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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輝軍｜帝王詩文50講之十三：
難挽狂瀾江夏王
一個帝國的興衰，有它顯著的征兆，也有其必然的邏輯。
南朝劉宋王朝六十年（420—479），簡直是“黑白”兩時期。前三十年在劉裕、劉義隆治理下，雖有過劉義符短暫的荒唐，整體上卻是蒸蒸日上、日新月異；後三十年呢？在一個賽一個昏庸且暴虐的劉氏子孫暴政下，完全是江河日下、日薄西山。
可憐的江夏王劉義恭，就處在劉宋王朝由盛轉衰期間。他自幼聰慧、儀表堂堂，11歲（424年）就出任冠軍将軍、南豫州刺史，鎮守曆陽，并監管其它六州軍事。第一次北伐失敗，他雖短暫被免，三個月後就以本職兼領南兖州刺史 ，鎮守盱眙，并将南兖州、豫州、徐州、兖州、司州、雍州等十一州納入其所轄治的都督區。劉義恭轄下地達到十三州之多，幾乎囊括了南朝在淮南、淮北的所有疆土，權傾一世。這年他38歲。後又曆任太傅、太宰、大将軍、中書監、尚書令等重要職位。在平定劉劭之亂，擁戴劉駿即位、輔佐劉子業執政的幾年間，也曾試圖力挽狂瀾、恢複安定，卻無可奈何花落去，自己及全部還活着的兒子，均被自己的孫輩滅殺。
深究劉義恭的悲劇，固然有諸多客觀原因，但他主觀上的優柔寡斷、猶疑不決，也是重要的原由。第一次北伐期間，他以太尉之職統領各路北伐軍，進駐彭城（今徐州）。在北魏大軍壓境之際，他卻舉棋不定，竟讓北魏軍大搖大擺過境，導緻北伐失敗。劉駿帝位穩固後日漸暴虐，才40出頭的劉義恭卻開始變得謹小慎微，并不斷進獻祥瑞，曲意逢迎自己扶植起來的侄子。劉駿不久病逝，劉子業繼位，身為叔祖的劉義恭居然對劉駿、劉子業的寵臣戴法興低三下四。才過一年，劉義恭與柳元景、顔師伯等顧命大臣，就對日趨殘暴荒淫的劉子業憂懼不已，密謀廢黜，卻還遲疑不決，最後事洩被害。若劉義恭殺伐決斷，早早除掉劉子業這個狂悖孽障，劉宋王朝或許還能久長一些吧。
不過，在多年的征戰、宮鬥、執政之餘，享年僅53歲的劉義恭居然還寫出了大量著作，令人感佩。《宋書》本傳稱其撰有《要記》五卷。《隋書·經籍志》著錄為“《宋江夏王義恭集》十一卷。梁十五卷，錄一卷，又有《江夏王集别本》十五卷”；《舊唐書·經籍志》著錄有“宋《江夏王集》十三卷”；《新唐書·藝文志》則著錄有“《江夏王義恭集》十五卷”。也算給後代留下了一些“遺産”。
現存劉義恭的作品，收錄于《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及《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之中，尚有詩歌13首（樂府詩3首、五言詩4首、殘詩6首），辭賦4篇、文章27篇（均屬表、啟、奏、議、書、答、頌、贊等，這裡我們不予讨論）。大多具有一定價值。
上回我們對劉義隆的《登景陽樓》有過比較高的評價。現在我們來看他弟弟劉義恭的同題之作。
丹墀設金屏，瑤榭陳王床。溫宮冬開燠，清殿夏含霜。
弱蕊布遐馥，輕葉振遠芳。彌望少無際，肆睇周華疆。
象阙對馳道，飛廉矚方塘。邸寺送晖曜，槐柳自成行。
通川溢輕舻，長街盈方箱。顧此爝火微，胡顔廁天光。
