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5年12月,作者受楊振甯先生邀請到清華大學高等研究院做演講。在此期間,他與楊先生進行了兩次長時間的會談。經過一段時間的郵件溝通,雙方覺得有必要就一些問題再次進行一些深入的溝通。2016年5月6日上午,筆者再次拜訪楊先生,向他請教和驗證。這部分對話錄音比較清晰,但文字自整理出來後一直沒有發表。在楊先生誕辰一百周年之際,我想把這篇文章獻給讀者,屆時将有助于全面了解楊振甯先生的内心世界。
編寫|侯玉德(山西大學科技史研究所)
源|本文選自2021年第9期《實體》
6, 2016, 在楊先生的家中
侯玉德:你好,楊先生!很高興再次見到你!感覺比去年12月好多了。
楊振甯:老年人,天生怕冷,夏天,天氣暖和,身體會感覺比冬天舒服多了。
侯玉德:那我就開門。我今天要問你去年12月來見你的第一個話題。在你的安排下,我在清華高等專院做了一個講座,當時你無法親自通路。報告發表後我們讨論的問題之一(朱邦芬教授、秦克成教授、葛玉坤教授、秦建教授等)是科學家和政治的話題。科學家大緻可分為兩類,如Max Born,Enrico Fermi等,他們對科學研究和教學更感興趣,而不是直接參與與政治相關的社會管理;林德曼,丘吉爾的顧問)等。參與這個話題的一個人是馮·諾依曼,他在普林斯頓大學時是同僚,對吧?
楊振甯:是的,馮·諾依曼是我在普林斯頓的同僚。
侯玉德:在馮·諾依曼的傳記中,傳記作者說馮·諾依曼有一種極端的觀點,他不僅參與社會政治事務,而且還積極建議美國在冷戰期間進行核威懾,呼籲先發制人。在我看來,這是一個近乎瘋狂的極端想法。書中說,哲學家和數學家伯特蘭·羅素是先發制人戰争背後的主要推動力,而馮·諾依曼則更強硬、更熱衷于先發制人地使用核武器。你看到的馮·諾依曼真的如此極端和咄咄逼人嗎?
楊振甯:你說的有些是真的,但你的解釋可能不太對。例如,馮·諾依曼(von Neumann)和泰勒(Taylor)等人的政治觀點并沒有開始,他們已經慢慢演變成這樣的事情。這種演變與全世界局勢的發展和變化密切相關。你的解釋把人分為兩類,實際的人沒有分為兩類,在兩個極端之間,人的分布是連續的。此外,一個人在政治上的地位在任何時候都在變化。我認為是的,有些人專門從事自己的研究,不管其他什麼;這兩種不同的人性是顯而易見的,古代和現代的中外都有這種現象。就像奧本海默一樣,他年輕時是一個聰明的實體學家,但他也對世界上正在發生的事情感興趣,是以他在1930年代加入了美國的許多左翼組織。但這并不意味着他現在要從政,他隻是認為這是一個現代人應該做的事情。另一方面,費米對這些并不感興趣,但他并沒有加入這個組織,那個組織。回想起來,中國人也是如此,一些中國實體學家喜歡表達他們對政治的看法,有些人不喜歡。當世界形勢發生變化時,也會影響到每個人的發展方向。例如,奧本海默在1930年代與許多左傾組織有着密切的聯系,美國政府後來選擇他作為原子彈的國家元首。是以你也可以說,這把他人生的命運從原來的主要是實體方向推向了另一個方向。在那次改變之後,他的個人優勢發揮出來了,但最終還是擊中了他。是以我想說的是,這個人不能預先固定這個派系,那個人就是那個派系,他正在随着時間和情況的變化而變化。例如,泰勒是我的導師,他在我當老師的時候做過實體研究,但出于特殊的原因,奧本海默要求他研究制造氫彈,這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迹。奧本海默讓泰勒更随意地研究氫彈。奧本海默的真正目的不是因為他覺得氫彈研究在當時真的有必要,而是恰恰相反。奧本海默召集了一些實體學家來研究原子彈,泰勒就是其中之一。曼哈頓計劃中有一個理論小組,其中兩個非常重要的人是漢斯·貝特和泰勒,貝特是小組組長(厚厚的:他後來獲得了諾貝爾獎)。是的,貝特很有名,他在1930年代寫了三篇長篇文章,發表在《現代實體學評論》上。後來,當我還是一名研究所學生時,這些文章成為核實體學的經典必讀書,是以奧本海默請貝特擔任理論團隊的負責人。