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記恨我在饑荒時喂了他幾口蟑螂。
于是一面說着愛我,又一面罔顧婚約,轉身與一名孤女翻雲覆雨。
「她連一隻蟑螂都不敢踩死,比你善良多了。」
可我分明看到,夜裡,那個孤女的頭上晃動着兩根細須,像極了蟑螂。
後來,張小蓮給他生了一堆卵鞘。
将軍紅着眼說他後悔了。
1
「聽說了嗎,将軍許喬遠對一名孤女照顧有加,他的未婚妻頭頂一片草原。」
「你是說那個周玲琅?我相公還誇過她是女中豪傑,要我學着點。」
「什麼豪傑,起早貪黑賣貨,傾盡家财上趕着資助,隻為博得将軍一笑,賤不賤啊。」
「何止啊,還仗着自己救過将軍的命,挾恩圖報,這才得了個未婚妻的名頭。」
「可惜真愛是求不得的,我看過了,那個孤女長得細皮嫩肉的,可比她讨喜多了。」
「你說,賺這麼多錢又有什麼用?」
一對夫婦見我倒黴,仿佛出了一口惡氣般調笑道:「雖然我們家貧寒,但可是恩愛得緊,這是千金難換的。」
我初入京城的時候,比所有人都要落魄,于是他們對我的飛黃騰達分外眼紅。
反倒是對天生富貴的公子小姐們低眉順眼。
再加上這世道,一向喜用婚事定義女子的貴賤。
于是,明明錯的是他,但顔面掃地的卻是我。
往常我會細品茶香,如今卻将手中的茶一飲而盡,任由言論将我淩遲。
茶館内老闆滿頭大汗:「各位父老鄉親,求你們去别處說可好。」
同是生意人,凡事留一線。
「她還會報複我們不成?」那人把瓜子殼一吐,「果真最毒婦人心,難怪沒人要。」
茶館老闆心虛地瞥向我這個方向:「這……」
我壓低了帽檐,低聲說:「無妨,看熱鬧的人多了,人氣一旺,我名下的鋪子也能多賣幾單。」
「賺錢嘛,不寒碜。」
結賬時,那對嚼舌根的恩愛夫妻發生了一點小争執:「這一碟花生米不是免費的?要收錢你還吃這麼多?」
「好啊,非得說這個是吧,明明家裡有酒,還非得跑這裡喝,這可是足足 30 文錢。」
……
說着說着,兩人開始翻舊賬,轉眼間佳偶天成的男方變成了負心漢,女方成了黃臉婆。
我故意路過他們,往櫃台扔了一兩銀子:「不用找了,多出的錢就當是付門票。」
「原來這千金難買的感情,會為這幾十文錢大打出手。」
「如今有幸看到這出戲,屬實樂事一樁。」
這對夫婦自認恩愛也有一定的道理,我挑撥過後,他們居然立馬放下仇恨,一緻對外。
負心漢放下了薅頭發的手,黃臉婆也拔出插在嘴中的鞋,轉而惱羞成怒想要毆打我。
可老闆不會任由我這個大客戶在店裡出事,連忙示意夥計攔下他們。
我輕搖扇子,大搖大擺地迎向門外繁華的街道,融進那喧鬧之中。
我自閑庭信步,任由身後口吐芬芳。
2
滿城風雨雖讓我賺得盆滿缽滿,讓剛盤下的鋪子提前開張,但我還是會為許喬遠的背叛而心痛。
以至于方家公子前來恭賀時,我臉上也沒有半分喜慶。
方浮問道:「怎麼賺到錢也不開心?」
我垮着臉說:「因為我失去的是愛情。」
「而我對錢沒有興趣!」
此話一出,方浮一臉信你個鬼的表情。
他是京城著名纨绔,首富之子,平日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前陣子剛被沒收了零錢,是以捉襟見肘。
方夫人有意讓他曆練,宣稱他若是有我一半的能力,早就讓他繼承家業了。
