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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逝世33周年:在塵世流浪的48年

作者:投稿指南
三毛逝世33周年:在塵世流浪的48年
三毛逝世33周年:在塵世流浪的48年

1991年元旦當天,三毛在報紙專欄更新了一篇文章《跳一支舞也是很好的》,在末尾她滿懷朝氣地寫道:

“親愛的朋友,人生永遠柳暗花明,正如曹雪芹的句子「開不完春柳春花滿面樓」。生命真是美麗,讓我們珍愛每一個朝陽再起的明天。”

三天後的一月四日淩晨,三毛給好友眭澔平打去兩通未接聽的電話,錄音裡她留下了最後的聲音,語調溫柔平靜:

“小熊,你在不在家……好,我跟你說,我是三毛……如果你明天在台北,請你打醫院,再見……”

淩晨兩點,身着白底紅色碎花樣式睡衣的三毛,用一根尼龍絲襪吊頸自殺在榮民總醫院,終年48歲。

生前,三毛曾一度以「異鄉人」稱呼自己,“「異鄉人」對我來說,是一個很确切的稱呼。因為我在這個世界上,向來不覺得是芸芸衆生裡的一分子,我常常要跑出一般人生活着的軌道,做出解釋不出原因的事情來。”

她的一生就像一匹擁有草原卻找不到同族的野馬,像一隻擁有藍天卻找不到同類的小鳥,她不是生而追求孤獨,而是被迫孤獨。

在塵世間流浪47年,三毛終于回到了那個“故鄉”。

三毛逝世33周年:在塵世流浪的48年

☰ 緣 起

世間人隻知三毛,卻鮮有人知陳平是何人。

而這一世緣起,或許就從那個她那個讨厭的名字開始。

三毛原名陳懋平,“懋”是按照族譜排序她這一輩分必帶的字,“平”是取世界和平之意。

三歲時,父親教她讀書寫字,一筆一畫、橫平豎直。

但年幼的三毛死活學不會“懋”字的寫法,于是自作主張把“懋”字省略了,直接管自己叫陳平,父母也實在拗不過她,隻能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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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期的三毛

這個叫“陳平”的女孩,從小就不讨老師喜歡。

她自小愛看書,不過看的都是老師眼裡難登大雅之堂的閑書,像《會真記》《兒女英雄傳》《青紅幫演義》《紅樓夢》,都是少年三毛的心頭好。

為了逃過老師耳目,三毛有時候會偷偷将它們藏在裙子裡帶進課堂,為此也沒少挨批評。

到了寫作文的年紀,第一堂作文課《我的理想》,三毛交上去一篇《我想做一名拾荒者》,她老實地寫道:

“我長大了,要做一個拾破爛的人。”

氣得老師把她的作文本扔出教室,“你的理想是撿垃圾,那還念什麼書了,趕緊滾出去。”

為了交差,三毛隻好乖乖聽話,把理想改成當一名醫生。

但三毛對拾荒是真的熱愛,在那篇挨罵的作文裡她是這樣寫的:

“做一個夏天賣冰棒、冬天賣烤蕃薯的街頭小販,因為這種職業不但可以呼吸新鮮空氣,又可以大街小巷地遊走玩耍,更重要的是,一面做生意,一面可以順便看看,沿街的垃圾箱裡,有沒有被人丢棄的好東西。”

幼年時三毛喜歡去荒地拾一些落葉枯木做成口哨;多年後搬去撒哈拉,三毛還是喜歡撿一些“破爛”,拿回家讓荷西改成書架、壁櫃,裝點他們的小屋。

她去世後,在台北故居裡擺滿了從世界各地“撿”回來的小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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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期的三毛

幼年三毛還有一些特殊的偏好,她喜歡看人“宰羊”。

在民國時的重慶,年關将至,宰豬殺羊是地方風俗,每逢這個時候,三毛喜歡跑到街上看圍觀殺羊現場,從頭看到尾,意猶未盡。

别人覺得殘忍,但三毛卻看得入迷。

在三毛逝世後,有記者去采訪三毛的家人,這些從小看她長大的人是這樣談起她的:

“她10歲的時候,思維和說話方式就跟普通孩子不一樣。她當時能和二十多歲的家教老師聊得很來,13歲就有白頭發,可見她的思維很奇特。”