研究幾天後,貝蒂找到奧本海默,說泰勒在我們小組中扮演着負面角色。原因何在?因為泰勒的新想法太多了,每天早上都會來談兩三個新見解,群裡的年輕人都被他的新想法所吸引,而泰勒的理論群是如此分散注意力,以至于每個人,尤其是年輕人,都無法專注于原子彈的發展,問題必須得到解決, "貝特說。奧本海默說:我們能做些什麼?如果你把他叫出來,泰勒會不滿意的。是以,奧本海默想出了一個聰明的主意。因為泰勒是一個思想自由的人,喜歡思考新事物。奧本海默想了想,說,好吧,去找泰勒。然後他對泰勒說,你将成為一個專門研究氫彈的團隊的上司者。奧本海默的意圖是将泰勒從貝蒂的理論小組中分離出來,讓泰勒非常高興。泰勒找了幾個人,組成一個團隊,負責人,研究如何制造氫彈。出于這個原因,他于1942年開始研究氫彈,這決定了泰勒餘生的命運。是以你看這裡有一些偶爾的因素。奧本海違約:一是氫彈是虛無主義的,一時不能做;這件事不僅決定了泰勒的一生,而且對世界政治格局的發展也有一定的影響。3)
侯玉德:你以泰勒參與氫彈研究為例,說明科學家有一定的機會選擇一些工作甚至人生道路。這通常與外部的發展有關。了解科學家和其他人一樣,不能被他們的想法和願望完全與社會隔絕是有道理的。在這方面,你之前說過,奧本海默與當時美國的各種左翼團體有聯系,關于他的聽證會後來出現,他的行為成為他們聯系的證據,對吧?
楊振甯:你說這發生在1954年。在1950年代,似乎奧本海默在整個美國,特别是在華盛頓的影響力非常大,因為他主持了原子彈爆炸,而原子彈爆炸後世界對此給予了極大的關注,是以奧本海默在美國,特别是在美國國會的地位,非常有影響力。但後來,在1949年,哈裡·杜魯門下令美國要全力以赴研制氫彈,因為美國發現蘇聯也生産了原子彈,杜魯門決定研究氫彈。決定後,泰勒非常自豪,因為這是他想做的,是以他來請年輕人和他一起來研究如何制造氫彈。他覺得自己受到了奧本海默的影響,一些年輕人拒絕去,是以從1949年開始,他們的關系變得非常糟糕。(厚:事實證明,自1949年以來,他們的關系一直很緊張。這不是面對面的噪音,而是背部。泰勒後來說:"我去找這個人,這個人對氫彈的發展不感興趣;這不是一場鬥毆,而是一場内讧。這後來傳到政壇,泰勒想搞氫彈,是以他和美軍,特别是與當時并存的空軍部、海軍部、陸軍部有着密切的關系,尤其是空軍最活躍于氫彈的研制,因為泰勒和美國空軍部, 空軍部長有着非常密切的關系。美軍想研制氫彈,從他們的立場來看,氫彈發展成一股強大的力量。以不同的方式發展一個氫彈國家将花費大量資金,再加上軍方一些人的私人利益。無論如何,泰勒與軍方,尤其是空軍相處融洽。但在推動這個問題的過程中,他發現了奧本海默的巨大阻力,他意識到,隻有消除奧本海默的力量和影響力,他們才能開發氫彈。這就是1954年聽證會的背景,他們去找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在艾森豪威爾的要求下,他給奧本海默寫了一封信,說:"我們将阻止你做美國的國防工作,我們将給你一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你自動退出,這是最好的選擇。其次,如果你不同意,并選擇讓政府對為什麼它不再允許你從事辯護工作負責,那麼我們将舉行聽證會。結果,奧本海默沒有選擇退出,是以随後舉行了聽證會。聽證會是當時世界上最偉大的事件之一,是以你事先看不到這一切,說這個人是這個派系,那個人就是那個派系;
侯玉德:是以1954年的聽證會似乎是一個循序漸進的努力,可以說與泰勒有直接的關系。核心問題是,他認為奧本海默是氫彈的絆腳石。
