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文學）
遙遠的紮尕那
張軍朝
（一）
衛東青給兒子起了一個非常可愛好記的名字——菠菜。熟悉衛東青的人都知道，他和兒子菠菜相處如兄弟一般，無論走到哪裡，父子倆總是形影相随。
十多年來，衛東青帶着菠菜走過雲貴高原、甘南，踏上青藏高原，到達拉薩。他們徒步阿裡，挑戰自我。一望無際的路面、聖潔的雪山、蔚藍如洗的天空，讓父子倆的身體和心靈得到雙重升華。從此，雪域高原永遠留在了菠菜的心裡，成為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在2018年8月5日手繪地圖《日光之城》西安釋出會上，13歲的菠菜現場為大家自彈自唱了一首他創作的歌曲《紮尕那》，并說，這是他專門為遠在青藏高原的兄弟和妹妹創作的。
2013年9月，衛東青第一次進藏，從拉薩出發到阿裡，曆時15天又回到拉薩。他将途中感悟一一記錄下來，出版了《西藏十五日》一書。這次經曆也讓他萌生了一個新的創作計劃。
說起西藏，不少人腦海裡浮現出來的是無盡的蔚藍天空、不摻雜任何雜質的空氣，而日光之城拉薩，更是蘊藏着神秘氣息。在這裡，有我們的文成公主。1300多年前，她從長安出發來到這裡。當年，她是懷着怎樣的心情上路？她有沒有日夜思念着故土？她會不會想到，她所走過的路，後來有了多少傳奇，日月山、倒淌河、小昭寺、大昭寺……這裡的每粒種子、每顆砂石，都有了故事，成了永遠割不斷的華夏血脈。
1300多年後，長安的這位名叫衛東青的藝術家，要把這裡的故事畫下來，帶回陝西。5年後，他不僅帶回了《日光之城》，還帶回了一份難以割舍的親情。
2016年，衛東青到紮尕那采風，徒步穿越仙女湖時，想在當地找一個向導。村裡的年輕人大多外出打工，一位藏族老大爺便讓自己的孫子道傑仁青（阿道）帶衛東青去。11歲的阿道牽了匹白馬，一路走，一路給衛東青介紹當地的山川地理。
阿道與菠菜同歲。衛東青把兒子的畫給他看。阿道說：“菠菜将來會成為一個畫家！”衛東青問他将來的夢想，阿道看着遠方，陷入了沉思。衛東青問：“那你喜歡什麼？”阿道毫不猶豫地答道：“雄鷹！”衛東青說：“那你将來可以當飛行員，像雄鷹一樣在天空飛翔！”阿道開心地回答：“好！”
傳回前，征得阿道家人的同意，衛東青把阿道認作幹兒子。回來後，他立即買了一個很大的遙控飛機航模快遞給阿道。第二年，衛東青帶着兒子菠菜奔赴紮尕那，讓兩個孩子結為兄弟。
（二）
在拉薩，衛東青還有一個“女兒”。
2017年9月，衛東青帶領團隊第二次到西藏采風。從2012年第一份手繪地圖《忒色西安》出版發行後，5年間，他帶領團隊幾乎跑遍了三秦大地，相繼創作了《忒色陝西》系列手繪作品。但是，他覺得自己永遠也停不下腳步。
在布達拉宮廣場，每天傍晚，他都會遇到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在賣金剛結。熟悉後衛東青得知，小姑娘名叫旦增措姆，由奶奶一人照顧。她的奶奶能幹得動的活就是編金剛結。措姆已經上國小二年級了，每天放學後顧不上吃飯，趁遊客還沒有走完，拿着金剛結到大昭寺和布達拉宮廣場來賣，小的5元，大的10元。
盡管很辛苦，但可愛的措姆總是蹦蹦跳跳，很快樂。衛東青被這種樂觀的心态深深打動。晚上9時許，措姆要走回她和奶奶租住的小屋。怕路上不安全，在拉薩的那段時間，衛東青每天會陪着措姆回家。每次走在路上，措姆都讓衛東青給她講故事。衛東青給她講了文成公主和長安的故事，講了西安的大雁塔、鐘樓、兵馬俑，講了黃河，講了華山，還講了菠菜和阿道……問到措姆最大的心願是什麼，措姆說，就想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衛東青想把自己的作品賣掉後，将錢給措姆和奶奶，但她們怎麼也不接受。于是他決定買下措姆的金剛結，在《日光之城》出版發行時，把這些金剛結作為禮品，送給讀者。
