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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馬伯庸的筆下,是曆史縫隙中的諸多小人物。在他眼中,這些人中的單一個體是無力的,他們的聲音也很容易被曆史長河湮滅。但是當千千萬萬個這樣的人聚合到一塊兒,他們形成的需求,就是所謂的“時代之潮”。

作者 | L

題圖 | 《長安十二時辰》

馬伯庸是出了名的高産作家,正常情況下,他每年都會有一本書問世。就在這次采訪的後一天,他的新作《食南之徒》出版。在解讀這本書時,他說:“從一味小小的食材,可以牽扯出西漢時期的政治、經濟、文化乃至版圖開拓史,而且戲劇性簡直可以拉滿,完美契合我的需求。”

“在曆史縫隙中尋找可能性”,在馬伯庸的創作中一以貫之。而在2023年,馬伯庸完成了一本“另類作品”——《太白金星有點煩》。和此前偏重制實主義曆史題材不同,這本書發生在一個全是神仙與妖怪的世界。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圖/豆瓣 馬伯庸《太白金星有點煩》)

在他看來,《太白金星有點煩》很像自己最初創作時的作品,有“戲仿、惡搞,以及重新解構”。他将此書視為“回歸初心”之作,是以在寫作過程中,他“并沒有考慮布局謀篇,也沒有考慮市場反響與改編前景,神在意先,意在文前,把自己投入到一陣沖動中去,憑着本能前進”。

《太白金星有點煩》并不隻是對既有神話的拓展。在構思時,馬伯庸注意到,這些以《西遊記》為基礎的作品,其實都會有一個向現實延伸的方向:“要麼是講少年的義氣,要麼是講《西遊記》本身的取經團隊内部的人物人際關系,要不就是解析《西遊記》背後的一些文化背景。”

而這些内容,無一不在指涉某些當代性。于是,馬伯庸将《西遊記》原著中沒有提及的太白金星的特質,提煉成了主線。“靈感勃發,趕上一個有意思的想法,迅速就把它寫出來。”他在書寫上酣暢淋漓的體驗,也同樣傳遞給了讀者。

在《太白金星有點煩》獲《新周刊》2023年度刀鋒圖書獎“年度好書”之際,我們對馬伯庸進行了專訪,以下為對談實錄。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把古代具有現代性的東西提煉出來”

《新周刊》:書的前半部分寫了李長庚如何搞平衡、處關系和立名目的一系列操作,這些部分讓很多打勞工格外能共情。在塑造他時,你有刻意考慮過讀者的偏好嗎?

馬伯庸 :我覺得人性從古至今沒有變過,雖然社會形态的曆史時期和技術發展水準都不同,但是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不管是在殷商、唐宋,還是在現代,都是一樣,隻不過是說它的故事一遍一遍地發生在不同的背景,但是故事本身的邏輯都一樣。是以我們寫這些東西,就是提煉出這些“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人性。我們會找到曆史中和現實中人性的共同之處,把它表現出來,連接配接古今。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圖/《大王别慌張》)

“社畜”這個東西從古至今都是一樣的,隻不過是把它擺在那個位置,恰好能夠和現在有所共鳴。這是一個技巧,就是既要把現代意識注入進去,還要符合古代邏輯。如果讓古代人做出和現代人一樣的事就出戲了,比如你不能讓古人拿出一個手機。但是如果讓古人去做一件事,這事馬上做完了,上司說要改個需求,或者說對上司溜須拍馬,結果拍到馬腿上得罪了上司,這些事情古今都有,就可以産生共鳴了。

對我來說,最大的樂趣就在于我能夠把古代具有現代性的東西提煉出來,展現給你們看,同時又不違背我所堅持的“曆史邏輯”和“曆史真實”這兩個原則。

《新周刊》:《西遊記》的背景是讀者熟知的,那麼在寫作本書時,你覺得最大的挑戰是什麼?怎麼在曆史小說創作中另辟蹊徑,你是否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論?