楊振甯:當然,這與泰勒有很大關系,但聽證會即将來臨的原因有很多,泰勒隻是其中之一。聽證會最著名和最有趣的事情之一是,聽證會組織者邀請泰勒坐在城裡,泰勒可以同意或不同意,他的許多朋友不同意他的觀點,我與此無關,我是他的學生,泰勒時代的另一個學生, 羅森布魯斯告訴泰勒,你不會去聽證會,你要在公共場合大聲疾呼,而且聽證會不是很大。結果,他還是去了。為什麼建議人們不要去?因為它太複雜了,為什麼你必須陷入其中?他必須走。他後來說,他去了酒店房間,四處走動到午夜,當被問及他應該回答什麼時,他想着他應該說什麼,他想出了一段話。聽證會結束後,他被問到:泰勒博士,你認為奧本海默博士忠于美國嗎?于是泰勒搬出了他在酒店準備的一段話,它變得非常有名:"我不認為奧本海默博士不愛國,但他的一些言行我不明白,是以如果美國的安全事業不在奧本海默的手中,我會感到更安全。"4)你看他并沒有說奧本海默不愛國,而是因為他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或做什麼,他不放心,防守問題掌握在奧本海默的手中。後來被廣泛解讀為他要罷免奧本海默,這将對泰勒的餘生産生重大影響,因為泰勒的性格使他需要朋友,但他做到了,99%的實體學家都忽略了他。
霍尤德:奧本海默在業界非常有聲望,并表現出了出色的上司力。
楊振甯:對于絕大多數科學家來說,情況就是這樣。
霍伊德:泰勒冒犯了奧本海默,給大多數實體學家留下了非常糟糕的印象。
楊振甯:是的。說到泰勒和奧本海默發生沖突,可能還有其他關系。在20世紀,美國科學界有三位重要人物,一位泰勒,一位馮·諾依曼,另一位尤金·維格納,後來獲得了諾貝爾獎。我非常了解他們三個人。他們是匈牙利人,在布達佩斯長大的猶太人,以及重要的實體學家和數學家。他們堅決反對共産主義,是以他們反對奧本海默,或多或少與他們的背景密切相關,因為他們認為奧本海默是親左派的。是以一個人最終會是什麼樣子,有複雜的原因,有些人喜歡與政治發生性關系,而有些人不喜歡與政治發生性關系,這似乎太簡單了。有些人的終生結果,不是靠自己能決定的,别人的作用是外在的不容忽視的。
侯玉德:我以前并不知道維格納也是堅決的反共分子。
楊振甯:他也是,他非常反共,而不僅僅是反共。我非常了解維格納,他比我大二十歲5歲)。在1960年代國中國三年的自然災害期間,我聽說中國有很多人餓死了。有一天,我去維格納的辦公室讨論中國問題,他說他贊成用原子彈轟炸北京。上面怎麼談這個我不記得了,我想我們一定是在讨論實體問題,然後不知不覺中怎麼說這個問題。我說中國現在很慘,美國應該幫助中國,但他對中國的态度很不友好,不僅不贊成援助,還支援美國轟炸北京。結果,當我回到家時,我給他寫了一封信,進一步表明我的态度與他完全不同。
侯玉德:你還能找到這封信嗎?
楊振甯:如果找到這封信,我可以給你看。維格納是一個非常有思想的人,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實體學家,從研究的角度來看,我喜歡他,他很早就提出了世界的名字,也是第一個群論和對稱性在實體學中的應用。我做到了,但比他晚,是以我很佩服他。他在很多地方都是一個我也欽佩的人。但我們在政治或社會輿論上有根本的差異。還有一個關于維格納的故事。20世紀30年代,他從歐洲去了美國6),先去了普林斯頓,但沒有得到一個永久的職位,是以中間他去了别的地方。7)這可能是1938年或1939年,當時我不記得是周培遠還是其他人,我想邀請他來中國。到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查一下檔案,應該能夠找到相關的曆史資料。然後它沒有成功 8).中維格納在威斯康星大學工作了兩年,然後回到普林斯頓9)。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離開。兩年後我回來了。但我知道他似乎對普林斯頓大學對待他的方式不滿意,是以他離開了。我提到這一點,是說他們三個人堅決反共。但他們對是否參與政治的态度卻完全不同。三個人是好朋友,但在生活态度上,說話風格卻完全不同。10)
侯玉德:周培源是與西方實體學界關系良好的著名教授之一。我讀了布恩的傳記,發現1933年後,布恩寫信給周先生,希望他幫助為他的學生和助手安排工作。1936年,周培遠先生也回信給博恩先生,說清華想要一個學者,但計劃在與日本關系正常化之後這樣做。事實上,日本的侵略在未來更加猖獗,這件事隻能阻止11)。那一年你寫信給維格納後,這封信是否影響了你的個人關系?