我發出哀号:「我平生最後悔的事,就是開了那麼多家鋪子!」
他掀桌而起,拂袖而去:「夠了啊,錢不要可以給我!」
他破防了,與我絕交了一天,連帶着回收了給我家産業運貨的折扣一天。
嘶,肉疼。
但我沒撒謊,我真的挺在意将軍的。
在嶺南時相濡以沫的感情,僅憑這一兩句捕風捉影的傳言,是無法擊潰的。
饑荒年間,一要防饑餓,二要防人心。
我救了他一命,他便護了我一路。
回去後,我一直在庭院等他,從天晴等到下雨,于是便聽着雨聲繼續等。
許喬遠姗姗來遲,登門解釋說隻是把張小蓮當成妹妹。
張小蓮扒着他的手臂,眼神拉絲得似乎要吊死在他身上。
他看上去樂在其中,在我看來,比起道歉,更像是來炫耀。
否則隻他一人前來便足夠了。
「她舉目無親,我隻不過好意收留,你不要理會那些流言飛語。」
「你倆之間有些許相似,一定能好好相處的。」
這姑娘倒真讓我感到些許熟悉,像是嶺南人士,可自從當上将軍後,他便視嶺南為蠻荒之地。
有時我也分不清,他究竟是瞧不起嶺南,瞧不起滿身銅臭味的商人,還是單純瞧不上我。
「經商是末流之事。」
「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是抛頭露面。」
「多學點京中閨閣小姐做事,才不叫人笑話。」
但即便他内心鄙夷,也未阻攔過我半分,反而警告了意欲前來騷擾鋪子的地痞流氓。
我很感動,兩個人之間不奢求步伐一緻,隻要肯互相扶持就足矣。
但如今,是有什麼變了嗎?
鄰裡間傳來似有似無的八卦眼光。
我有些許不适,皺着眉頭對他說:「進來說話。」
可誰知這時,一隻蟑螂飛過,懸停在門框邊。
我脫下草鞋就要拍過去。
「啊——」
蟑螂被吓飛了。
張小蓮驚叫着躲進許喬遠的懷抱:「周姐姐真的好粗魯啊,都吓到我了。」
眉眼含情,欲說還休。
許喬遠身體一僵,手足無措地想要推開她,眼神卻下意識地看向我:
「你别誤會,她就是單純害怕。」
「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沒個姑娘樣子。」
生意場上的人都說我無情無義,但我也是人,我也有心。
「你們還要抱到什麼時候?」
我這話問得有點酸溜溜的,一點都不酷。
我知道,我與許喬遠之間有一根刺。
這根刺就像一隻蟑螂壞了一鍋粥。
3
京城消息分外靈通,我與将軍之間的刺被傳遍了大街小巷。
我與許喬遠相識的時候,他不過是被流放的罪人,我則是籍籍無名的村姑。
有一年饑荒,他快餓死了,于是我哭着喂了他嶺南常見的藥材——蟑螂。
活下來後,他奉我為救命恩人。
哪知日後,他會罔顧恩情,轉而怪罪我。
我在救了他後,在河邊洗了好久的手,恨不得把那隻碰過蟑螂的手剁下來。
他把這點當作攻讦我的罪證:「你自己都接受不了,又怎能怪我恨你?」
卻全然忘了,如果不是為了救他,我本不用碰蟑螂的。
但現在不一樣了。
為了彌補我們之間的裂痕,我又接觸了無數次的蟑螂,甚至有想過依靠蟑螂開辟新的産業。
我做出了那麼多的努力,但他又做了什麼?
明明是有情人漸行漸遠的悲傷故事,聽衆卻總是捧腹大笑。
我在天香樓談生意時,方浮笑得桌子上的糕點都在顫抖。
「我也曾聽說過嶺南饑荒,餓殍遍地。」
「但是沒想到你居然喂他吃蟑螂,這下誰還分得清你和諸葛孔明?」
「哈哈哈哈,我要不行了,你是想笑死我。」
有這麼好笑嗎?