氣勢顯然不如他那做皇帝的哥哥，但在具體描繪方面，也有自己的獨到眼光。劉義恭其它所存的幾首詩作中，也不乏出色者。《遊子移》被認為是其生活的真實寫照：
三河遊蕩子，麗顔邁荊寶。攜持玉柱筝，懷挾忘憂草。
綢缪甘泉中，馳逐邯鄲道。春服候時制，秋纨迎涼造。
珍魄晖素腕，玉迹滿襟抱。常歎樂日晏，恒悲歡不早。
揮吹傳舊美，趨謠盡新好。仲尼為辍餐，秦王足傾倒。
在享用錦衣玉食、聲色犬馬之際，能有所悲，有所歎，還是比較清醒的。全詩感情真摯，文字簡練，是一篇不錯的作品。
《彭城戲馬台集詩》與之類似，但感情深沉了不少：
騁骛辭南京，弭節憩東楚。懿蕃重遐望，興言集僚侶。
于役未雲淹，時遷變溽暑。眷戀江水流，回首獨延伫。
《自君之出矣》的樂府風味更濃：
自君之出矣，笥（竹制容器）錦廢不開。思君如清風，曉夜常徘徊。
“自君之出矣”出自徐幹《室思詩》第三章。郭茂倩《樂府詩集》收錄了當時四首同題作品。劉義恭此作，雖不及才女鮑令晖之作，但比劉劭、顔師伯的還是強多了。
我們重點來看他的《豔歌行》：
江南遊湘妃，窈窕漢濱女。淑問流古今，蘭音媚鄭楚。
瑤顔映長川，善服照通浒。求思望襄澨，歎息對衡渚。
中情未相感，搔首增企予。悲鴻失良匹，俯仰戀俦侶。
徘徊忘寝食，羽翼不能舉。傾首伫春燕，為我津辭語。
（簡注：豔歌行，漢樂府曲名；淑問，淑美名聞；鄭、楚，春秋時諸侯國，多美女；通浒，相通的小河；襄澨：襄水與澨水，湖北的兩條河流；衡渚，湖南衡山的渚洲；悲鴻，悲傷的鴻雁。）
與屈原的帝子、曹植的洛神等相比，劉義恭筆下的漢濱女，與我們的距離近多了。在仰慕之際，也讓我們感到親切，甚至還激起了我們的愛憐。這可謂劉義恭為中國女性畫廊作出的一個獨特貢獻。
劉義恭現存辭賦尚有4篇，《感春賦》、《桐樹賦》、《白馬賦》及《華林青暑殿賦》，也各有特色。
作為首任江夏王，劉義恭還是有一定曆史地位的。
據史載，江夏王共有23位。宋、齊、梁、陳均有所封，最晚的是明朝朱蘊铗，竟然活到了清順治年間。而最“有名”的，據說是唐朝李道宗（602—653），李世民堂弟，系唐朝初期重要将領。一生參與了破劉武周，敗王世充，掃東突厥，滅吐谷渾，征高句麗等諸多戰役，為唐王朝的統一和開疆拓土立下了赫赫戰功。晚年竟遭長孫無忌、褚遂良等“陷害”，流放象州，途中病故。——這就有點意思了。長孫無忌、褚遂良等現在都算賢良，為何要“陷害”他，還得到了同樣賢明的唐太宗恩準？
這麼來看，劉義恭還算忠厚。身後終得配享太廟，也屬“修成正果”矣。
作家檔案
朱輝軍，1961年7月生，湖南籍。共和國第一代文學碩士，資深編審，著名文藝評論家。
2000年2月至2014年2月，先後任中國藝術報社、中國文聯出版社副總編輯。曆任公社經營管理幹事，縣委黨校辦公室負責人，《文藝學習》編輯部副主任，中國文聯研究室期刊處、宣傳處處長。曾兼任《中國文藝家》雜志社社長、總編等。
著有《藝術創造主體論》（1988）等10餘部；發表各類文章逾千篇。獲得各種獎項百餘次。其中《沿着馬列的足迹——文藝的科學闡釋與中國貢獻》（2018、2019）系“十三五”國家重點圖書出版規劃項目、國家出版基金資助項目。
先後在中國作協魯迅文學院、中國作家世紀論壇主講“馬列文論”；擔任“魯迅文學獎”、“金鷹獎”、“中國文聯文藝評論獎”等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