楊振甯:沒有影響,他沒有回複我的信,其實他不能回答我,我的目的是為了表現我的态度。後來我們繼續溝通,我邀請他到我家吃飯,他還邀請我去他家吃飯,沒有提到這件事。
侯玉德:你之前的文章都說你們兩個人有更多的接觸,去年你給我的文章12)提到他和俊敦的合作論文,他的名字寫在前面,但他說其實關于貢獻更大。
楊振甯:是的,這也是他的個性,做事老實。這個故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把它寫下來了。他确實是一個非常誠實的人。13)
侯玉德:維格納比你大一輩,那一代理論實體學家對他評價很高嗎?這些隻依賴書籍是非常有限的。
楊振甯:這涉及到另一種關系。很多人,包括我在内,都對他評價很高,但很多人認為他做不到。理論實體學家對要知道多少數學有很多不同的看法,比如維爾納·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我懷疑他一輩子都不認為維格納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實體學家,他認為維格納太數學化了。(厚:他對布恩也有這種态度)是的,他對布恩如此,對維格納更是如此,維格納是一位優秀的數學家,他對數學的态度和知識遠遠超過布恩,是以像海森堡這樣的實體學家在他年輕時就看不起他。晚年,維格納本人在獲得諾貝爾獎後說:"我年輕的時候,我的作品沒有被别人認真對待,今天我的作品受到重視,無論正确與否。尼爾斯·玻爾和海森堡貶低了與數學相關的體力勞動。但海森堡在晚年發生了變化,他意識到沒有數學他什麼也做不了。
侯玉德:沒錯,我能找到足夠的證據。當布恩在G?ttingen時,他被厭倦了布恩過度使用數學的年輕人所包圍,甚至可能包括G?ttingen中的費米。我認為一些學習實體學的年輕人通過這種方式是可以了解的。但費米後來的數學很強。
楊振甯:是的。費米在G-ttingen的時候非常不開心,我認為最主要的是海森堡和沃爾夫岡·泡利看不起他,這對他的自信心産生了很大的影響,當時普利伯斯和海森堡都非常有名。費米随後去了荷蘭的萊頓大學,在那裡他在保羅·埃倫費斯特(Paul Ehrenfest)度過了半年,後來他說他已經恢複了信心。
侯玉德:根據布恩的回憶,費米在格廷根的時候,表現出了非常聰明和能幹的一面。
楊振甯:我認為,如果你能寫下費米在格丁根時所做的事情,并探索他與海森堡、保利和布恩的關系,那将是非常重要的。
侯玉德:關鍵是你說的。他和你提到的幾個人或其他人的關系有點緊張,他和布恩之間也沒有任何關系,從費米夫人的傳記中可以看出,費米對費米很友好,但沒有說其他人對他不好。
楊振甯:我讀了費米夫人的傳記,沒有注意到14)。
侯玉德:在文獻中找不到别人直接證據的妨媚不友好,一般認為是因為布恩内向,哪個學生主動走近他,會和他有更多的交流。但費米本人是内向的,是以他們漸行漸遠或保持距離。因為這些可以了解,但很難争論。
楊振甯:海森堡的信中可能會透露一些資訊。你可以在這些信件和當時的文章中找到證據,這是一份重要的曆史文獻。
侯玉德:你說的很合理,條件允許的時候值得關注。費米是一位偉大的實驗和理論實體學家,也是兩個世界的大師。此外,我認為他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人。奧本海默成立了原子能委員會,其中還包括利奧·西拉德等人,費米後來自願退出。他說:"我不能放棄,但不能保證我能做出正确的結論。作為一名實體學家,他可以判斷自己的工作是非,但他對人類複雜的問題感到不确定,不知道自己投了對還是錯票,一旦他有這種感覺,他就覺得應該退出。這也充分展現了他作為科學家的誠實和求實精神。
楊振甯:我也聽說過。奧本海默很欣賞費米的回答,是以他告訴我。
霍尤德:這是奧本海默直接告訴你的嗎?