方浮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淚,慵懶地說:「你這未婚夫未免過于矯情。」
「怕不是等你為他生兒育女後,他還會嫌你身材走樣。」
我站了起來:
「請公子切莫胡亂編排。」
「我家的貨源,并不是非你不可。」
盡管許喬遠萬般不好,但是我并沒有亂嚼舌根的習慣。
錢财是個好東西,能讓我有拒絕别人的底氣。
「好,疏不間親是吧?」
方浮咬牙切齒地說。
空氣中似乎彌漫着若有若無的醋味。
4
走出天香樓,夜市依舊喧鬧,可是寂寥仍自腳底蔓延開來——
很久之前,許喬遠會接我的。
我為了産業與各路老江湖周旋,他總是擔心我的人身安全。
「我可不能讓救命恩人,遭遇半分不測。」
他說得正義凜然,卻總是趁我不備,偷偷牽手,像狡黠的小狗。
我感受着滾燙的心跳,卻還是倔強地說:「夜市自有禁軍巡視,有什麼可怕的。」
月色下,他紅着臉,動情地說:
「救命之恩,我想以身相許。」
「玲琅,我定不負你。」
我自是相信的,是以踱步到他府前。
既然嘴長在我臉上,那便用來問個清楚。
我意欲敲門的手卻蓦然定住,耳朵傳來陣陣暧昧的聲響。
我的青澀少年郎,隔着一道門,在與其他女子行荒唐事。
5
我怒火上頭,但卻在推門的前一刻躊躇了。
腦海響起娘親的聲音:「不推開那道門,還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也是因為 p/這句話,我娘能和我爹湊合一輩子。
年幼的我尚且不了解:「娘親,你在搞什麼?」
「你别嫌娘親荒唐,沒了你爹,我還可以去哪呢?」
捉奸在床的最後一刻,娘親轉頭拉着我去買糖葫蘆,逛到天黑回家後,一家人再度其樂融融。
一切好像沒有發生過,但我仍記得當時并沒有咽下那串糖葫蘆:它變苦了。
是以,現在的我又能去哪呢?
門内持續傳來動情的呢喃,我的腦海卻愈發清醒。
初到京城,許喬遠需要錢财打點,于是我便開始嘗試着經商。
不承想卻将嶺南人的經商天賦發揮出來,店鋪越開越多。
他成為将軍後,帶領的隊伍也依賴于我的資助,糧草辎重方面從未短缺。
賺錢的快感使人麻木,我也漸漸有了野心,想成為京城首富的心也日漸強烈。
我一開始為許喬遠而走上經商的道路,但是後來我也從中找到了自我。
天地浩大,我并非隻能困在小小的一畝三分地。
那麼許喬遠,我倒要問問你,離開了我,你又能怎麼辦呢?
我歎了一口氣,放下了想要敲門的手,而後側過身子。
擡腳便幹淨利落地一踹。
「嘭!」
塵土飛揚中,門開了。
一個赤色鴛鴦肚兜飛了出來,糊我一臉。
6
我一手扯下肚兜,隻見兩坨沒穿衣服的人在門内小路旁的草叢聳動。
雜草與泥濘齊飛,從現場看,有多處拖曳的痕迹,說明事發地點不止一處,還真是如狼似虎。
而那個孤女的頭上,好像晃動着兩根不明顯的細須,莫名地令人惡心,卻又令我感到些許詭異的親切。
恍惚間,聽到了一種昆蟲的薄翅碰撞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
未等我細看,眼前就蒙上一隻手,并被扯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幹淨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别看,髒。」
随即門就被我身後的人關上了。
裡面傳來将軍氣急敗壞的聲音:「周玲琅,那個奸夫是誰!」
「你們倆什麼關——」
話未說完,便化作嗚咽。
細細軟軟的聲音傳來:「郎君,我和她,選誰?」
沒想到張小蓮看着柔弱,實則野性十足,風格倒與京中閨閣女子相去甚遠。
此情此景,許喬遠自然顧不上我。
我也自認……确實沒她大膽。
顧及有旁人在場,我顫抖着聲音,卻強裝鎮定:「你偷偷跟着我,隻是為了看熱鬧?」
「那現在看夠了嗎?」
方浮把手放下來,瞥見我發紅的眼眶,慌亂了起來:「你……你别哭啊。」
我連忙用袖子胡亂擦了一下:「都怪你非要捂着,我不過是習慣了漆黑。」
「乍一見光,刺激到眼淚流下來也是常有的。」
「今夜的月光太亮了。」
原以為經過這些年在商圈沉浮,我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
我盡量扯出一個笑容,但卻比哭還難看。
太丢人了。
那一夜,我傷心地躺進銀兩堆裡睡覺。
更漏聲聲,難以入眠,輾轉之中,我想起一件往事。
三年前,我賺了第一桶金後,許喬遠就曾露出過令我陌生的眼神。
彼時,他為了短缺的糧草發愁已久,于是我便邀功似的輕輕松松捧出大量銀兩給他。
他的笑意卻未達眼底,眼眸中是冰冷的寒潭,欣喜的表面之下,蟄伏着萬丈深淵:
「周玲琅,我竟要開始依賴你了嗎。」
共苦之人,未必能同甘。
我們之間的問題,真的是蟑螂嗎?