她的小弟說:“我們家人都是普通老百姓,隻有三毛個性奇特。”

三毛曾對父親說,我始終是家庭裡的一匹黑羊,混不進你們的白色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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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 尋

三毛很勇敢。

在和荷西定居撒哈拉沙漠的那段時光,曾遭遇過歹徒,為了躲避他們的緊追不舍,三毛直接将車開進了從來無人敢涉足的迷宮山,甩掉歹徒後,又開回去将深入泥坑已經凍僵的荷西救了出來。

還有一次,正在慢跑的三毛看到路旁有人從車窗扔垃圾出來,她直接撿起垃圾袋再從那個人的車窗丢了進去。

但三毛也有很多害怕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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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期的三毛

三毛曾在書裡這樣寫道:

“我從來沒有恨過我的國小老師,我隻是怕她怕得比死還要厲害。”

三毛曾被她的國小老師用冷言冷語甚至暴力殘酷對待,老師在她的兩隻眼睛上畫了兩顆零蛋,在全班注視下罰站。

自此三毛患上了自閉症,隻要看到當時罰站的地方,就會因心理障礙眩暈,這也早早地将她的上學之門封死。

而後三毛開始逃學。

可一個小孩子能逃到哪裡去呢?

三毛選擇的地點是令她最有安全感的場所:墓園。

從台北的六張犁公墓、陳濟棠墓園,一路逃到陽明山公墓。

那時的她覺得,世上沒有比和死人做伴更安全的事了。

最後三毛休學在家,幸好父母開明,無可奈何也便由着她性子去了。三毛可以自在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讀想看的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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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

三毛讀書不帶任何目的,她把書當成自己的烏托邦,沉溺進去不問世事。

三毛回憶,每天黃昏,父親與她坐在藤椅上,面前攤着《古文觀止》,他講解後再讓三毛背誦,沒有同學競争的壓力,她也領悟得快得多,父親隻管教古文,小說随三毛自己看。

使三毛與這個世界再次建立連接配接的,是她的恩師顧福生。

愛女心切的父親為三毛找了一位年輕的西洋畫老師顧福生,在他的鼓勵下,她笨拙地拿起畫筆。

即便三毛一個下午、一個月都不能畫出什麼,顧老師依然用溫柔與耐心接納了這個被醫生評判為“低能”的孩子。

三毛有多喜歡這位老師呢?

半生後她才敢承認自己初見恩師的心情是“驚心動魄”、“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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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福生

學素描的時候需要用新鮮饅頭擦去炭筆痕迹,三毛會焦急地讓母親提前三天買好饅頭,她如此回憶到:

“事實上存了幾日的饅頭也是不能用了,而我的心,第一次為了那份期待而焦急。這份童稚的固執自己也陌生得不明不白。”

好幾個月,三毛仍是什麼也畫不出,她灰心地請顧老師放棄她。

顧福生聽了之後,隻是微笑着問了三毛是哪年生的,三毛回答後,他說:“還那麼小,急什麼呢?”

小小的三毛對未來充滿了焦慮:“我也不要做畫家,到底要做什麼,怎麼還會小,我的一生要如何過去,難道要鎖到死嗎?”

顧福生又問了她喜歡什麼,她隻答道讀書。

顧福生便借給她書看,還問她有沒有試過寫文章。雖然在美術上沒有天賦,但三毛在老師的開導下慢慢打開了自己鏽蝕鎖死的心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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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與恩師顧福生

帶着一個自閉症孩子的自卑,也帶着對老師的崇敬與喜歡,三毛終于鼓起勇氣,怯生生地對老師提出:“……我寫文章(給)你看好不好?”