楊振甯:他自己告訴我的。因為他知道我是費米驕傲的學生,是以他去和費米談論他回歸的成功。奧本海默顯然注意到了這一點,并對此表示欽佩,是以他告訴我費米退出原子能委員會的事情。還有一個關于費米15的故事,關于瓊·辛頓(1921-2010)。她在洛斯阿拉莫斯費米的實驗室擔任費米的助手,為原子彈的開發做了重要的工作。戰後,費米去了芝加哥,漢春成為芝加哥大學的研究所學生,在那裡他還沒有開始他的論文。我們在1947年相遇,她讓我教她中文,她沒有說為什麼學中文,第二年她突然說她要去中國,我知道她學習中文的目的。我記得很清楚,她要坐火車從芝加哥到舊金山,然後乘船到上海。1948年3月,我借了一輛車,帶她去了芝加哥火車站,然後她開始了她的中國之旅。她到達中國後,我們傳遞了幾張明信片,但我們把它們都丢了。1971年我第一次回國時,有人安排我去大寨看望,卻沒想到會在大寨見到她,我們聊了一個晚上。後來有人說,一定是政府安排的,我不這麼認為。那時候我為什麼去大寨?因為政府想讓我知道農業的成就。她為什麼去,因為她的哥哥(漢丁)是共産黨員,幾年前回到美國,1971年第一次回到中國,她帶着哥哥在中國的農業區周圍轉悠。是以這是很多機會,不是故意的。那天晚上的談話中,她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1948年,當她想來中國時,她說:"我想我必須把這件事告訴費米。"因為她和費米一起做的原子彈研究很敏感,她說,半天後她告訴費米她要去中國。她非常害怕,以至于費米告訴華盛頓她阻止她來中國的計劃。結果,費米沒有告訴華盛頓,也沒有人阻止她。"我永遠感謝他,"她說。"我覺得她說這句話很重要,是以當我回到美國時,我立即打電話給費米太太,說我在中國見過漢春,告訴她這件事,特别是告訴她她對費米有多感激。
侯玉德:我能想象如果韓春女士的導師不是費米會發生什麼嗎?這很可能會結束她的中國之行。
楊振甯:她研究所學生的時候就很了解費米,但費米不是她的導師。這很好地展示了費米的性格。
侯玉德:1960年代、70年代,農村經常播放關于大寨的紀錄片,我通過電影了解了大寨。那一年去大寨是什麼感覺?
楊振甯:他們做了很好的宣傳,陳永貴招待我,來招待所,冷春也住在那裡,于是我認識了。陳永貴帶我們去看了大寨人自力更生的田野。
侯玉德:結合這些東西,我對費米有了更深的了解。布恩說,一些科學家忘記了自己的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政治活動中,并認為這與一個人的性格有關,這是過分的。我認為他的話是有道理的。有些人活潑有擔當,有的内向膽小。
楊振甯: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對于名利、權力和金錢來說,世界上不同行業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判斷,生活環境和性格也不同,他做出的判斷略有不同,可能會産生人生最後的巨大差異,是以最終的結果和人們當時的成長環境和社會動蕩有着密切的關系。在這方面,中國傳統的儒家做事方式也不同于西方。儒家傳統的健美、禮儀等觀念比較保守,西方也不反對這樣做,但是他們不夠重視,是以他們更外向,儒家更内向,這一點有差別。這種文化差異對人們的影響不容忽視。這種好人壞人的文化差別,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在不同的情況下,在不同的時代會有不同的想法。
侯玉德:既然我們提到了奧本海默、費米和原子彈,這讓我想起了愛因斯坦。愛因斯坦寫信給美國總統,以及西拉德和其他人,建議開發原子彈。你認為這封信有效嗎?
楊振甯:我認為這封信奏效了,但它并沒有太大的差別。不幸的是,中國學術界有些人是如此孤獨和善于發表意見。愛因斯坦的信最初在發送後沒有被美國政府注意到。這并不罕見,因為政府太大了,通常不關心學術問題。愛因斯坦非常有名,但很多人認為他是一位老紳士,現在已經疏遠了,一個與世界關系不大的人,是以美國政府的人對這封信不感興趣并不罕見。但後來我不知道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結果,美國政府對這封信有點興趣,是以當美國開始獲得原子彈時,它與它有關。是以我說這封信沒有産生很大的影響,它沒有馬上發生,但它确實發生了。我認為這個評估是最準确的。上次我跟你講彭嶽的時候,他研究原子彈的曆史讀了一本很厚的書,隻寫了一篇很好的文章。中國的一些學者不接地氣,是以他們很孤獨,是以所表達的觀點不可避免地會是錯誤的。
侯玉德:你說得對,其實據我所知,中國有些學者的研究工作非常嚴格。但隻要存在人口,通常就有近似的正态分布。中國市場經濟早年出現欺詐現象,後來商家發現,通過欺騙無法繼續賺錢,是以經濟發達地區自覺越來越規範,産品品質也越來越好。我對中國學術界的期望也一樣。剛才說起原子彈,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你的導師泰勒搞氫彈時期,你有機會介入,為什麼不介入呢?