7
第二天一早,許喬遠闖進來興師問罪時,我還在自家雜貨鋪撥動算盤。
方家的貨近期好像又漲價了,預算問題還是得解決一下。
方家良駒,日行千裡,因為這出色的貨運能力,他們漲價,我也唯有硬啃下來。
若是有替代之物便好了。
不過沒關系,斷了許喬遠的資助,我估計會富裕不少。
我的世界不隻有情愛,悲傷能暫停,但是柴米油鹽卻不能。
可是他的聲音卻像是要把房頂掀翻:「周玲琅,我需要一個解釋!」
「那男的到底是誰?」
我把算盤摔在櫃台上,他這麼一吼,我的數全亂了。
我很慶幸,此時面對背叛的未婚夫,心中燃燒的是怒火,而不是隻能流下無助的眼淚。
眼淚本就是無用之物。
我爹休妻的那一天,我娘哭訴着這些年的不易以及委屈。
她也曾開過當鋪,婚後卻可洗手作羹湯,把鋪子轉讓了出去。
我爹不着家,是她一年到頭操持家事,生兒育女。
我爹聽煩了,就開始對娘親拳打腳踢。
娘親死死護着我,終于找到機會把年僅六歲的我鎖進了房間。
一牆之隔,是鞭打聲與娘親的哀号,而我所能做的,不過是在陰暗的角落,數着蟑螂。
也許是我的表情太過可憐,居然還有一隻碩大的蟑螂想要蹭蹭我的臉,以此安慰我。
感動之下,我給它取名為周大鐮,寓意像大鐮刀般披荊斬棘。
然後我便被惡心吐了。
在一堆嘔吐物中,我暗暗發誓:
「等我長大,我才不會哭。」
「我要讓那些衰人,承受我的怒火。」
昨夜我已流幹了所有的眼淚,如今早已心如止水,笑看瘋狗。
我是哭了一宿,但又何妨,漫漫長河,多的是時間來糾偏。
此時的将軍還在滿口噴糞:「你可知,我本來是将正妻之位留給你的。」
「但是經過這段時間的考察,我覺得你不配。」
說這話時,他得意洋洋,想在我臉上找到悔恨的神情,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念在往年的情誼,隻要你肯低頭求我,我也會酌情考量。」
他當自己是誰,哪來的臉?
顧客放下手中的貨物,聚攏在一起指指點點。
眼看要形成一個包圍圈。
我清了清嗓子:「對街的鑰匙鋪也是我開的,歡迎各位前去捧場。」
看熱鬧的顧客:「?」
這都能強行塞一把廣告?
許喬遠:「?」
我托腮看着他:「為感謝這段時間的支援,本老闆決定給将軍免費配鑰匙。」
「那我倒要問問,将軍你——」
「配個幾把?」
「哈哈哈哈哈,還真是有趣。」方浮逆着光走了進來,「隻是過于文雅,怕将軍聽不懂。」
他走到我身邊,如青竹般的身軀俯下身,撩起我的一縷發絲,虔誠地輕吻:「我看,她配我倒是剛剛好。」
此話一出,将軍炸了。
8
自從與方浮争執後,将軍每日來到我府前求見,似是後悔了。
「家主,他說有件東西要給你。」
我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不見,不收。」
「你去告訴将軍,婚約就此結束吧。」
婢女欲言又止。
我疑惑問道:「秋月,你還有事?」
她面露不忍,遞上一個小物件:「将軍已在雨中站了一個時辰了。」
「要不,家主還是見見吧,我看他心中有你。」
有的人心胸遼闊,愛我是真的,但是也不妨礙他愛上别人。
那一天,将軍醋意大發,将大刀舞得生風,直奔方浮而來:「敢搶我的人,我看你是要找死!」
「哪隻手碰她的,我給你剁掉!」
木質的桌子在我們面前裂開兩半,将軍眼尾充血:「周玲琅,離開他。」
方浮臉色煞白,寬厚的手護着我滾到一邊。
富貴公子哥平日閑散慣了,自是打不過久經沙場的将軍。
但是我一向不會被動等待他人拯救。
我抄過一個隐秘的櫃子,打開抽屜,抓了一把又一把的蟑螂朝将軍那邊扔去。
漫天飛舞的蟑螂,如同夕陽下嶺南翻飛的木棉花絮,有種華麗到極緻的浪漫。
令我回想起夏日娘親在木棉樹下講故事。
在她慈愛的目光中,連在陰暗角落路過的蟑螂都顯得溫柔了不少。
我招了招手:「周大鐮,你也喜歡聽故事嗎?」
我依舊不喜蟑螂,但周大鐮不一樣,我與它有了牽絆,于是它變成了獨一無二的蟑螂。
娘親的驚叫聲與現場重疊:「你居然養蟑螂?」
所有人跑出了我的店鋪,在這片赤紅的海中,無論是将軍,還是平民,衆生平等。
那一日,我讓整個京城都知道了一件事:
南方的蟑螂,是真的大!