“再好不過了。”顧福生回應道。

之後,顧福生便将她認真謄寫的文章拿給了白先勇先生,進而三毛迎來了第一篇作品的發表——她的處女作《惑》被發表在白先勇主編的《現代文學》上。

多年的與世隔絕,多年的自我封閉,終于再次迎來曙光。

三毛後來感慨,“顧福生老師到底教給了我什麼,以前講過了,可是講也講不出來,隻知道今生如果沒有他,今日不會如此壯壯烈烈地活着。”

就這樣,三毛走上了寫作的道路。一支筆,寫盡她的故事、她的情愛、她的流浪、她短暫又絢爛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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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匆 匆

三毛和荷西的戀愛廣為人知,但其實三毛一生中的戀情遠不隻與荷西的這一段。

她曾經曆過兩次單相思,也談過五次戀愛,但每段愛戀往往都是無疾而終:

未把三毛納入人生計劃的初戀梁光明、出手闊綽卻不懂三毛的日本男孩、書呆子西班牙男孩約根、婚禮前夕才告知三毛已有家室的畫家,結婚前夜離世的45歲德國教師。

這五段感情耗盡了三毛的心脈,三毛承受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悲痛,試圖自殺結束生命,幸好發現及時被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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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

再次遇到苦戀她六年的荷西,已是三毛看盡情愛曆經蹉跎之後了。

三毛第一次去荷西的住所,發現牆上貼滿了她的照片。荷西從三毛的幹爹徐訏家裡先把照片偷來,拿到相館去再做底片放大,然後再把原來的照片偷偷地放回盒子裡。

這樣的情節也許隻會在浪漫小說或者跟蹤狂事件裡發生,但也就是這種如烈火一般的赤忱和真心徹底打動了三毛。

荷西把三毛的手拉向他的胸口說:“碎的心,可以用膠水把它粘起來。”

三毛說:“粘過後,還是有縫的。”

荷西又說:“這邊還有一顆,是黃金做的,把你那顆拿過來,我們交換一下吧!”

荷西義無反顧地跟三毛去了撒哈拉,也等同于把自己的人生交到了她的手上。

而三毛也終于應允荷西的求婚,在撒哈拉沙漠的見證下,她與荷西走入了婚禮殿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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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荷西登記結婚

結婚時,三毛穿着涼鞋,頭上插了一把從廚房拿的香菜作為點綴。

荷西送給她的結婚禮物,是一副慘白的駱駝頭蓋骨,這十分合三毛心意。

撒哈拉常年高溫幹燥、極端天氣頻繁,在嚴酷的自然條件下,他們婚後的物質生活一度非常匮乏,家具全靠三毛撿回的廢品進行改造。

即使如此,這卻是三毛人生中最溫暖幸福的一段時光。

他們粉刷了牆壁,用撿來的舊輪胎改成座椅,用玻璃和鐵片做成台燈,愣是把一間沙漠裡的破屋滋養成了一個充滿藝術氣息和愛的溫馨小窩。

兩個人一日三餐,柴米油鹽,人間清歡。

在這段時間裡,她的文字在熱烈綻放,她的生活至臻圓滿。有愛情,有了一切,也才有了後來的《撒哈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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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荷西在撒哈拉

有一次《愛書人》雜志向三毛約一篇“假如你隻有三個月可活,你要怎麼辦?”的稿子。

三毛把約稿信随手交給荷西之後繼續去揉面,但荷西一臉認真地卻追問她要怎麼寫。

三毛被纏得沒辦法,就用滿是面糊的手摸摸他的頭發,對他說:“傻子啊!我不肯寫,因為我還要替你做餃子。”

荷西整個眼睛充滿了淚水,說:“你不死,你不死,你不死……”

三毛問,“那麼我們怎麼樣才死?”

“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兩個人都走不動也扶不動了,穿上幹幹淨淨的衣服,一齊躺在床上,閉上眼睛說:好吧!一齊去吧!”

這是兩個人對死亡的讨論,兩個無比相愛的人,似乎連離世也做好了約定。

但也許一切在冥冥之中已經寫入了命運簿,造化弄人,上天終究是吝啬地奪走了她的荷西,不肯讓荷西陪三毛走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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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荷西

1979年,荷西潛水時意外去世,就此與三毛陰陽兩隔。

生活在巨大的創傷與悲痛中的三毛整日以淚洗面,想念荷西幾近癡狂,“相思,像蟲一樣地慢慢啃着我的身體,直到我成為一個空空茫茫的大洞。”

自殺,再次成了盤桓在她心上久久不肯離去的秃鹫,随時等着俯沖下來啃食她已經死去的心。

終于,她向父母提出了“走”的請求。

兩個老人心如刀絞,三毛的母親眼淚迸了出來,一遍遍喃喃勸說:“你再試試,再試試活下去,不是不給你選擇,可是請求你再試一次。”

