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輔助生殖終進醫保,但救不回生育率,婦産醫院正遣散醫護

作者:八點健聞

拿到檔案,北京婦産醫院醫保辦主任謝丹第一時間跟門診部、生殖科主任同步了消息。10天後,促排卵檢查、囊胚培養、胚胎移植術……16項輔助生殖技術,将納入北京醫保。

到時,醫院的就診量、工作量會迎來上漲。

7月1日起,16項輔助生殖項目納入醫保,北京婦産醫院是檔案中指定的16家醫院之一。

相比2022年2月,北京醫保局倉促發文,此後落地暫停,擱置了一年。“這一年捋順了部分項目價格和政策執行程式問題。”資深醫療投資人林掌櫃透露。

政策利好,快速傳導至二級市場,輔助生殖闆塊股市看漲。

但利好十分短暫,在低生育率的現實裡,與輔助生殖相關的機構、醫院、公司幾乎心照不宣:北京落地的16項輔助生殖進醫保,拉不回生育率,也拉不高業務量。

一位專業人士表示,在不孕不育的人群裡,大概隻有20%的人群選擇輔助生殖。國内每年做輔助生殖的大約僅有100萬例,成功率也僅有30%~35%;也有人直言,沒有生育意願的女性,恰恰是不需要輔助生殖服務的女性,“這兩撥人群剛好岔開了”。

不僅如此,“醫保緊張的地方,生育意願高,但輔助生殖沒進醫保;醫保比較寬裕的地方,生育意願反而低,輔助生殖卻進了醫保。”一位業内人士直言,這個沖突難以調和。

為提升生育率,2016年放開二胎,托育、生育津貼、生育假期等政策出台。在低生育率時代背景下,輔助生殖進醫保也被業内解讀為提升生育率舉措之一。

但,産科寒冬的陰霾一年勝過一年。

曾經“分娩大戶”的區縣婦幼保健院,降薪、内部調崗,下發通知幾年不再招聘産科醫生,甚至整體被當地的縣人民醫院兼并為一個科室;北京一家民營婦産醫院,開業時門前噴泉、燈飾,如今為了省電,一層一片漆黑.....

回歸現實,我們仍沒有掙紮出低生育率的漩渦。

輔助生殖終進醫保,但救不回生育率,婦産醫院正遣散醫護

輔助生殖,跌跌撞撞進醫保

業内紛紛表示,6月15日當天才得知輔助生殖進北京醫保的消息。從宣布到落地,新政留給北京16家醫院的準備時間隻有半個月。

醫院為了等待已久的新政,正熱火朝天。

謝丹很興奮,替那些經常在醫院裡遇到的女性高興。這次北京将輔助生殖納入醫保,“實際上待遇很好了。”

“大概能報帳1萬多塊錢。”美中宜和生殖健康部負責人李洋告訴八點健聞,女性輔助生殖裡,藥是花費的大頭,納入醫保的項目偏向于操作項目,占整體費用的三分之一。

這不是北京第一次傳出要将輔助生殖納入醫保。

早在2022年2月,北京就曾宣布,将16項輔助生殖技術項目納入醫保甲類報帳範圍,并于當年3月26日正式落地。

按原計劃,北京将成為全國第一個将輔助生殖技術納入醫保的省級地區,但進展并不順利。

到了2022年3月26日,期待政策落地的患者去定點醫院咨詢,隻得到了暫停執行的結果。

從新疆醫保局答人大代表的回複中,似乎可以窺見暫停的原因:北京市于2022年3月26日将宮腔内人工受精、胚胎移植等16項輔助生殖技術納入醫保支付範圍,但國家尚未制定出台相關新政策,是以,國家醫保局要求北京暫停執行該政策。

這其中,也有國家醫保局此前發文要求,逐漸清理、規範各地“醫保待遇小清單”的原因。

“一年前過于倉促,暫停是因為當時價格體系還沒有完全理順。考慮到醫保基金的承壓問題,國家醫保局肯定要壓一壓。”資深醫療投資人林掌櫃說。

有關輔助生殖是否納入醫保,醫保局的态度在近三年也一度轉變。

2020年10月10日,國家醫保局表示,“目前尚不具備将輔助生殖技術納入基本醫療保險支付範圍的條件。”但到2022年8月,17部門聯合釋出《關于進一步完善和落實積極生育支援措施的指導意見》,提出逐漸将适宜的分娩鎮痛和輔助生殖技術項目按程式納入基金支付範圍;2023年5月,在國新辦釋出會上,國家醫保局表示,逐漸将輔助生殖技術項目納入醫保基金支付範圍。

業内預測,國家醫保局的口徑放松後,輔助生殖進醫保或将陸續在各地落地。“總的趨勢是發達地區先落實,江蘇、浙江、上海甚至天津、廣東都是有可能的。”林掌櫃說。

難以驅散的産科寒冬

輔助生殖進醫保,并沒有驅散産科寒冬的陰霾。

北京市朝陽區某婦産醫院資訊資料分析負責人韓映觀察,近10年來,分娩出生人口在2017年達到峰值後,出生率急劇下滑。

多年來,韓映觀察統計北京朝陽婦産類醫院的出生人口變化情況。“生育政策調整效應2017年達到最大化,開始以每年20%的速率下降。”2023年第一季度僅比2022年同期增長3%,韓映粗略預測,2023年出生的新生兒估計僅比2022年增長5%,“也就是3萬與3萬零幾百的差別,沒有實質性增長”。