楊振甯:我于1949年離開芝加哥,在接下來的17年裡,我一直在普林斯頓大學工作,我偶爾會見到泰勒,因為他有時會來普林斯頓參加美國實體學會的會議和會議,但總的來說,這種情況很少見。大多數時候,當我們見面時,我們會談論你好,你好嗎,等等。在我離開芝加哥後,我和他進行了幾次長時間的交談,他們與氫彈研究無關。我第一次和他進行長時間的談話,半個小時,不到一個小時,是1955年夏天我通路伯克利時,他讓我談談與核武器無關的問題。我記得我們談過兩件事,其中一件是他問了規範領域,因為我與米爾斯合作的文章已經發表過了。他可能有點感興趣,他問了我一個小問題,但他沒有深入探讨。然後是他告訴我的那個(停下來思考)...我不記得是我提出了這個問題,還是他提出了這個問題,也許我提出了這個問題,但我們談到了以下問題。他與奧本海默的沖突在當時是全世界都知道的,我記得好像我告訴他的那樣,我認為他最好做點什麼來彌補這一點。因為他剛剛從美國總統那裡獲得了恩裡克·費米第17号獎。費米于1954年去世,當他去世前病重時,美國國會通過了一項法律,确立了恩裡克·費米獎。獎金很多,第一個給了費米18),獎品一直存在,現在有19個)。是以我對泰勒說,你剛剛獲得了費米獎,你為什麼不提名奧本海默一次呢?泰勒後來被提名為奧本海默,後者在第二年獲得了費米獎。但我想這不是由于我,我想他自己想到了這一點,我相信其他人會提醒他,這是彌補它的好方法。但至少我記得和他談過這件事。我記得我以後可能會給他寫一封信。
侯玉德:你提到那封信,我再麻煩你一次,你給維格納那封信如果找到,一定要給我看。
楊振甯:好的。我會回到泰勒。泰勒和我從來沒有談論過氫彈,然後就有了這種接觸,當我在1971年去北京時,當美國報紙出來時,這很有趣。他很小心,因為首先我是他的學生,其次我在華盛頓。他有一個侄子是教授,我非常了解他。他現在已經80多歲了,他說他的叔叔來看他,他想和我談談中國。是以那天他隻是邀請我和泰勒去他家吃晚飯,晚飯後泰勒帶我去了一個房間,他的侄子把他的妻子帶走了。泰勒和我單獨交談,顯然泰勒想了解中國,我很想告訴他。我們聊了幾個小時。說到對中國的印象,他不喜歡共産黨,但他并不像維格納那樣兇猛,維格納曾經談論過轟炸北京。
侯玉德:說到這裡,我想我需要确定維格納是一般意義上的轟炸,還是用核武器轟炸?這在當時的背景下可以區分嗎?
楊振甯:這次談話還為時過早,并不是說他們真的有轟炸北京的計劃。我覺得維格納這麼說的主要原因是表達他對中國共産黨的反對。但如果美國政府真的讨論這個問題,維格納會支援轟炸。那天晚上我說的是,泰勒想知道中國是什麼樣子的,他想知道我對中國的看法。有沒有可能他想測試我是否想回中國?我說不清。他知道我與原子彈沒有任何關系,他會猜到中國會非常希望我回去,而不僅僅是做科學工作,他假設如果我回到中國,中國會讓我做原子彈。我認為他有可能嘗試我的觀點。泰勒和美國軍方彼此很了解,軍方可能會讓他試試我。這是一個非常複雜的問題。因為我是美國很有名的實體學家,科學界以外的普通人,比如美國軍方,認為實體學家和原子彈很親近,其實并不親近。例如,1964年底我去香港時,父親的母親、弟弟妹妹從上海到香港,我們見了兩個星期。然後我回到了普林斯頓,在那裡,一位名叫喬治·凱南(George Kennan)的教授是美國外交界的重要人物,也是外交理論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當美國和蘇聯在1940年代成為兩大陣營時,美國應該如何處理與蘇聯的關系?當時的一篇文章發明了遏制戰略的想法,即被包圍和阻止,這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外交理論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而作者在四五年前去世,比我大幾歲。他後來成為普林斯頓大學的教授。1964年,當我和父母分開從香港回到美國時,他邀請我共進晚餐,從父母那裡問了我很多關于中國的事情,後來我推測,如果我和父母接觸,他可能也想試試我是否想回中國。我懷疑這可能是美國外交部要求他嘗試一下。