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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作者 | 程遲

編輯|晏非

題圖/封面 | 微網誌@王傳君

采訪結束前,我們需要為王傳君拍攝一組人像照。

王傳君坐在椅子上,配合地對着鏡頭微笑。幾聲快門過後,攝影師對王傳君說:“王老師,您能不能做一個‘冥思狀’的動作?”他試着調整了幾次姿勢,最後決定放棄。那個瞬間,同僚手中的攝影機似乎成了某種武器。

“啊——求求了。”王傳君第一次在采訪過程裡表現出不自在,對着攝影師求饒。

于是我們結束了工作,而他得到了十多分鐘的空閑時間,準備接受下一個采訪。

今年八月份,王傳君成為了暑期檔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演員之一。在短視訊社交媒體上,他在《孤注一擲》中飾演角色“陸秉坤”的片段,被打上了“詐騙頭子”“詐騙犯”等關鍵詞,得到的點贊率常常達到幾十萬或者上百萬。“王傳君拜佛名場面”上了熱搜,許多人甚至開始模仿。

跋扈、陰鸷的陸經理,和眼前因拍攝而感到不自在的王傳君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強烈到有些喜劇感。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被壓在中間的人”

歡迎來到人間

今年六月,在電影《孤注一擲》上映一個半月之前,《五十公裡桃花塢3》播出。在新一季裡,王傳君因為一隻鳥上了熱搜。那天節目拍攝結束後,所有人都走了,一隻鳥闖入了空無一人的錄制間——直到被王傳君發現。

這是一隻雌性的北紅尾鸲,南方常見的冬候鳥,常出沒于居民點附近的林地和花園。這隻受到驚吓的北紅尾鸲驚惶地在室内亂飛,屢次撞向對着山的落地窗。最後,它終于從旁邊門飛出去的那一刻,王傳君捂住臉開始哭。

在節目後面的采訪裡他說:“其實你會在裡面撞來撞去……你在等一個剛剛好去給你開門的人。”被節目導演問及“你覺得你被什麼困住了”時,王傳君隻是沉默。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王傳君在《五十公裡桃花塢3》錄制期間所拍的照片。(圖/王傳君微網誌)

此前,我們習慣預設綜藝節目是有劇本的。但是當結束采訪,王傳君面對攝影師的要求表現出局促、害羞時,我不由得相信,眼前的他,和節目裡為北紅尾鸲感傷的他,是同一個人。

每季《五十公裡桃花塢》的拍攝時間總共是21天,分四次拍攝完成。王傳君說,這是他一年裡難得的休息時間。在錄制的過程裡,大家都處于比較自然的狀态,素材到最後才會給節目組整理——這些狀态,幾乎無法靠剪輯、濾鏡、劇本來營造。

“你可能工作了一年,或多或少會積累一些不一樣的情緒,也會有一些比較負能量的東西。但是當你進入到山川湖海之後,你會被治愈的。每年去‘桃花塢’就覺得舒服,像度了個假一樣,和朋友們幹一些瘋瘋癫癫的事情,我覺得生活美好。”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王傳君在《五十公裡桃花塢3》錄制期間所拍的照片。(圖/王傳君微網誌)

被困室内,徒勞撞擊落地窗的北紅尾鸲,或許更像是王傳君生活中的狀态。而在《孤注一擲》裡,他飾演的陸秉坤是秃鹫。

其實最開始在王傳君的設想裡,“陸經理“并不是一隻飛禽,而是冷血的蛇。

“開始我想要找的是像蛇一樣的那種動物:冷血的,可以吞噬一切的,纏繞着,能把控所有東西的。後來發現,陸經理其實也不是真正的大佬,真正的大佬另有其人,他無非是一個中層的小幹部。”

“做完造型之後發現額頭很高,就想到了秃鹫,覺得特别合适。因為它永遠盤旋在你頭頂上面,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下來。等他下來了,吃的全都是腐肉,正餐可能輪不到他吃。想到這兒,就會覺得特别符合陸經理這樣一個人物,是以就把秃鹫帶進來了。”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孤注一擲》劇照。(圖/王傳君微網誌)

當然,模拟動物隻是貼近人物的一個方面。導演給了王傳君1T的素材,其中包含各種采訪的資料,以及關于詐騙的紀錄片。大部分素材都關于受害者,而非施害者。

在看到這些被騙的人講述自己的經曆時,王傳君會告訴自己:“我相信即便我今天打斷了你的腿,我對打斷你的腿的這件事,内心也毫無波瀾。”

