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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最悲哀的一首詞,借年老色衰的歌伎被棄之悲,寫盡内心的傷痛

作者:葉子的秋天

提到晏殊,世人給他的标簽往往都是“太平宰相”、“富貴詞人”。

在北宋詞壇上,晏殊在文學和官場上的成就,确實是站在頂端的。

在官場上,他最高做了相國之位,晚年還被封為臨淄公,去世時連皇帝都特地辍朝兩日;

在文壇中,他吸收了南唐“花間派”和馮延巳的典雅流麗詞風,開創北宋婉約詞風,被後世尊為“北宋倚聲家初祖”。

他留下的詞集名為《珠玉詞》,詞風雍容典雅、溫潤秀潔,語言清麗自然,音律婉轉和諧,亦有清貴之氣。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鹂一兩聲”,無不都是廣為傳頌的佳句。

然而事實上,晏殊并不是一位風流文弱佳公子,他的一生也并不一帆風順。

晏殊最悲哀的一首詞,借年老色衰的歌伎被棄之悲,寫盡内心的傷痛

他剛毅直率、愛憎分明,性格倔強,卻又有幾分急躁,日常生活也頗為簡樸,并不沉迷富貴溫柔鄉。

他的一生也曾多次遭貶,起起落落間,也曾度過許多消沉無奈的日子。

慶曆四年(1044年),晏殊遭到谏臣彈劾,雖未被撤中樞重臣之職,卻被調離皇城,出知颍州。

此後,他先後又擔任禮部尚書、刑部尚書,卻輾轉任職陳州、許州等地,沒有機會再回到權力中心。

皇祐二年(1050年),60歲的晏殊以戶部尚書、觀文殿大學士出任永興軍(今陝西西安)節度使,充任一路都部署、安撫使。

皇家給他的官職和地位越來越高,卻不同意他回開封的請求,多年的宦遊漂泊令他心中不平之氣愈來愈深。

晏殊最悲哀的一首詞,借年老色衰的歌伎被棄之悲,寫盡内心的傷痛

在這樣的心境下,他寫下了一首《珠玉詞》中最特别的作品。它一反以往流連酒歌的生活、相思離别的閑愁、風花雪月的吟詠,也一反以往的雍容華貴、閑雅圓融,而是從現實主義視角、用激越悲涼的色調,描繪了一位因年老色衰而見棄的歌伎,借她的悲慘命運,抒自己胸中之塊壘。

這首詞便是《山亭柳·贈歌者》:

家住西秦。賭博藝随身。花柳上、鬥尖新。偶學念奴聲調,有時高遏行雲。蜀錦纏頭無數,不負辛勤。

數年來往鹹京道,殘杯冷炙漫消魂。衷腸事、托何人。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一曲當筵落淚,重掩羅巾。

晏殊最悲哀的一首詞,借年老色衰的歌伎被棄之悲,寫盡内心的傷痛

詞全篇都是以歌伎的語氣來表達,上片寫的是歌伎自負年輕時遠勝衆人,輕而易舉便能赢得滿堂喝彩。

“家住西秦,賭博藝随身。”

我家住在西秦,自負多才多藝,不畏懼與任何人比試競争。

此一句乃是實寫,無論是開篇的“西秦”還是下片的“鹹京道”,都是陝西一帶。而晏殊此時也在西安,是以很有可能是真正遇到了這樣一位歌伎。

句中的“賭博”并不是如今之意。“賭”字在詞中意為比賽,“藝”是技藝,“博”則是形容自己技藝種類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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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柳上、鬥尖新。”

在吟詞唱曲和舞蹈上别出心裁,翻新花樣,在姐妹中尤為突出,無人能與自己相争。

“花柳”泛指一切歌舞技巧,“鬥”和“賭”一樣有競争之意,“尖”是指過人之處,“新”是指不因循舊套、喜歡翻新花樣。

這兩句都顯露出了歌伎對自己本職的自信、自傲,她不僅隻是年輕貌美,更是兢兢業業地專研業務、提升自己,在技藝上比所有人都高超,且新穎獨創、絕不流俗。

晏殊最悲哀的一首詞,借年老色衰的歌伎被棄之悲,寫盡内心的傷痛

“偶學念奴聲調,有時高遏行雲。”

