因為我們探索了十幾種惡性良性腫瘤累積的結果,通過不斷在新的适應症中的探索,進一步驗證了分子的有效性,并有效的識别和管理藥物安全性,進而為藥物的未來開發更多的去除了風險。

福布斯中國:“出海”除了license-out ,還有其他選擇嗎?

朱義 :假若我們是BMS那樣的行業巨頭,其實無需選擇license-out,完全可以自主完成。然而,遺憾的是,目前中國的大部分企業尚未達到這一水準。中國的企業可以根據兩個次元劃分為四個象限:一是産品創新性的全球競争力,二是團隊營運的全球競争力。

第一象限的企業其産品創新性的競争力僅限于國内市場,團隊營運能力也主要集中在國内;第二象限的企業有能力引進國外的産品到中國市場,這些産品可能在全球範圍内具有競争力,但團隊營運能力僅在國市場,即license-in模式的企業;第三象限的企業為license-out模式的企業,其産品進入到了國際市場,但團隊出不去,營運能力仍局限在國内;像百利天恒這樣,既擁有國際競争力的産品,又具備全球視野和營運能力的團隊,屬于第四象限。對于有志于成為全球性公司的企業來說,未來的道路在于不斷提升自身實力,當達到全球領先水準時,或許就不再需要license-out,而是像BMS那樣進行全球性的license-in,展現出真正的全球競争力。

福布斯中國:最後,你怎麼看财富這件事情?

朱義 :前段時間,我們員工告訴我,有媒體報導我是科創闆的“首富”。我聽到後還是很高興的,也很自豪,因為我覺得它在說明一件事情:我們是真正緻力于創新,也是真正的在創造财富。當然我知道這個“财富”實際上是口頭表揚,因為是都變不了現的,但是它确實是肯定了你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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