之前的新聞裡,有很多王傳君為角色犧牲的“事迹”。回過頭去看,王傳君還是覺得自己“還在了解表演的路上”。他覺得自己絕對不是“戲癡”,“癡”在他看來會有些吓人。不太使勁的表演,效果反而好一些,而“太想演的時候,就不太行”。放開一些,可能性會更多。

是以在整部《孤注一擲》裡,我們看到了一個标簽化得剛剛好的反派角色。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孤注一擲》劇照。(圖/王傳君微網誌)

這些年他一直在做First電影節的評委,一直關注着青年創作者的變化。他發現最近這兩年,願意做偏“商業”方向的内容的年輕電影人更多了。而在前幾年的許多作品裡,他發現創作者自己“也沒捋清楚什麼事情,覺得那是藝術的表達”,但卻是“無病呻吟”。

“年輕的問題在于,你真的還不了解這個世界,很難把一件事情說清楚的。”

王傳君還聊到最近在讀的畢飛宇的新書——《歡迎來到人間》,他覺得這部作品,幾乎是“拿來就可以直接拍的”。朋友推薦這本書給他的時候,說他很像故事裡的那位醫生男主角,是“被壓在中間的那種人”。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歡迎來到人間》

畢飛宇 著

人民文學出版社,2023-7

這種感受,也和他對表演的了解類似。在他看來,作為演員的自己和導演一樣,都是“砧闆上的肉”,這盆肉做出來是什麼口味,要看廚子是誰。

回顧他這幾年出圈的角色,也的确都那些被困住的人。《我不是藥神》裡被疾病困住的呂受益;《孤注一擲》裡的陸秉坤,并非“詐騙頭子”,也是被控制、被困的人——隻是他們對待困境的方式并不相同。

城市“不響”

《五十公裡桃花塢》的山河湖海是暫時的休憩,王傳君的日常屬于城市。

接受采訪的前一天,王傳君結束了在廣東中山的拍攝。為了趕回北京的飛機,他淩晨四點出發,與這座小城暫時告别。

王傳君自己也有些奇怪,為什麼會喜歡這個地方。但在他的叙述裡,一座南方小城撲面而來——那些具體的細節就是理由。

“喜歡它(中山)從建築開始。我就很喜歡那個樓——舊舊的,挨得近近的,但不是騎樓,因為現在騎樓其實維護得沒那麼好。它老樓下面那些人的狀态。包括城市裡的樹。我有一次去吃街邊攤,看到一地芒果,我當時以為是水果攤落下的。擡頭一看,原來這裡有芒果樹,我就很驚訝。”

“中山這個城市感覺不大,但它五湖四海的吃的全都有,而且都還挺好吃。那邊的店早上7點開門,下午2點就關門了。當地有很強烈的個性,很悠閑。”

王傳君仔細描述這座城市,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他們)有自己的驕傲:我們東西就是很好吃。”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中山市孫文路步行街。(圖/視覺中國)

不隻是中山,他為了眼下拍攝的這部劇集,還去了台山。他觀察到,台山市區的樓幢也挨得很近,“人們似乎很容易就能觸碰到彼此,但是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其實又拉得很遠”。

這樣的城市氣質,總是讓他想到家鄉上海。

“因為我小時候住弄堂的,我們家還有老虎竈,會賣熱水,每天有不同的人來賣買水。有人會留在裡面喝茶,後邊還可以泡澡,就見過好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當時對這些好像還沒有(什麼感覺),後來回過頭去想,才發現太有意思了:四、五歲的時候,你的印象很淺,但是看到好多各種各樣的人,一條腿的老爺爺說,自己的腿是去打仗的時候被炸掉的;還有一個老爺爺和兩個老太太,會和你說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們都是那個時代的人,很好玩。因為我在飯店裡長大的,我媽時常問我,你看個人怎麼樣,那個人怎麼樣,我就習慣了觀察别人。”

陪伴王傳君成長起來的上海,是“潮濕和不聲不響的”。就像作家金宇澄《繁花》裡所寫的,在上海,所有人都在極力地維持一種體面,“很多話沒必要說透,可能你問了我一個問題,我笑笑,這件事就過去了。”

“笑笑就過去”,也是《繁花》裡的上海的印記。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繁花》

金宇澄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3

《繁花》令王傳君印象最深刻的,是陶陶和小琴在一起後小琴墜樓的那一段。小琴墜樓後,陶陶無意間翻閱小琴的日記,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被愛過。

