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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味?它明明在為沉默的“中國式母親”發聲

剛剛高分收官的《漫長的季節》再一次被推上熱搜,這一次不是因為它突破了近幾年來國産劇罕見的高分,而是關于這部劇本身的“爹味”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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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觀點指出,這部劇對“爹味”父權用六分白描三分歌頌一分悲情的表現手法,成功地向觀衆尤其是女性觀衆完成了一場“别有用心的爹味糖精”式的欺騙。以至于令大部分人忽視了這部劇中所展現的女性視角缺失和女性刻闆形象,值得一頓痛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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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部劇的“爹味”真是如此嗎?

1.“爹味”更濃的,是彈幕

如果一定要說這部劇有“爹味”的成分,那麼最“爹味”的其實是這部劇的彈幕。

10條之中有7條是充滿“爹味”且無視底層女性困境的自我言論,剩下的3條不是在不合時宜的抖機靈和無差别無腦攻擊,就是陷入了自我腦補和自我感動中,油鹽不進。

麗茹去找彪子的時候,除了滿屏的“接盤俠”“備胎”就是“廠長的快樂我也想體會”。

巧雲給王響按摩肩背的時候,“就拿這個考驗幹部”“哪個幹部經不起這樣的考驗”瞬間被刷滿了全屏,雖然沒有一個字提及兩人按摩的暧昧氣氛,但每一個字都把惡意指向了巧雲。

傅衛軍看到被分屍的殷紅時,就連官方彈幕都充滿了惡意和爹味,“初戀變屍塊,再見已是五個袋”。

美素在沉默中絕望自殺的時候,飄過來的彈幕是“也不幫忙把碗洗了再走”“桑塔納也要沒了”“你這是要逼死王響”,甚至在招呼前來幫忙的同僚吃飯時,彈幕還在質疑羅美素生氣的權利,指責她才是害死王陽的元兇,“你不給解開繩子能有事”“要生氣也是王響生氣啊”。

彪子去世時,當麗茹釋懷地說出那句“咱們倆下輩子再試試”的時候。“老實人記住這就是接盤俠的下場”“可别,坑一輩子已經夠了”“這輩子害嫌害他害得不夠嗎”“哪有人隔輩綠的,這輩子沒綠夠下輩子繼續啊?”等情緒化、厭女彈幕充斥了整個螢幕。

無論是單純的抖機靈,還是純粹的愚昧無知,這幾分鐘的劇情裡,彈幕裡幾乎挑不出一句對麗茹的好話,更沒有一個人真正指出,作為一個90年代的大學生的彪子為什麼能把自己的人生過得如此差勁的原因。

而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的簡單歸因到了麗茹身上,還不都是為了女人嘛。

一生又虎又彪的彪子,這輩子唯一一次高光時刻,不是在90年代考上了大學,也不是在90年代末踩着國企的喪鐘被配置設定進了廠辦,而是在得知自己的未婚妻和廠長此前存在不正當關系時,端着熱水瓶怒揍廠長,葬送了自己在廠辦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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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對于這個下崗大會,彪子隻是一個旁觀者,甚至在開會前還跟同僚吹牛“離當上主任隻差正式檔案了”。

但得知未婚妻和廠長的地下關系後,他沒有對事業前程做過多算計,而是沖冠一怒,在給廠長添熱水時爆發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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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從頭再來》的觀衆

想必都知道這句話的嘲諷意味

此後保衛科将彪子帶走并一頓痛打,随後廠長提前宣布下崗名單,第一個就拿彪子祭了旗。點名機務段時,又拿掉了手握他小辮子的王響,用他人充了數。這種“跟上司關系不好的/沒上司把柄的,出列!”的專橫獨斷的下崗标準,讓始終隐忍的王響徹底爆發,沖上主席台,用拳頭狠狠砸向廠長的臉。