低生育率背景下,就算這次被納入輔助生殖定點醫院名單的北京婦産醫院,也從之前一年接近19000的分娩量,降至1萬,縮水近50%,這是北京市分娩量排名第一的醫院。

湖北省婦幼保健院,這些年的年分娩量也下降了約10%;雲南一家縣級醫院因生育率降低,年分娩量從1000多縮水至500~600人;河北一家婦幼保健院破産清算,外債5000多萬、薪資拖欠一年未發,正尋找接盤者……

早年作為“分娩大戶”的縣婦幼保健院,靠産科分娩就能很好存活,“救治能力也是以相對較弱”,如今,發不出工資,被縣人民醫院收編,成為縣人民醫院的一個科室。

被收編後的縣婦幼保健院,為提升其救助能力,縣人民醫院向縣婦幼保健院派駐醫生。現在,不少婦幼保健院的院長,也是綜合醫院派去的。

“綜合醫院産科分娩量下降,産科病床使用率降低,于是不得不縮減床位編制,并縮減醫務人員的規模。有的醫院産科近幾年都不招醫生和護士,有的分流到婦科或其它科室。”

北京一家民營婦産醫院,也從之前一年将近3000的分娩量,降至三四百,縮水近1/10。“之前醫院門口布景的噴水池、還有金魚,現在為了節約電,一層樓燈都不開了。”韓映稱。

婦産賽道資深投資人周生(化名)深感婦産行業最近幾年的凋零。

“投的錢都打水漂了。”周生(化名)參與改制的兩家縣級婦幼保健院,重新裝修、建樓,前後共投入7個多億。

曾有一度,縣級婦幼保健院成為地方财政想甩掉的一塊“燙手山芋”,周生回憶,正是在這個背景下,地方财政與民營醫院一拍即合,達成很多合作。

2014年以後,政府與社會辦醫合作的PPP模式(Public-Private-Partnership)相當火熱。然而,前期火熱的合作,最終也難逃“政府中途違約,不履行承諾”的命運,項目陷入夭折,周生參與的項目也是以打水漂。

多位業内人士表示,在低生育率影響下的産科寒冬籠罩下,“傷害值”從高到低,依次為綜合醫院産科、專科型婦幼保健院、頭部婦産民營醫院。

一度被認為是受公立醫院擠壓的高端民營醫院,在同一戰場中,反而傷害值最低。韓映舉例,朝陽區産科服務量下降50%時,但做高端婦産的頭部民營醫院,降幅可能隻是20%左右。

無論民營還是公立,隻要沾上“婦産”二字的醫院,都在尋找出路。

一些婦幼保健院為了生存,開始承接一些政府項目,比如兩癌篩查、新生兒疾病篩查等,政府出錢買服務的項目,交給婦幼保健院之後,對醫院的經營和财務情況有改善。

然而,這些應對低生育率導緻醫院收益下降的舉措,也隻能是“小修小補”,更多的醫院開始開設九價疫苗門診、發展成人科室,從專科走向綜合,進行自救。

日漸走低的生育率

産科寒冬是中國低生育率的縮影,站在這個大背景下,我們又該如何了解輔助生殖進醫保的信号?

大部分從業者認為,此舉可以給醫療機構帶來更多患者。林掌櫃将之視為一次“集采”操作,價格下降,以量換價是底層邏輯。

也有人認為,輔助生殖進醫保的影響不會大,“進醫保可能不會帶來很多客戶,隻能說明國家對這項技術認可度很高。”李洋說,在生育面前的1萬、2萬,沒差太多錢。

進醫保,能幫助需要靠輔助生殖完成生育的女性,減輕負擔。但而今看來,輔助生殖也更像一劑“後悔藥”,它挽救不了中國日漸走低的生育率。

“ 20多歲的時候不想生孩子,等35歲的時候,想生發現确實條件不允許了,‘後悔藥’還可以吃一下,起碼有技術解決這個問題。”李洋說,它解決的是醫療問題。

但出生人口下降,屬于複雜的社會問題,其背後是近乎難以撼動的、低迷的生育意願。

目前的生育主力軍是90後一代,但相較而言,80後生育意願更高。但這一代生育意願相對高的群體,也普遍徘徊在35歲以上。

生育年齡在30歲以下,輔助生殖成功率最高能到五六成,到35歲時,隻有三四成的成功率。高齡的話,三四個周期能成功就算是幸運兒了。值得注意的是,這裡的“成功率”指的是受精成功率,最終的分娩成功率還要再打個8折。

目前,輔助生殖總周期數超過百萬,且每年以超十萬的速度在增長。平均下來,中國每年通過輔助生殖出生的嬰兒超過30萬,但與近幾年千萬左右的出生人口相比,占比不大,更遑論扭轉出生人口下降的大勢。

在80後還有較高成功率時,未将輔助生殖納入醫保。如今,即使80後群體有心再生,極低的成功率也隻會導緻事倍功半。在生育問題上,一步慢,就步步慢。

而且,提高出生率需要“一攬子”支援計劃,醫療隻是其中一部分,後面還有孩子出生後的養育和長大後的教育,甚至和生育家庭的工作生活壓力有關。

生育政策需要立體。在促進生育上,輔助生殖進醫保隻是一道輔助項,是清掃的衆多障礙中的一個。

但想挽救中國日漸走低的生育率,光靠輔助生殖進醫保的“後悔藥”可遠遠不夠。

(田為對此文亦有貢獻。)

宋昕澤、羅春昊丨撰稿

李 琳丨責編

本文首發于微信公衆号「八點健聞」,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