偶然間,我學得了念奴曾經唱過的歌,聲調高亢之時,能令行雲為我駐足。

“念奴”是唐代天寶年間長安的著名歌妓。元稹曾在《連昌宮詞》中記載,她曾在唐玄宗的宴上獻歌,邠王李承甯吹笛伴奏。相傳《念奴嬌》詞調就由她而興,意在贊美她的歌技。

“高遏行雲”,語出《列子·湯問》,說古有歌者秦青“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後世常以其形容高亢入雲的聲音。王勃《滕王閣序》中有“爽籁發而清風生,纖歌凝而白雲遏”,趙嘏寫笛聲“響遏行雲橫碧落,清和冷月到簾栊”。

此一句是歌女最為得意之處,她自負才藝多多,但其中最優秀的當屬歌喉遠超同侪,直追傳說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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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錦纏頭無數,不負辛勤。”

所得的财物不計其數,不辜負我的一番辛勞。

“蜀錦”,是漢至三國時蜀郡(今四川成都一帶)所産特色錦的通稱,中國四大名錦之一。蜀錦以桑蠶絲為原料,價比黃金,賓客以其贈送給歌女,代表着禮物的珍貴。

“纏頭”,古時舞者用彩錦纏頭,賓客欣賞完畢,會贈送羅錦給舞者以示贊美,稱為纏頭。後來賓客給予青樓歌妓的禮物,也統稱為纏頭。

歌女以自己的才華和容貌,赢得衆人傾倒,博得賞賜無數。這幾句從各個方面來描寫歌女曾經的得意,她叙述的語氣是自信甚至自負的,與下片的失意對比,愈發顯得悲哀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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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來往鹹京道,殘杯冷炙漫消魂。”

如今我已年老色衰,數年來往返于鹹京道上,所掙得的不過是一些剩酒冷飯。

“殘杯冷炙”,出自杜甫《贈韋左丞》詩“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朝扣富兒門,暮随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一者是為人敬仰的詩聖,一者是身份低微的歌女,兩者的地位和影響力有天壤之别,但是境遇的悲哀卻何等相似!

在極度的悲愁之思中,歌女恍惚間竟生出了痛苦到靈魂飄散的錯覺。

而晏殊呢?他是不是也想到了自己奔波于颍州、陳州、許州、永興軍路,被拒于繁華皇廷之外,獨自品嘗凄涼滋味?

詩聖、詞人、歌女的命運在某一個次元,微妙地重疊了,在詞人心中生出了巨大的共鳴,令他也為之“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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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衷腸事、托何人。若有知音見采,不辭遍唱陽春。”

我這滿腹心事,該與何人訴說?如果能夠得到知音的賞識,我會不辭辛勞地一遍又一遍為他歌唱最難的樂曲。

“衷腸”是發自内心的感情,歌女由衷地盼望能夠找到一個終生相托的人,或者找到一個能讓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為此自己可以付出一切。

“陽春”,即《陽春白雪》,最早出自于戰國時期宋玉的《對楚王問》。《陽春》《白雪》是當時最為高雅的曲子,很少有人能夠跟唱。

雖然仍是歌女的口吻,卻沒有任何世俗化的表達,而是希望能夠呈現的是最美好、最高雅的東西。

這既是對歌女内心高潔的認證,更是透露出了詞人自己的報國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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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見采”意味着“被選擇”,“若有”則意味着實際上沒有,詞人和歌女一樣,渴望并随時準備着有知音可以給自己一個依靠,最終卻并沒有找到。

是以才引出最後一句“一曲當筵落淚,重掩羅巾”。

她的歌聲依然動聽,卻沒有那麼多人願意追捧她了,眼前如此冷清,怎不令人凄楚難忍,落下點點珠淚?

然而,即便内心再悲哀、眼淚再滾燙,她也不會忘記重新拿起羅帕掩蓋住自己哭泣的臉龐。

一個“重”字,證明了這不是她唯一一次流淚,正因為頻頻落淚、屢濕屢擦,故而才一次次地拿起羅帕。

晏殊最悲哀的一首詞,借年老色衰的歌伎被棄之悲,寫盡内心的傷痛

晏殊借歌女的命運,“澆個人之塊壘”,融入了自己的主觀情感與人生體悟,感人至深。

這首詞可以和白居易的《琵琶行》對照閱讀,歌女和琵琶女一樣,都有着最進階的專業水準,都曾身處最繁華的地方,都曾受到世人最熱烈的追捧,也同樣在年老色衰之後,凄清冷落、黯然無助。

而晏殊和白居易也是一樣,都在遭遇着被朝廷和皇帝“抛棄”的命運,滿懷悲憤愁苦,卻無人可訴。

他們隻能将滿懷郁氣,藏在樂曲和文字之中,留給後人慢慢咀嚼。

晏殊最悲哀的一首詞,借年老色衰的歌伎被棄之悲,寫盡内心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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