也就是說,美國政府中的一些人非常擔心楊振甯是否會回國。在1971年回國之前,我給美國總統的科學顧問寫了一封信。如果我不告訴他,突然出現在中國,可能會有争議,我想我不妨提前告訴他。我寫信給他,他回答說,他很高興我能回家,但不能給我簽證,事實上我不需要他的幫助。沒過多久,一個我在芝加哥大學多年沒見過的同學來看我,我想我至少有十年沒有收到他的消息了。他在我家呆了一天,後來我推測他可能是來美國某個部門接受測試的。我為什麼這麼認為?在芝加哥大學學習後,他以香港為基地,做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去香港拜訪張國軒,寫了張國軒的傳記,确立了他記者的地位,因為張國軒是一個重要的曆史人物。是以我想他可能與美國政府有關,我後來沒有問他。是以這些人包括泰勒的來訪,我或多或少都覺得他們是想試探楊振甯是不是要回家。
侯玉德:謝謝你對第一個話題說了這麼多,其中一些我以前就知道,其中一部分是我第一次聽到的。有很多資訊,我認為我們可以在這裡結束第一個問題。我今天期待問你們的第二個問題是關于實體學和哲學之間的關系。從事實驗實體學的人似乎很少關心這個問題。一些理論實體學家關心它,比如玻爾,他有時說哲學很重要,要求學生了解哲學,但他告誡學生不要完全陷入任何哲學流派,而是要保持質疑和批評的精神。還有一些理論實體學家如費米、費曼對哲學有着不友好、甚至不屑一顧的态度。我注意到,你以前對此的看法是,你早就認為哲學對實體學是積極的,但随着實體學的發展,哲學對實體學的影響越來越弱。你現在對這段關系有什麼看法?
楊振甯:關于哲學和實體學的關系,是的,實體學界的觀點在不同時期是不同的。換句話說,這種關係隨著時代和實體學的演變而變化。在19世紀,科學仍然被認為與哲學密切相關,因為它遵循了最初被稱為自然哲學的傳統。到19世紀末,許多科學家也認為實體學幾乎是從哲學中誕生的,尤其是馬赫的影響。但你看今天,即使在20世紀,當我站在實體學的最前沿時,也沒有人對哲學真正感興趣。這意味着在19世紀和20世紀之間,實體學家對哲學家哲學的看法發生了很大變化20)。這種變化呈現在不同的人身上。當然,同時代的實體學家,有些人喜歡談論哲學,有些人不喜歡談論哲學。你是對的,例如玻爾喜歡談論哲學,費米不喜歡談論哲學,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如此不同的鴻溝。這可能是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愛好,關鍵問題是哲學是否真的指導着實體學的研究,實體學家是否不能離開哲學。至少從我們這一代的實體學家的角度來看,我不這麼認為。
侯玉德:其實今天有一個翻轉,正如你所說,影響或指導實體學研究的不是哲學,而是實體學影響哲學的發展。
楊振甯:是的,具體來說,我認為量子力學的發展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量子力學不是來自哲學,雖然有人這麼認為,但我認為不是;當量子力學發展起來時,它反過來又對哲學世界産生了巨大的影響,這個過程一直持續到今天。
侯玉德:量子力學關注微觀世界和宏觀世界有根本的差別,20世紀前30年這個領域不僅對實體學家不熟悉,新開拓,研究成果對于哲學家來說是全新的,是以他必須吸收、學習、了解這個新事物,這個過程必然會出現。你個人的看法是,實體學家不需要先學哲學,然後用它來形成自己的思維方式,進而影響實體學的學習。
楊振甯:尊重科研過程的客觀事實,我沒有學過哲學,也沒遇到過任何一個理論實體學家像學習和運用數學那樣對待哲學。我認為理論實體學的研究需要哲學的指導,我曾說21),我不贊同他的觀點,即他的研究起源於哲學,他無法從哲學中得到實體學的結論,我認為他涉及哲學的越少,實體成就越大。
侯玉德:是以你對實體學和哲學之間關系的基本看法與30年前的觀點是高度一緻的。謝謝你清楚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集中:
1)威廉·龐德斯通著,吳鶴玲譯。囚犯的困境。北京: 北京工業大學出版社, 2005, 5頁.