馬伯庸 :我寫曆史小說追求的并不是所謂完全真實的曆史,而是符合邏輯的曆史。也就是說,這件事可能沒發生過,但是曆史上這個人幹得出來這樣的事兒。我覺得這是創作小說應該遵循的邏輯,就是“大事不虛,小事不拘”。最終落實下來我覺得應該是一種“三明治式”的做法,三明治是上下兩層加中間一層,上下兩層要“實”,中間那層可以想象。

上面一層,是大的史實,就是對所有的大事情、大人物,包括确實存在的曆史人物,不去改變他,也不去扭曲他的形象,盡量呈現出一種最真實的狀态。

最底層要講到生活細節,比如當時的人怎麼樣吃喝玩樂、怎麼樣衣食住行、怎麼樣和别人來往、社會規則是怎麼樣的。這些生活的細節也盡量保持真實。在這兩層真實之間,我會加入自己虛構的内容。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2016年4月3日,山西太原。市民在博物館裡觀看巨幅唐朝壁畫。(圖/視覺中國)

換句話來說,故事可能是虛構的,人物角色也可能是虛構的,但是他的坐、卧、走,或者他的所有行為都是符合時代大趨勢和當時的生活的。生活常識符合的是一種真實邏輯,我盡量讓自己做到這個層面,這樣整個故事看起來就既精彩又可信。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弄清楚一滴水的流向,

我就會知道長江是往哪去的”

《新周刊》:在全職寫作之前,你也曾在企業工作,那段時間,你的狀态大概是什麼樣的?你覺得,與你之前上班的時候相比,現在的人面臨的境況有什麼改變?

馬伯庸 :我這個人性格比較恬淡懶散,不太願意去争,是以當初在企業工作時,我沒有特别想要奮鬥高升,知道自己不是那樣的人,得過且過就行。得益于這種“沒出息”的自我定位,我不僅脫離了“内卷”之苦,而且還有餘裕冷眼旁觀,觀察到很多“身在卷中不知卷”的現象,我的同僚們也會樂于向我傾訴。這些都成為了我後來書裡的素材。

随着接觸到的打勞工故事不斷變多,随着讀曆史資料的不斷深入,我逐漸發現,兩者其實是一回事。“打工”這件事,自古以來的本質并沒有變過,隻是效率在不斷提高。打勞工要麼外求超脫,要麼内求消解,其實都是某種意義上的逃避。普通人是沒辦法對抗“内卷”的,你一旦決定對抗“内卷”,就會變成“卷動”中的一層。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圖/《大王别慌張》)

《新周刊》:和前作相近,你在書寫時,都是從小人物的視角去開展,他們也許并不能在曆史中留名。對你而言,從這個角度去講故事,有什麼意義?他們所面臨的困境,對當代人而言,有什麼參考性?

馬伯庸 :我曾經看過一個有關《三國志》的展覽,裡面展出的是所有跟三國有關的文物,我在那兒看到了兩塊磚。

第一塊是在安徽亳州的一個墓葬裡面發現的磚頭,時間是黃巾起義前14年。這個磚頭上有一段工匠寫的話,大概意思是“你們快把我逼死了,現在我就等蒼天已死的那一天,我要跟你們算賬”。看到這塊磚,你會一下子明白,為什麼黃巾起義能夠席卷天下。

另外一塊磚是在以前吳國的首都建業旁邊出土的。當時晉國滅掉了吳國,天下已經三分歸一統,這塊磚寫的就是“晉平吳,天下太平”。我考證後得知,這塊磚的主人大概70多歲。這位老人從出生開始就面臨着戰亂,我想戰争期間,那時一定有千千萬萬像這個老人一樣的老百姓,他們已經無法承擔戰亂的結果,當他們一起呼喚和平的時候,“天下三分歸一統”是必然的趨勢。

