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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常說:有仇不家家,無冤無白及。話雖是理,可還會遇到一些仇家。

作者:煙花城

1975年,我随祖父母老兩口子落戶于閩西農村。那時正值文革餘威未盡,許多地方依舊混亂不堪。我們所在的小村,除了幾個貧下中農外,其餘都是被打過的地主富農後代。那些曾經的"階級敵人",靠着家學淵源和世代積蓄,雖已失去階級地位,卻仍舊占據着經濟和社會的優勢地位。

人常說:有仇不家家,無冤無白及。話雖是理,可還會遇到一些仇家。

村裡有個豬肉佬,姓陳,獨腳的。陳豬肉佬是村裡最大的豬肉販子,手下雇着十幾個小幫工,壟斷了全村的豬肉生意。他的兒子陳貴田,本來是個學渣出身,可日子過得卻是小有錢氣。小時候我随母親去買豬肉時,常能看見陳貴田撥弄着寶貝錢串,擺足了谄媚相與豬肉佬喚作"爺爺"。

文革前,陳豬肉佬曾是村裡最肥的地主,有幾百畝祖傳良田,十幾間瓦房,幾十頭豬隻。我外祖父還曾給他們家做過長工。文革後,陳家的田産房産雖被批鬥無情收歸國有,但陳豬肉佬靠着走私和販豬這行邪門手藝,仍舊未嘗衰敗。

那年冬天,我身着一套改制的綠軍裝,兜兒上繡着四個碩大的袖章,分别是:中央機關、邊防、預備役和文職幹部的徽記。母親對我說:"兒啊,今兒個去陳家買幾斤肥膘啰,老祖宗們正等着嘗嘗你的手藝呐!"

母親一句話,讓我渾身的壯志凜然。我起先還以為,母親是要讓我炖一鍋硬菜給老人家嘗嘗。後來才知道,原來母親是讓我給買回來的肥肉鹵制一下而已。不過,我仍很自豪,因為母親這麼一說,便使我有了一種官做事的感覺。

我們到了陳家門口,隻見陳貴田正坐在豬肉攤前的磚墩上,一手撚着錢串,一手把玩着煙锺。見我母親來買肉,陳貴田便裝出一副谄媚的嘴臉,笑眯眯地招呼道:"哎喲喲,阿嫂來喽!今兒個正肥豬下頓喲,保熟您一定愛吃的那款!"

母親嗯了一聲,指着攤上的幾大塊血淋淋的肥肉問:"成年豬的嗎?"

陳貴田連連搖頭道:"哪能啊,都是乳豬的上等膘腩!您老人家愛吃嫩的,老的沒嚼勁兒啊!"

母親點了點頭,又問:"多少錢一斤?"

"四塊五毛喲!"陳貴田笑着回答。看來,這個價格并不過分。因為按照那時的物價,豬肉的标準價格是三塊五毛一斤,略高一點也無可厚非。

母親将手一伸,從懷裡掏出一小把硬币,遙遙地遞給陳貴田,囑咐道:"那就給我斤三兩半吧,切點嫩的!"

陳貴田這便開始伶牙俐齒起來:"阿嫂,這可不太合适喲!斤三兩半,那就是四斤了啊,給剩下的那小半斤怎麼辦喲?那不浪費了嗎?不如就四兩整吧,省得剩肉剩渣的,價錢我也可以親個幾毛!"

母親被他這一繞,顯然有些糊塗了。陳貴田見狀,便順水推舟地将一大團肥肉往砧闆上一拍,嚷嚷着:"四斤整,二十塊!"說着,就要拿起砧闆上的肉往塑膠袋裡一塞。

母親見狀趕緊把手一伸,死死拽住那團肥肉,怒斥道:"你這小子想虧老太婆啊!我說了要斤三兩半,你怎麼給我四斤呢?再說了,你剛才也承認過,一斤隻要四塊五毛錢啊!"

陳貴田見母親發怒,竟然也不示弱,嘻嘻一笑,得理不饒人地說:"阿嫂您老人家有所不知啊!前幾天,縣裡剛開了個物價檢查會,通知我們把豬肉價格統統提高到六塊八毛一斤了,要不怎麼跟上時髦呢?"