日記裡,微笑是小琴拒絕愛的方式:“現在對陶陶,對任何人,我隻是笑笑,這樣最好,我不表态,保持微笑。”看完日記的陶陶“躊躇不定,此刻究竟幾點鐘,是哪一個世道,如果現在,獨自走近太湖旁,看見萬頃碧波,會不會馬上跳下去”。

此時,我又想起王傳君朋友對他的評價:被壓在中間的人。同時,也是“不聲不響的人”。

王傳君覺得,每個城市都有專屬的質感。“每個城市都有它的專屬語言,比方說賈樟柯導演會長時間拍同一個地方。我覺得主要看你對城市或者土地的熱愛程度,你願意觀察到多深,你就能把它的那一面放到影像裡面去,那就是好的。”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圖/電影《繁花》海報)

關于城市的書籍,是王傳君感覺城市的一個重要方面。在和王傳君的交流裡,他還提到喜歡作家吳亮的《朝霞》。這是一本帶着濃烈的“知識分子趣味”的、關于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上海的小說,北京師範大學的張檸教授評價這本小說“有浪漫主義、有英雄情結、有救世情懷,還有略帶頹廢色彩的理想主義”。

結束采訪的那天晚上,王傳君發消息問我采訪時提到的一部上海作家的作品。我回想起,那是青年作家周嘉甯的《浪的景觀》。得知書名後他回複說,要立刻買來看看。

他對他成長的城市,似乎依舊有好奇心。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浪的景觀》

周嘉甯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2022-8

“像宇宙一樣,你知道嗎?”

王傳君會帶着孩子進劇組。聊到孩子的時候,采訪似乎不那麼像采訪,更像是與一位做了父親的朋友交談。

“兩歲七個月(采訪時),剛好是比較可愛的時候。”我說。

“非常可愛好吧!超可愛!”他比之前生動了許多。

王傳君覺得,似乎是孩子在教會他如何重新看待世界。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孤注一擲》拍攝現場。(圖/王傳君微網誌)

采訪的前兩天,他收工很晚。回到屋子裡,女兒還沒睡——因為他答應了女兒,收工回來要和她打招呼。他剛進門,女兒就給他比了一個愛心。随後王傳君躺在女兒旁邊,準備帶她休息。

“她突然之間就離我那麼近,”王傳君把手掌放在自己的眼睛前,比了比距離,“沖我那麼近!哇,她的兩個眼睛,就像宇宙一樣,你知道嗎?就好好看啊,離我這麼近。”

孩子長大後并不一定會記得那時那刻,而我也在腦海裡仔細地想象,一位年輕父親撞見孩子“如同宇宙一般的眼睛”時,所感受到的震顫。他連用三個“離我這麼近”,這樣的距離,不是空間距離,而是無法用實體機關去計量的、可以讓往後的時間無限近也無限遠的距離。

王傳君:在《孤注一擲》裡,我是個被困住的人

王傳君與家人玩耍。(圖/王傳君微網誌)

“她抱着我的手就繼續‘爸爸,我們講蚯蚓的故事’。”王傳君開始模仿起孩子的神态,“我真的一下子就化掉了。你不能騙小朋友,你跟小孩說的每一件事,她都記得。你隻要兌現你的承諾,她就會很開心。你沒有兌現,她就會突然間不理你。”

王傳君覺得,三歲左右的孩子,已經在教他如何做大人了。女兒不斷地提醒他很多問題,“她身上有一部分你自己的影子,在沒有她之前你意識不到”。孩子很倔,但他想到自己也很倔。和孩子接觸起來,就像有了“在跟自己對話”的感覺。

采訪那天,他淩晨四點就出發了。他在車上抱着女兒,“我女兒睡得好沉,我就抱着她坐了一路車。一動不敢動,怕把她吵醒,而且還要系着安全帶,我現在兩個肩膀都放不下,巨酸。”他下意識地動了動肩膀,“你就想讓她舒服。後來我想,每個爹媽可能都這樣過來的,就很震撼。”

王傳君常常在微網誌分享圖檔,裡面最常見的是月亮和天空。懷抱孩子的他,應該騰不出手為那天路上的黎明拍照,但他應該會記得,那個黎明裡懷中沉睡的孩子,酸疼的肩膀,和作為父親的持久的震撼。

校對:賴曉妮

營運:鹿子芮

排版:楊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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