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為什麼殺楊宇霆、常蔭槐？戢翼翹口述東北易幟與楊、常之死

（一）東北易幟

第二次直奉戰前三角同盟，張老将（張作霖，下同）與廣東的孫中山先生是有聯系的，後來由打馮玉祥演變到反國民革命軍，等到張老将要退回關外時，張漢卿等已主張和國民革命軍聯系，張老将一死，又死在日人手裡，張漢卿便決定易幟。于是把駐灤州的奉軍撤出關外，和南京方面信使往來，後來又聯合國民革命軍解決了駐灤州的直魯殘軍（張宗昌、褚玉璞部）。早就決定歸順國民革命軍，完成全國統一，如果不是日本人的阻撓，東北不會等到十二月二十九日才易幟。

十二月二十九日東北易幟，全國統一。三十日，國民政府任命張學良為東北邊防軍司命長官，張作相、萬福麟為副司令長官，翟文選等為奉天省政府委員，張作相等為吉林省政府委員，常蔭槐等為黑龍江省政府委員，湯玉麟等為熱河省政府委員。易幟後我任東北長官公署軍事參議官。

（二）楊、常的死

民國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東北易幟，翌年一月十一日楊鄰葛（楊宇霆，下同）、常蔭槐在張漢卿官舍被殺，罪名是阻撓易幟，其實不是那麼一回事。

十七年六月張漢卿整頓軍事，楊鄰葛、我和一些老軍長都成了光杆，鄒作華去外國遊曆，回東北後也成光杆。那時楊鄰葛還是像他替張老将做事的時候一樣，對許多事不肯放手，開會時對漢卿也許不太客氣，他大概想漢卿十一、二歲時他就幫老将做事，從小看漢卿長大的，有點倚老賣老，而且老将時代他獨斷獨行成了習慣，一時也改不了，而沒想現在張漢卿的性格究竟和老将不同，而郭松齡底下的那幫人整天在漢卿左右嘀嘀咕咕，準備着不利于鄰葛。那時我們也看出情形不對，我和王樹常去勸他出國遊曆，我們想隻要他出國一趟，回來後局面一變也就沒事了，哪知他是一個有進無退的人，自己走上死途。

從前楊鄰葛怕老将父子感情破裂、怕過事株連，勸老将把郭松齡就地槍決，這是好意，可是郭的舊部不這樣想，他們認為郭是一心要擁護漢卿的，而楊鄰葛害死了郭，他們打擊楊是替郭報仇，也是替自己洗刷，他們在漢卿左右說多了，漢卿又是個輕暴妄動的人，于是上台後的第一件輕舉妄動便發生了。

常蔭槐是楊鄰葛的人，這人也是很能幹的，但是個性很強。東北人都有這種性格，亂來的，可說是"惡霸"，他當軍法處處長時，常常對犯法的士兵就地處決，結了不少怨，但對他莫可奈何。他管東北的鐵路事業，有一套辦法對付滿鐵，他從黑龍江向南建了一段一段的鐵路，最後接起來可通到營口，這是和南滿路平行的，又建了吉林通營口的鐵路，再準備在葫蘆島建商港。他知道一時還無法取消日本在南滿的特權﹣﹣這是日人死不肯放松的，但他要用平行線的鐵路打垮滿鐵，用建新商港打垮大連，正因為楊鄰葛、常蔭槐是敢作敢為的人，有些事難免越出常軌。

常蔭槐是黑龍江省長，和楊比較接近，萬福麟是黑龍江督辦，是張漢卿的人，常蔭槐在黑龍江想擴充省警備隊，萬當然有點顧忌，而最不對的是常通過楊的允許，迳向日本人買了兩萬枝步槍，這件大事楊、常事前都沒有向漢卿說明，漢卿的左右就說："這還了得，私自擴充力量。"漢卿召楊來問，楊說："不錯，我答應買的。"他不想想，現在不比從前，自有其取死之道。

一月十一日，張漢卿請楊、常到自己的私宅，楊、常進了門，從大廳走過，上樓梯一看情形不對，漢卿已布置了人，楊鄰葛用手一比說："你敢！"機關槍就一齊掃射，兩人死在亂槍中，收拾他們的是衛隊長譚海和高紀毅、黃顯聲、王以哲、張恒若這些人，這些人都參加過天津會議，後來也多半不得好死。