将軍那張由于身經百戰而波瀾不驚的臉,變得驚恐到扭曲:「你存這麼多蟑螂,到底是想幹什麼?」
結束了回憶。
我起身接過秋月替将軍轉交的物件,愣住了:
這是一支做工略粗糙的木棉花簪,也是我賣出的第一件貨物。
别人開鋪子都從小成本做起,但我的第一家鋪子賣的卻是首飾,自信能一舉成功。
現實給了我沉重的一擊:我家首飾平民買不起,貴婦不屑買,門可羅雀。
彼時還是小兵的許喬遠,便自告奮勇成了我第一位顧客。
身材壯碩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簪子别在了自己頭上,神情有些局促,卻還是睜眼說瞎話:「這簪子配我的膚色倒是剛剛好。」
這場面不亞于張飛對鏡帖花黃。
我忍不住笑了,失敗的郁悶一掃而空。
如今我折斷了簪子,連同已破碎的一絲笑意,讓秋月還了回去。
他早就把花簪送給了那名孤女,如今又想拿它來我這博取同情。
他倆在門前幹柴烈火的那日,我卻隻注意到孤女頭上是那支我珍視的簪子。
它從發間散落,流落到無人在意的角落,沾上泥濘。
我托秋月帶話:
「還真是辛苦将軍把它清洗幹淨。」
「可是再怎麼洗,舊了便是舊了。」
為錢也好,為情誼也罷,将軍不會這麼輕易放棄。
但是我不會再要他了。
9
我不要的簪子,張小蓮卻重視了起來。
她頭一次同将軍紅了臉,大吵一架,把将軍府鬧得天翻地覆。
「我可以不要,但你不能還給她!」
再一次見面時,将軍神色中滿含着疲憊。
青龍大街邊,高懸着喜氣洋洋的紅燈籠,硬是被他映襯得宛若奈何橋邊的彼岸花。
他拉住我的手腕說道:「你一下子斷了給我的供給,手底下的人該怎麼看我?」
「小蓮她實在是太缺愛,一天到晚隻會黏着我,我才一時心軟。」
「對,都怪她勾引我,我錯了,我們回到從前好不好?」
我挑了挑眉:我們之間的問題又怎麼會出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呢?