人常說:有仇不家家,無冤無白及。話雖是理,可還會遇到一些仇家。

母親聽了,更加惱火,厲聲駁斥道:"放你個臭驢屁!物價那能亂漲亂落的!你們小子就是窮兇惡極了,欺侮老人家!你快給我把肉切好,按照四塊五的價格賣給我!"

陳貴田似乎也被母親的氣勢一震,讪讪地把肥肉切了下來,結果竟然隻切了三兩多一點。然後他把那三兩多一點的豬肉往秤砣上一沉,嘻嘻笑着說:"阿嫂,您老太太的眼力可真好,剛才不小心切多了,正好三兩六錢,您老太太就是要這麼多吧?那就十五塊六毛錢吧!"

母親聽後氣得半晌沒說出話來,臉漲得通紅。我在一旁看着,氣不過急了火攻心,大聲呵斥起陳貴田來:"你這個豬狗不如的小子,怎麼這麼欺負老人家呢!"

陳貴田一聽我的話,像是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他瞟了一眼我那身綠軍裝,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随即笑得更加讨好了:"喲,原來是個兵哥哥啊!我那裡頂撞了您老太太啊,就是因為我太小心眼兒了。您老太太說得對,物價那能亂漲呢?這三兩六錢的

肉,就按四塊五一斤的價格,十三塊五毛錢賣給您老太太吧!"

說着,陳貴田就要把那三兩多一點的肥肉往塑膠袋裡一裝。母親見狀,臉色這才緩和了些,點了點頭。就在這時,我突然開口喝止了陳貴田:"等等,你可别狡賴!我母親起先就是要斤三兩半的肥肉,你現在隻給三兩六錢,少了六錢呢!你要是再亂弄虛作假,我可就該稽查你了!"

陳貴田被我一呵斥,登時噤若寒蟬,不敢再出一語。母親看了看我,會心一笑,對陳貴田說:"就把斤三兩半的肉切好吧。"

陳貴田隻得硬着頭皮,把那三兩六錢的肉又切了六錢下來,這才切成了母親要的斤三兩半的份量。母親從懷裡掏出十五塊錢,在陳貴田手上一拍,說:"就這個價,咱們兩清了。"說完,便拎着那袋子豬肉轉身而去。

離開陳家幾十步遠後,我走上前對母親說:"媽,您老可真能鬥,把豬肉佬鬥得ស͇凍不出來,這才讨到了該讨的價錢。"母親聞言,咯咯一笑,說:"哪裡哪裡,要不是你在旁邊那一呵斥,我恐怕還要被豬肉佬們忽悠去了。"說着,母親拍了拍我的軍裝袖章,神色自豪地說:"這身軍裝可真不賴,就是豬肉佬看了都得乖乖聽話啊!"

就這樣,母親雖曆盡波折,但終于買到了一斤三兩半的新鮮肥肉。回到家裡,她當即将肥肉切成小塊,再用醬油、料酒、蚝油等佐料腌制了一番,弄得香噴噴地很誘人。祖母見了,高興得合不攏嘴,連聲誇獎母親的手藝好。

那一年的冬日裡,祖母常把母親鹵好的肥豬肉端到火塘邊,用明火烘烤一番,然後拿在手裡一塊塊吹涼,再細細品嘗。每當她吞下一塊肉時,總能看見她那布滿溝壑的老臉上洋溢出幸福的神情。祖母每每說:"哎喲,這可真是人生第一次吃上這麼鮮美的肥肉哪!你們當年也真是拮據!老太婆這把老骨頭啖上這一份,老天爺都看着給呐!"

人常說:有仇不家家,無冤無白及。話雖是理,可還會遇到一些仇家。

是啊!當年祖母的兒媳婦母親,一家老小連最尋常的肥肉都吃不上,日子可真是清貧得可憐了。如今重拾往事,讓我對那次母親力保尊嚴買回一斤三兩半肥肉的經曆,倍加欽佩和感恩。母親樸實的身影,宛如一尊頑強的女性英雄雕像,永遠屹立在我的心田。

在那個年代,一斤三兩半的豬肉,就像一座平凡而不平凡的高山,承載着太多太多的滄桑與傳奇。而我們這些從那個年代走來的人,是否也都曾攀登過類似的高峰?是否也都曆盡了相同的辛酸?每每回想起來,我的心中就會泛起萬股回味和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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