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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靈中短篇小說選集連載(1115)

作者:乘車穿越佛山

人格分裂的柏拉圖(4)

他不吸食,毒瘾沒有發作,完全正常的時候一向是沉穩而可靠的,在青春期森林溪流中仿佛變頑童。我很少見佟欣欣會如此開心,蹦蹦跳跳,我倆周圍濺起了朵朵水花。他在水裡摸到塊鵝卵石,跑過來給我看是不是瑪瑙。他揀到的是塊戰國紅。緊接着我也揀到一塊,就像夢裡揀錢似的。

“啊,越揀越多,遍地都是。”他叫喊。

我倆好像猴子搬包谷,發現更好的,就把前面揀那塊丢了,因為确實沉手,衣服和褲子荷包估計會撐爆。懷疑真的是夢境。

佟欣欣問:“田森,你确定我沒磕藥?”

我笑死了。“這事你咋會問我。”我說。

“這段時間沒和誰喝桔子汽水,我好像都跟你在一起。”他說漏嘴了,即孤獨,又十分困惑,“我咋突然間覺得不真實。”

“至少我對白粉毫無興趣。”我就回答。

馬上我倆看見了對面岩壁上挂的一道閃電瀑布,我對佟欣欣解釋說,從洞中出來,水流量最大的時候,差不多把全部洞口封完,飛流直下,震耳欲聾,山谷轟鳴。但佟欣欣告訴我他更喜歡瀑布像現在這樣溫和,如同人身上披了高貴的白紗,像婚紗一樣漂亮,聖潔。他感到詞窮,好精緻的小瀑布啊。他說田森,我恨不得現在就穿身上。佟欣欣臉頰閃耀着亮光,額頭、顴骨和鼻頭那些痘痘飽滿,更加顯得可愛。

“主啊!是時候了。”他這樣說。

我倆面前的瀑布清秀、乖巧,感覺到無一絲一毫人工痕迹,天然去雕飾。我轉臉對我的找寶搭檔說像不像兩個人,沐浴的少女,其實連乳房和更隐私器官都有,我臉頰突然滾燙,不好意思說出口。于是佟欣欣就與我讨論起美女的身材,換個角度發現他帶陽剛氣,柔軟與堅挺并存,嬌美與奔放共生,青春氣息撲面而來。瀑布太高就瘦,寬了點兒則稍胖,恰到好處呢。皮膚更是像羊脂玉,我忍不住拿手指拇肚輕輕撫摸,貌似感覺到了那種彈性。出塵脫俗,超然于浮躁的社會之外,使人絕無半點邪念。我倆再走近點看見淌下來的水除絲絲縷縷花瓣,主要有兩股,右手邊那個豐滿成熟,俊朗挺撥,左手的清秀,柔美飄逸,甚至羞澀,又難掩飾透出的幸福。

“噢田森,你覺得他倆像不像婚禮。”

忽然從谷口吹來一陣風,帥氣小夥頭發在飛揚。新娘子潔白婚紗、腰帶在風吹過的夏天輕輕撩動,薄紗飄浮,又像是怕她着涼男孩給他披了件外套。畫面如夢似幻。

佟欣欣卻忘了問我從前是不是跟其他找寶搭檔在青春期森林來過深溝溝玩耍,找到過這兒,我好像沒有。當然,我也不會蠢到問他同樣問題,縱使佟欣欣跟其他找寶人來過。不同的找寶搭檔,看到風景,眼裡的畫面,包括體驗,每次的确不同。我倆不願意破壞氣氛。我想在一塊石頭上坐片刻,風吹過來的水珠像珍珠砸我後背。

佟欣欣突然間消失,他會跑哪兒去了呢?一個大活人不可能平白無故失蹤,除非是又關在戒毒所。我落坐在破舊的腥紅色布面沙發上等,剛才好像是打了個盹,進入遊戲夢境。我必須要等到佟欣欣心甘情願回來,有話問他。幾個問題我困惑不解。

我問他:“又複吸了。找你的毒友?”

“叫呂四海的毒販被抓了。”他說。

“他這種家夥罪大惡極,肯定會槍斃。”

“我并不希望他死,有時候用得着。”

“換個人勾結,估計你們合不來。”

“田森,你了解吹單簧管樂手嗎?”

“我們那條街魔法師的兒子。仇博凱。”

“他讓白魔打敗了,我剛看見被抓。”

“這條街到底有多少瘾君子?”我問他。

“田森,不吸食,并不代表你沒中毒。”

我知道找寶搭檔想表達的意思,在瘋狂的時代,我們那條街已經是沒有高牆和大鐵門的瘋人院。他說甚至錢也放在藥水中泡過。我覺得真正的血汗錢應該幹淨。但我沒能等到佟欣欣回出租屋,反而把警察局的刑偵人員等來了。那胖子在外面敲門。

有派出所的張克豐所長。他說,田森,這次我們不叫你去抽血,已經突擊檢查過你十一次,知道你不吸毒。但據我們了解,佟欣欣生前與你合租這間屋,你倆作為室友那種關系我不想過問,他死了,需要你配合調查。現在無法确定佟欣欣是自殺。

“也不排除他殺,有這種可能。”他說。

天哪!我的老天爺,佟欣欣真死了嗎?

屍體在小灌木叢一個坑中找到,是揀垃圾流浪漢發現的,田森你去現場确認一下。

張克豐說:“你是最後見過死者的人。”

“可能是。也許并不是。”我當場懵了。

“說說你最後見到佟欣欣什麼時候?”