而真正使三毛放棄了自殺的念頭的,是父親帶着無法控制的狂怒說出的話:

“如果你敢做出這樣毀滅自己的生命的事情,那麼你便是我的仇人,我不但今生要與你為仇,我世世代代都要與你為仇,因為是你,殺死了我最最心愛的女兒。”

最終,三毛為了父母選擇了留下,但活着的每一天,快樂與幸福都已與她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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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

在愛情、親情之外,友情也未能為她排解愁苦。

三毛依舊自閉,不喜歡嘈雜,不喜歡社交場合和聚會。她這樣形容深愛她的朋友:一旦見面,大家總是将那份愛,像洪水一般地往人身上潑。

她不要别人愛她,連讀者的愛,她也不想全然接受,“我不喜歡被人過分的愛護,尤其是讀者強迫我接受的那份愛。”

她一次次拂了要來給予她愛護的人們的好意與盛情,固執地踯躅在自己的小路上,不肯與别人同行。隻是跑啊跑,跑到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去才好。

三毛并不完全像世人給她貼上的标簽那樣,心甘情願滿世界流浪。

她曾說過自己對于幸福的了解:一個人,印證了世界上存在另一個人,與他真心相愛,就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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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在撒哈拉

她願意為愛的人做一個安于婚姻的小妻子,但除了夫妻之外的其他人是不肯要的,而她身邊卻沒有一個能一直陪伴她、讓她依靠的人,是以她被迫孑然一身走過一生。

一世情緣,無奈都是匆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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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凋 零

荷西走後,三毛的感情成了一片幹涸的死海。

她再也不肯珍重自己的身體,她的弟弟陳傑在三毛去世後的采訪中說,她抽煙,但吃東西很少,尤其寫作的時候,有一次我到她家裡,發現冰箱是空的,有一盒生的香腸,她咬了一半。我問她怎麼回事,她說她餓了就咬一口來吃。

三毛患有嚴重的胃炎、婦科症、失眠症、抑郁症,但她不曾停止過創作,她旅行、讀書、寫稿、開講座,把自己當一個不知疲倦的機器用,用忙碌來麻痹自己疼痛的身體和流血的心。

在她因病住院時,在醫院裡抑郁症複發,違背了對父母許下的諾言,用一條絲襪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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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在成都街頭

三毛一生其實自殺過很多次,每次都被救回,但這次,上天也松了手,随她去了安甯之地。

最終,像她最愛的童話故事《小王子》的結局一樣,像她最喜歡的《紅樓夢》的結語一樣,這個尋覓一生的奇女子凋零于這個無比孤獨寒冷的星球上。

在三毛活着的時候,人們熟知的三毛是一位自由、浪漫、随性的天才女作家。

她愛這個世界,她對美景、自然和人的熱愛充盈着她的心靈,她給這個世界留下了那麼多可愛的文字;這個世界也很愛她,她的朋友、讀者遍布世界,給她以支援、呵護和照料。

但當三毛逝世後,人們走近後看到的卻是一個命運坎坷,受盡痛苦折磨的女人。

她用盡一生力氣去尋找,尋找自己是誰,自己要走的路,自己的容身之所,自己愛的人……或許曾經找到,但終究不過黃粱一夢。

三毛逝世33周年:在塵世流浪的48年

三毛

三毛的一生很短暫。春花秋月、夏日冬雪,歲月極美,終于流逝。

但或許真正值得的生命,就是在活着的時候不遺餘力地盛開、綻放,直至力竭時枯萎、凋零。

哪怕隻是一瞬。

就像她說的那樣,“生命的過程,無論陽春白雪,還是青菜豆腐,我都要嘗一嘗是什麼味,才不枉來走這麼一遭。”

嘗盡了,疲憊了,活夠了,那就潇灑離去。

隻願她在另一個世界裡能有夫妻相依,不必再茕茕孑立,踯躅獨行。

參考資料: 三毛作品《白手成家》《說給自己聽》《蝴蝶的顔色》《蓦然回首》《結婚記》、《不死鳥》《我的寫作生活》;《我們其實從未讀懂三毛 | 獨家對話三毛家人》;付愛玲《三毛一生的感情經曆》

本期作者:米粥糊糊

編輯丨稽核:柳蔭街0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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