楊死的那天我從天津家裡到沈陽來，路上還聽人說楊在奉天做生日，次日到沈陽車站，一下車，車站稽查長跑到我身旁說："昨天少帥在公館收拾楊參議、常省長。"我吓了一跳。回到家裡，張漢卿打電話來要我去他公館。我去了，到的人不少，榮臻、鄒作華都來了，停了一會，漢卿出來了說楊、常怎麼不對怎麼不對，我們說："你找我們做什麼？"他說："請你們想想怎樣措詞報告中央？"我們說："司令，你自己找秘書商量。"就辭退了。後來聽說請鄭謙來，鄭謙從前擔任江蘇省長，楊任督辦，兩人是合作的，漢卿要他拟電稿公布楊罪狀，鄭本來有心髒病，拿了筆發抖，張漢卿看他實在寫不下去了，才叫他回去，當天晚上鄭謙就逝世了。

張漢卿為了報告中央，也為了昭告世人，更為了對此事有個交代，後來不知找了什麼人寫了通電，以"阻撓統一"的罪名，來掩飾他殺楊、常的真正動機，其實他們兩人不是死于阻撓統一，也不是死于争權，是死于張漢卿的公怨私仇，死于張漢卿的輕舉妄動。死後棺木就放在姜登選的祠堂兩邊，一邊一個。-﹣這祠堂是我們拿錢為姜修的，姜也是在輕舉妄動下的另一犧牲者。

楊、常的案中央當然不管，我們老軍官也不會出來抗議，可是吃虧的還是張漢卿本人。這成什麼體統？一個一生為你張家幫忙的人，在東北乃至于在國家都有其地位，為什麼請到私宅，問也不問就亂槍打死？你不喜歡他，有許多方法可以安排，可以叫他出國，或叫他下台，至少也應保留他的性命，這樣就殺害處置了，叫人如何再替張漢卿做事？這一來老人全寒心了，胡毓坤等都很憤慨，翁之麟不幹了，以後老人們不替他出主意了，在他身邊的盡是年青人，老成的一輩都不和他來往，無論什麼事不來問詢，是不會自動找他的，以後東北便多事了。

（三）楊、常死後東北的外交

東北處在日俄兩強之間，主要外交當然以日俄為對象，實行易幟當然已和日本鬧得不愉快，這以後張氏竟把東北外交問題全交給中央處理。外交事件固然應當由中央來辦，但有些關系地方利害的問題，還是需要地方官吏和外國解決的，單由中央來處理就有問題了。

楊鄰葛在世時，所有對日外交都由他負責，他對日本的政治情況知道得很清楚，哪一個日本閣員在内閣會議裡講什麼他都知道，常蔭槐主持鐵路營建事宜，對日本人也有一套，楊、常無端被殺，日本人不敢再和東北任何人打交道，也沒有人奉命向日本人取得聯系，張漢卿把對日外交全交給中央，有問題向中央推。參加收拾楊、常之一的高紀毅榮任東北交通委員會委員長，管理鐵路，日本人找他，他推托不見面，日本人請他去，他說忙，也不去，結果他的車停在窖子外面，被日本人發現，弄得感情非常壞，高紀毅就是用這種方法辦外交，是以中日外交懸案越積越多，日本人找不到對象交涉。

當然張漢卿可以怨恨日本人殺他父親，可以設法報仇雪恨，但方法應多考慮。同時你對日本人既拉破了臉，對另一強鄰蘇俄總該把關系搞好一點，可是恰恰相反，易幟不到半年就和蘇俄打起來，派了兩師人冒冒失失去打滿洲裡，結果吃了敗仗，還好蘇俄這時也不想把事擴大，很快就談和了，而張漢卿同時和日、俄為敵，無論他力量多大，都是"輕舉妄動"的表現。

【戢翼翹（1885——1976），字傳任，又名勁臣，亦稱勁成。房縣城關鎮人。1928年，張學良易幟。奉軍改編為東北邊防軍，戢任東北邊防軍司令長官公署軍事參議官。1931年奉調入京，任陸、海、空軍副總司令北平行營參謀長。1935年4月，國民政府授其陸軍中将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