“快半年了。他離開出租屋就沒音信。”

“期間你從來沒有打電話找過他。”

“打過。但他的手機一直關機。”

“為啥從沒想過報案?”張克豐又問。

“他最怕你們找他。其實包括我也怕。”

“田森,你不吸毒怕什麼呢?”他說。

“你們還不是同樣隔三差五找麻煩,叫我去抽血檢查。幸虧我連酒一根生不沾,煙也不抽。抓不到我的任何把柄才沒事。”

“哦,沒事就是好事嘛。”張所長說。

“殺害佟欣欣兇手有線索嗎?”我問他。

“把你知道的盡量對我說更詳細一些。”

我打開門,因為累,又餓,心裡還在一個勁埋怨佟欣欣。是以我沒讓宋先樹進門。

宋先樹走路輕飄飄的,都沒有腳步聲音,我長期特别反感他。就像土匪頭子呂四海一樣,也是佟欣欣毒友。他不該帶這種小夥子來我倆住處。他們販不販毒不知道,我也從頭至尾不想搭理。他從沒有去過馬關鎮冷飲店,秦風可以作證。呂四海和宋先樹反正不住我們那條街,是哪兒的人,幹什麼工作,或者,就是混混我不清楚。

“我躲他們都來不及。”我對秦風說。

他說:“田森你為啥跟瘾君子佟欣欣成了找寶搭檔,分明就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他拿機車帶我回家。請我去他家玩,見過兩次他母親,對我不錯。我随佟欣欣去木鞋舞咖啡館喝貓屎咖啡,去藍色閃電酒吧,他喝香槟雞尾酒。他還帶我去聽故事,去找地方喝茶,也來你的冷飲店喝桔子汽水,我對他養的貓着了魔。他帶着我找寫小說的朋友,并去青春期森林玩找寶遊戲,參加城堡門口廣場的假面舞會,他扮演飛天騎士,上演天外飛仙,告訴我他的機車是呂布的赤兔馬,我笑着說,是匹汗血寶馬。他陪我去火車站出站口接坐綠皮火車來的穆宕傑完全都沒有問題。那時候佟欣欣并不是瘾君子,甚至買彩票中過大獎,成為全城市民瘋狂崇拜的偶象。當然也害了他。佟欣欣身邊所有人把他抛棄了,從一個極端跑到另外一個極端,像躲瘟神似的,我覺得自己不應該那樣。”

“你就沒發現他吸毒,阻攔他嗎?”

“喝完桔子汽水我倆去城堡,知道有時候穆宕傑不願意坐綠皮火車,改坐高鐵來。在鐵廠旅社,他養的貓連飛天騎士影兒都不剩,打不起精神。我攔過來不及了。”

“我覺得你還是該跟他切割。”秦風說。

我對瘾君子佟欣欣養的貓着迷,但沒講。

“我希望他可以戒斷。”我傷感地說。

“一但吸食,終身戒毒。”秦風警告我。

是以我壓根兒就不可能允許他把土匪頭子兼毒友,也許還是販毒分子帶回家來。宋先樹在門口罵罵咧咧,佟欣欣暴跳如雷。

“哪個不清楚,前街後街架吵完了的。”

“我同左右鄰居吵架,關你什麼事?”

“田森,你是我認識的最糟糕找寶人。”

“未必你是好貨,藥鬼。瘾君子。”

我們那條街吹單簧管樂手仇博凱聽到吵架來勸:“究竟是因為什麼事情嘛,平時你倆不是好端端的嗎?喝杯咖啡消消氣!”

“田森就是個小婊子,攪屎棍,對我不懷好意。放隻貓進我生活,存心害死我。”

佟欣欣抓住魔法師兒子的雙手拼命搖,一把鼻涕一把淚,告訴别人我打算抛棄他。

“唉呀。”仇博凱不耐煩地甩開他手。

“不合适就分手,天經地義。”吹單簧管樂手好像被瘾君子抓過手就沾上毒似的,滿臉嫌棄。“白揀個找寶搭檔爽歪歪。”

“沒那麼賤,離開你我一樣活。”我說。

“田森,我從不相信。”佟欣欣說他在氣頭上,連殺死我的心都有。他号啕大哭。

“披麻戴孝的貓,不是好兆頭。别鬧!”

“你害怕,把貓墓地告訴我。”他說。

“看我會不會允許你的毒友帶你作死。”

其實,我倆認識上的差距,動不動吵架。有一次剛從青春期森林中回來,佟欣欣吞了顆膠囊,找我撕打,我力氣沒他大,差點就把我掐死,我眼睛都鼓大,他後來連比劃帶吹牛,甚至學我舌頭吐出來樣子,确實吐了口血。佟欣欣同樣口痰帶血,他是流鼻血,老毛病。我牙齒把舌尖咬破。

“沒心沒肺的東西。”我罵句。

“你請别人也不願意進去!”佟欣欣說。

“非把貓打死才消得了我心頭之恨。”我咬牙切齒說,“染上毒瘾的貓搞不好還帶病毒,把穆宕傑吓得鑽進魔法師箱子。”

“你想打就打,打死貓反正不犯法。”

佟欣欣繼續想擠進出租屋。我斜靠在門框上,頭歪着,身後黑黢黢,像野獸巢穴。

我把五盞燈全部熄掉,就站在瘾君子難以忘懷山洞口,他的背顯得更馱了。可憐!

天還沒有完全黑盡。最後我會對找寶搭檔讓步,穆宕傑和貓能進,其他藥鬼不行。佟欣欣手舉着,他是個左撇子。我就是讓宋先樹知難而退。找寶搭檔莫非想當着他朋友的面揍我?但佟欣欣仍然沖我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