衛東青一直想有一個女兒，在心裡，他已經把措姆認作了幹女兒。他說，拉薩雖然遙遠，但我們的心離得很近！
《日光之城》的創作開始于2016年5月。衛東青和他的創作團隊查閱大量資料，通過衛星地圖勾勒出拉薩的草稿。
創作團隊一共11人。他們奔赴藏區，曆時565個日夜，走過拉薩的每一條小巷，傾聽格薩爾王的傳說，收集文成公主的故事，感念倉央嘉措的愛情……牆頭盛開的格桑花，喇嘛廟裡和雲朵一樣厚實的經書，都讓他們激動不已。他們畫了大昭寺、小昭寺，畫了哲蚌寺、色拉寺，畫了布達拉宮、羅布林卡，畫了街上對他們回眸一笑的卓瑪，畫了蜿蜒曲折的拉薩河，畫了金頂紅牆的喇嘛廟……
2017年9月，他們再次畫下拉薩的每一棟建築、每一座寺廟、每一棵樹、每一朵雲，畫下了賣金剛結的旦增措姆，記錄下西藏的傳奇、拉薩的傳說……他們精心雕琢，将西藏和拉薩傳奇繪制到一幅圖中。
2018年1月，衛東青開始在手工制作的狼毒紙上，過稿繪制《日光之城》。狼毒花藏語叫“日加”。它的生命力頑強，能在幹旱、寒冷的氣候中生存。它的根、莖、葉均含大毒，人畜皆不能食，但是用它制成的紙張印制經典古籍卻能儲存千年之久。手工狼毒紙價格昂貴，極難印制，1000多張隻成功印制出了200多幅珍藏版。
（三）
菠菜常常想念遠方的兄弟和妹妹，為此，他專門創作了歌曲《紮尕那》。在歌詞中，他這樣寫道——
天空有飛鳥，還有那細雨
黃昏斜哎草籽白
溪流潺潺，梅朵兒香
斜坡種青稞，還種着寺廟
細月彎呦燈火黃
風馬獵獵，雪松兒高
紮尕那呀最美的地方
誰撥動琴弦，誰低聲吟唱
誰想念着你
紮尕那呀最美的地方
2018年8月5日，制作精美的《日光之城》正式出版，面向國内外發行，牛皮紙印制，絲毫不遜于狼毒紙工藝。在西安舉辦的釋出會上，所有客人都收到一個特殊的禮物——金剛結。菠菜自彈自唱他的歌曲《紮尕那》，那悠悠的歌聲似乎穿透天空，飄到遙遠的雪域……
衛東青說，他們終于把文成公主的故事帶回了長安。他還要把自己的心願從長安再帶到拉薩。20天後，《日光之城》新書釋出會在距離西安2700多公裡的拉薩再次舉辦。
“生命的意義在于尋找。假如說我們一開始就知道生命的意義是什麼，生命好像就沒有意義。”衛東青經常把這句話說給自己和菠菜。
在尋找的過程中，衛東青找到了心中向往的淨土。他說：“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淨土，它可能隻寄居在你的幻想裡，也可能真的存在。”多年來，衛東青把自己心中的淨土呈現在詩文中，呈現在畫面上。他用詩集《900路公交》《畫一首詩》《飛頭獠》抒發對人生的感悟；他用散文集《西藏十五日》《寫給男孩菠菜的信》表達對親人的愛；他用手繪作品《忒色西安》《唐長安城》《日光之城》《侬好上海》《故宮》《延安》等踐行着一個藝術家的追求。
伴随着衛東青“忒色陝西”文化品牌一起成長的，還有菠菜、阿道和措姆的友情。菠菜經常把自己的畫拍下來發給阿道看，在電話中鼓勵“妹妹”措姆好好學習。
（四）
2020年，疫情将人們封堵在了家裡。旅遊景點沒了遊客，衛東青團隊也沒有了收入。員工要吃飯，客戶要維護，看着賬戶上的流動資金一天天減少，衛東青覺得窒息。他抑郁了。