「我一開始心中就隻有你,和她在一起也隻是想看你吃醋。」
我打了個哈欠,感歎多麼俗套的借口。
「要不我給你跪下,原諒我好不好?」
我默默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甩了一下手,但是沒甩開:「男兒膝下有黃金,說得仿佛下跪就是抛棄了尊嚴。」
「但是你的下跪,又能給我什麼實際的好處呢?」
「這和空手套白狼有什麼差別。」
将軍沒想到我會如此絕情,神色一僵。
在人來人往中,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他原是想利用人群進行道德綁架,逼我就範,可現在卻拿不準了。
畢竟罵名于我,不過是為增添店鋪人流量罷了。
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隻要我不承認,下跪也會變得一文不值,你說是吧?」
晴空萬裡,将軍頭頂卻有如驚雷閃過,趁他愣神,我輕而易舉地便将手抽了出來。
「很不巧,最近我想起一段往事。」
當年,我拿着天香樓的糕點,想去拜谒将軍的父母,卻無意間聽到他們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
「婆娘是需要壓制的,不然會騎到你頭上去。」
「什麼過命的恩情,你隻要一口否決,那便一文不值!」
那日,将軍義正詞嚴地把父母批判了一通:「我的姑娘,當然得寵着。」
「她就是一隻小狸奴,就算是張牙舞爪,也挺可愛的。」
我爹也是這樣将娘親做的一切,歸結為女人該做的事情,不值一提。
我還暗自慶幸自己不一樣,覓得良配,卻忽略了,我并非狸奴,無需居高臨下的寵愛,自會當自己的主人。
後來我以雷厲風行的手段在京城中闖蕩出一片天,被稱為劫财的蛟龍。
賺取的金子是實實在在的,即便刻意丢棄,它也會在路邊發着光。
将軍才告訴我,當年我給他喂蟑螂,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陰影,将救命之恩全盤推翻,改口說甯願我當初沒救他。
而我,信以為真,便時常覺得虧欠。
将軍惱羞成怒,用力把我拉近,并鉗住我下巴,強迫我看着他:「你難道沒有絲毫的錯處嗎?」
冷冽的氣息驟然包圍,我聽見他沉重的心跳中,滿溢的欲念要将人吞噬。
就在即将唇齒交接的一刹那,我蓄力甩了他一巴掌。
他似是早有預料,松開了手笑道:「承認吧,自從我啃蟑螂後,你也開始嫌棄我。」
饑荒年間,他吃蟑螂後不知基于什麼心理,居然想親我,我确實下意識地就躲開了。
但也僅此一次而已。
将軍的臉有些紅腫,看上去勝券在握:「你說我因為蟑螂小題大做,借題發揮,那你呢?」
「你敢說沒有因為蟑螂而嫌棄我?」
「承認吧,我們都是同樣的爛人,是以自然天生一對。」
我逐字逐句,清清楚楚地對他說:「誰要和你天生一對?」
接下來,我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這個決定每當事後回想,我都佩服我自己。
我從錦囊裡掏出一隻嶺南血統的蟑螂。
周圍響起了倒吸涼氣的聲音,熟悉此物的人當場逃竄:
「别看熱鬧了,快跑!」
「好大,真的好大!」
「之前我跑慢了一步,這玩意都鑽進頭皮縫了,都恨不得剃光頭。」
「難怪我看這位仁兄頭發稀疏。」
「……我沒剃,謝謝。」
「對不起。」
「是以這人為什麼能随時随地掏一隻蟑螂出來啊?」
「這是有什麼特殊癖好嗎?」
果然天才總是不被了解的。
這不僅僅是蟑螂,而是我的韶華與熱愛!
我曾提出一個設想:我要将蟑螂作為運輸貨物的主力。
結果慘遭無情嘲笑:「異想天開,這麼小的蟲子,又怎能承受得起貨物的重量?」
「你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趕緊回家繡花去吧。」
人無法想象自己沒見過的事物。
京城的蟑螂過小,是以井底之蛙們并不能了解其中的商機,隻能呱呱亂叫。
将軍臉色有點蒼白:「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逐漸逼近,一字一句:「如今在我眼裡,髒的不是蟑螂,而是你。」
在他駭然的神情中,我把蟑螂塞進嘴裡,嚼嚼嚼,吐在他的腳邊:
「嗬,呸!」
「懦夫。」
整個街道寂靜了許久,有風呼嘯的聲音。
掌聲如雷時,我已離去許久,從那一刻起,我成為了此地的傳奇。
店裡的夥計時常驕傲地說:「我家老闆敢啃蟑螂!」
将軍看着腳邊還在無助蹬腿的蟑螂,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氣急攻心之下,吐出一口老血,淹死了那隻蟑螂。
10
張小蓮上吊了,想要以此威脅将軍回心轉意。
陷入愛情的泥潭,便容易患得患失。
其實要挽回将軍哪有這麼複雜,對我而言,隻需要斷他資助就可以了。
也許是真的累了,許喬遠冷眼看着她折騰,差點真的鬧出人命。
救回來後,她便被診出了喜脈。
若是将軍不娶她,整個将軍府怕是會被唾沫星子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