2)在他的傳記中,維格納還提到了貝特從1936年到1937年發表的文章,稱其為"精彩的論文"。見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第10、149章《不忠者——維格納自傳》。
3)曼哈頓計劃涉及大量一流的人格實體學家,人際關系比較複雜,從不同人的角度有很多不同的故事。楊安澤關于奧本海默精心編排的泰勒的故事與泰勒的傳記相呼應,後者說,"當他到達芝加哥時,他沒有配置設定任何具體的工作。在那之後,他不斷思考的思緒又回到了氫彈的理論讨論上。參見:斯坦利·布隆伯格,格溫·歐文斯,華俊輝,趙淑雲。泰勒,美國氫彈之父。北京: 原子能出版社, 1991, 118頁.
4)泰勒的傳記作者,從泰勒的角度來看,認為:"在戰後的幾年裡,愛德華·泰勒發現奧本海默的政治觀點不僅令人不安,而且有時難以捉摸。這在1953年尤其如此。參見:斯坦利·布隆伯格,格溫·歐文斯,華俊輝,趙淑雲。泰勒,美國氫彈之父。北京: 原子能出版社, 1991,299 頁.這樣看來,泰勒的名言不僅是他精心設計、精巧而緻命的措辭手段,或許至少部分地是他内心的真實想法。
5)楊振甯先生記得很清楚,維格納先生生于1902年,楊先生生于1922年。
6)維格納本人在他的傳記中說,他于1930年10月來到美國,當時他獲得了柏林普林斯頓大學提供的一個學期的講師學位。普林斯頓大學對幾乎同時到達的維格納和馮·諾依曼的工作感到滿意,他們建議在未來五年内,他們兩人可以在他們想工作的歐洲普林斯頓大學工作半年零六個月。普林斯頓大學從1935年到1936年為維格納提供了全職客座教授職位。見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飛毛腿的敗類——維格納自傳》第9章和第10章第147-148頁。
7)維格納在他的傳記中說,普林斯頓大學在1936年解雇了他。他後來獲得了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的代理教授職位。見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斯庫門斯自傳——維格納》第10章第153頁和第157頁。
8)結合維格納自己的記憶,普林斯頓大學在1938年再次向維格納提供教職,導緻推斷周培遠計劃引入維格納,可能早于1938-1939年。
9)1938年6月13日,普林斯頓大學再次向維格納提供數學實體教授的職位。見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年出版的第10、161章《不忠者——維格納自傳》。
10)楊振甯曾表示,奧本海默、泰勒等美國科學家都站在了節目的最前沿,吹捧自己。詳見:楊振甯。心路六十八年:1945-2012。北京:《生活》,閱讀,新知三聯書店,2014年版,第233頁。但楊振甯說:"維格納真誠,不帶微笑,美國科學家的态度很不一樣。詳見:楊振甯,昂凡編。黎明集。北京:《生活》,閱讀,新知三聯書店,2008年版,第53頁。
11)見侯玉德2015年第三期《實體學》第三期發表的文章《博恩給彭義烏的一封信的翻譯》第187頁。
12)參見:楊C N.費米的β衰變理論。國際現代實體學報 A,2012(3&4),27:1—7.
13)楊振甯指出,中國學者和他所看到的一些中國人在工作中是不誠實的,他對他們有批評和關心。
14)在費米的傳記中,費米夫人寫道:"布恩本人是善良和好客的。見1998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費米傳記》第33頁。
15)2008年(當冷春還活着的時候)生活、閱讀時,新知三聯書店出版了楊振甯《暮光之城》,楊振甯已經講了這個故事的大緻輪廓,見該書314-315頁。
16)确切的事實是,漢丁于1947年随聯合國近東巴勒斯坦難民救濟和工程處赴華,來到解放區恢複生産,教育訓練農機人員,直到1953年才回到美國。1971年,在他離開多年後,他應周總理的邀請回到中國。
17)資料顯示,泰勒獲得了1962年的費米獎,是以楊先生說,當他們談到1955年提名奧本海默時,可能存在時間記憶錯誤。
18)目前的資訊表明,費米獎的第一位獲得者是馮·諾依曼,上面多次提到過,也許楊先生有記憶錯誤。
19)楊振甯獲得1979年費米獎。
20)楊振甯曾指出,哲學有兩個含義,一個是哲學家的哲學,另一個是實體問題長、中距離(甚至短距離)的觀點。這種觀點與一個人的風格和偏好密切相關。見《楊振甯集》第513-514頁,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8年出版。
21) 楊振甯在1986年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北京)研究所學生院的報告中作了這一說法。見1998年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楊振甯集》第514頁。
本文授權轉載自微信公衆号《中國實體學會期刊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