這兩塊磚當時給了我一種強烈的感覺——它們解釋了三國亂世的起源和三國亂世的終結。我們看到曆史的主角,并不是那些名将、謀士、王侯,而是這些千千萬萬個普通的人,他們的需求最後會形成曆史趨勢。

這是我對小人物的了解,我就想寫這樣的人。我這幾年越來越把興緻放在這些事務性内容,寫小人物幹活。幹活的人是最難的,是以我很有興趣探讨這些人怎麼幹活、幹活的時候是什麼樣的狀态。說白了,我們都是“社畜”,我們現在碰到的一些問題,古代人也有這樣的困惑和麻煩,我們該以怎樣的态度去面對,該以怎樣的哲學觀去了解?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圖/《風起隴西》)

一直以來,我有一個很強烈的、堅定的史觀:所有的曆史都是由人民群衆創造的。這些人民群衆單一個體是無力的,也很容易被曆史長河湮滅他們的聲音。但是當千千萬萬個這樣的人聚合到一塊兒,他們形成的需求,就是所謂的“時代之潮”。那些英雄人物則是順應這個潮流站在潮頭而已。是以說白了,我想,弄清楚一滴水的流向,我就會知道長江是往哪去的。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和人的情感有關的細節,

總會令我動容”

《新周刊》:你的不少作品都被影視化了,它們大熱之後,你的心态有沒有什麼變化?随之到來的名聲,會對你的創作有什麼影響嗎?這種商業上的成功,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

馬伯庸 :寫作這個東西跟出不出名或者經濟狀況如何關系不大,因為它的内力不來自這個。如果說我寫完了,功成名就了,我就安心享受目前的這些稿費,這種生活我想象不出來。用通俗的話說,寫東西其實是愛嘚瑟、愛顯擺,這種顯擺和嘚瑟不會因為你的收入變化而變化。

對我來說,如果總是寫同一種套路的話,我會覺得很無聊。《長安十二時辰》播了之後,當時很多人讓我要趁着熱度去寫下一個,比如說“北京十二時辰”“廣州十二時辰”。按照《長安十二時辰》的風格寫下去,可能讀者也會覺得很好看,但對我來說,它屬于原地踏步,屬于一種消耗自己的狀态。我希望每本書都能讓大家看到突破。有些突破可能大家會覺得很新鮮,或許這種新鮮的效果也沒有想象的那麼好,但我仍想不斷地拓展自己的邊界,這樣我才能看到自己的極限在哪兒。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圖/《長安十二時辰》)

《新周刊》:你覺得哪一類曆史細節,最能觸發你的寫作欲望?

馬伯庸 :和人的情感有關的細節,總會令我動容。比如我幾年前去廣州的南越王博物院參觀,看到裡面有一枚竹簡,上面是一棵壺棗樹的園林檔案。這個細節非常小,但很耐人尋味。廣東沒有野生壺棗樹,這棵棗樹是哪裡來的?再一查,南越王趙佗是河北真定人,而棗樹恰好是真定特産。再聯想到南越國與漢朝的對峙關系,不難推斷出,一個割據嶺南的人,晚年開始思念家鄉,卻無法歸去,隻好移植一批棗樹,聊解思鄉之情。這麼一聯想,曆史不再是冷冰冰的竹簡文書,而是充滿了人的味道。我以此為契機,寫了一本小說,叫《食南之徒》,講一個漢代“吃貨”尋味嶺南的故事,因為一味醬料、一個人敏感的味覺,而拓展了一個文明的地理版圖認知。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圖/豆瓣 馬伯庸《食南之徒》)

《新周刊》:最後,談一談你的獲獎感受吧。

馬伯庸 :寫作是一件很自我的事,但單靠自己,無法促成“創作—閱讀—思考”的循環。一本書隻有被讀者閱讀到,才能真正走完一個完整的生命周期。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作者和讀者們是一起在創作一部書。是以這次獲獎的不隻是我,還有我的讀者們。

營運:小野;排版:段枚妤

馬伯庸:人性與情感,是永恒的母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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