衛東青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他沖出家門，直奔社群，成為一名志願者，每天奔波在為居民送菜送藥的途中，直到累得一倒頭就能呼呼大睡過去。靜下來的時候，他就會想念遠在青藏高原的阿道和措姆，回憶那些讓他感到溫暖的細節。
疫情前，盡管對西藏的每個地方都已非常熟悉，衛東青每年還是要“逼”着自己去一趟拉薩。他告訴自己，一年365天中，一定要抽出七八天時間，扮演一個“父親”的角色，與措姆拍幾張合影，看看電影，吃點美食，買點小玩具，添幾件新衣服。
有一次，衛東青問措姆想實作什麼願望，措姆說想去遊樂場。拉薩的遊樂場裡有個摩天輪，衛東青有點恐高，他帶着措姆玩遍了遊樂場幾乎所有的項目，就是不提摩天輪。當他看到措姆的目光一直留戀在摩天輪上時，衛東青的心動了。為了“女兒”，他鼓起勇氣，決定挑戰一次自己。
那天，遊樂場的人很少，上摩天輪的隻有衛東青和措姆。當升到摩天輪最頂端的時候，衛東青看到，整個拉薩城一覽無餘，美不勝收。措姆靠在衛東青的肩上小聲說：“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
回到地面，坐在長椅上休息時，措姆輕輕說了一句藏語。衛東青問說的是什麼，措姆笑而不答。晚上回到駐地，衛東青把這句藏語說給朋友，問是什麼意思。朋友翻譯說，是“爸爸，我愛你！”那一刻，衛東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瞬間溢滿眼眶。
疫情中，衛東青沒法去看阿道和措姆，隻能在電話中問一問措姆和奶奶好不好，與阿道在視訊中聊一聊繪畫和詩歌。
（五）
疫情過後，衛東青啟動了“絲綢之路”系列手繪地圖的創作。他一直惦記着要去看望阿道和措姆。8月11日，利用去茫崖采風路過蘭州的間隙，他見到了在這裡參加美術集訓的阿道。
阿道已經長成了1米83的小夥子。他沒有選擇當飛行員，而是改學了繪畫，準備明年聯考時報考美術院校，将來像衛東青一樣成為畫家。
衛東青第一次去紮尕那時，同行的朋友“小黑”也認識了阿道。7年過去，這次去看阿道，“小黑”依然同行。看到陽光帥氣的阿道和衛東青親密無間，“小黑”在朋友圈感慨地說：“看着這份情義和這個孩子一起長大，這一刻，感覺這個世界無比美好！也感覺到一趟旅行的意義！”
9月2日，衛東青給措姆打電話說，下周去看你。措姆興奮地說：“真的嗎？”“真的！”
9月8日，時隔3年後，衛東青再一次來到八廓街上，曾經在這裡的許多朋友都散去了。措姆和奶奶也搬家了，搬到了離小昭寺不遠的一個小巷裡，家中窗台上依然養着許多花。
三年不見，措姆長高了許多，這讓衛東青突然有了一絲陌生感。還好，印象中的微笑依然沒有改變。和同齡孩子相比，措姆有點清瘦。措姆沒有說她和奶奶是怎麼度過這三年的，隻告訴衛東青，她考上了拉薩最好的中學。衛東青暗下決心，在接下來的日子，一定要盡到“父親”的責任，幫助措姆完成學業，直到大學畢業參加工作。
“傳遞善和愛，才會影響到更多的人！”衛東青這樣說，也一直在這樣做。一次，他偶然得知，柞水縣一個偏遠的山村國小條件非常艱苦，想建一個小型圖書室。他和朋友立即為學校購買了包括四大名著在内的價值4萬元的圖書。得知學校有30名學生，他又買了30套棉衣、30個書包、30套文具、30本《新華字典》、30套學習輔導資料。那一天，衛東青發動朋友開了3輛車，把東西送到學校每個孩子手中。他們捐助的書籍把學校圖書室的架子裝得滿滿當當。
補記：衛東青，作家、畫家、平面設計師，“忒色陝西”文化品牌創始人，西安市社會工作協會“愛心大使”、韓城市文化旅遊推廣大使。作品曾獲中國廣告節吉祥物一等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