于是,在國産劇曆史裡前所未有的憤怒一幕,就此誕生。沒有忘記曆史的人或許可以感受到,這一刻,是在替當年那些時代落水者一讨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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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彪子對廠長的怨恨,源自他的私事,但也算是在王響在打響第一槍之前幫他上了膛。考慮到勞工們承受的代價,加上廠長的虛僞貪婪,彪子這次爆發後引發的後續沖突,無疑帶有給一個群體翻案的正義性。

可某些觀衆并未看到這一點,反而把唾沫星子全用在了彪子的情事上。他們一邊在唾棄黃麗茹這個壞女人毀了彪子的大好前程,一邊又在做着“救風塵”的悲情英雄主義美夢。

他們對彪子這個人物的喜愛和同情,基本來自于一些活在夢裡的爺們兒感,就像彪子這個人一樣,犯虎沖動中帶着一絲無用的傻勁兒。

的确,他要比那些精明至極,心裡時刻打着小算盤的職場小官僚要可愛得多。

可他的“做夢型人格”,正是注定他很難在桦林“跟上新時代”,繼而取得世俗成功的根本原因——這一點在他倒賣車标、養鴿子、買彩票等等幻想暴富的行為中都可以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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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說弗洛伊德,實則是自陳心迹

是以把他窮困潦倒、難以翻身的原因全都歸結為“因黃麗茹導緻的一次沖動”,實在是辜負了整個劇為他設計的諸多劇情。何況,他的這次沖動葬送的隻是他在桦鋼廠辦的前程,而桦鋼沒過多久也成了遠去的曆史。

大概有部分人在劇中非常真情實感的投射了自我,雖然我喝酒,吹牛,不幹正事,到處撩小姑娘,但我還算是一個負責任、顧家的好男人,這輩子咋就活成這樣了呢?——可大多數人是沒有彪子上去砸開水瓶的那一下悍勇的。

就連彪子最後都能想明白黃麗茹為什麼會離自己而去,選擇體面地送麗茹離開。而剩下那部分觀衆還兀自沉浸在“我這輩子都是被女人害了的”悲情英雄夢裡,不僅油鹽不進,而且還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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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爹味誰最爹味,不是把一切記錄下來的導演,不是把現實還原到影視劇中的演員,而是那些仍舊活在彪子樂呵的美夢中不願醒來的彈幕。

作品本身沒有歌頌彪子和王響的“爹味”(不成熟的彪子甚至可以說是“兒子味”),歌頌他們的是部分早已沉醉不知歸路的觀衆們。

2.誰說《漫長的季節》

沒有女性視角?

在彈幕背後的觀衆視角下,作為客體的女性,尤其是底層女性,在無視中反而被演繹到了極緻。

王響是因為兒子的死亡才陷入了這場漫長的夢魇,可這段夢魇的核心組成部分卻沒有妻子。就連觀衆在看到前六集的時候都還在猜測,羅美素到底是去世了還是和王響離婚了,因為在二十年後的家中全然沒有一點美素的生活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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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美素既不出現在二十年後的家裡,也不出現在王響對過去的執念中。

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是一個和現實多麼呼應的互文。

羅美素,一個标準而又典型的中國式母親,她為家庭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卻不配出現在家人目之所及的視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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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隻是王陽的媽媽,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媽媽。

她勤勞、節省、聽話、沉默,偶爾狡黠(裝病騙王陽吃飯),總是柔軟(心疼王陽解繩子),一輩子就隻圍繞着丈夫和兒子打轉,從父、從夫、從子,一生都在壓抑自我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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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美素這輩子唯一一次自己做的決定,就是上吊自殺。因為自我意志一直被壓制,以至于所剩無幾,是以一旦生活中圍繞的那個支點坍塌,她的生命也就随之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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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活着的時候,很年輕就因病退下了崗位。身上裝的心髒支架夠買一輛桑塔納,時不時就要被丈夫甚至她自己念叨幾遍,被丈夫打壓到連早上做什麼早飯吃都做不了主。

她的丈夫王響,對外是一個公認的勞模式老實人,對外人好,虧都留給自己家人吃了。

廠長來醫院慰問他有什麼生活困難,美素想把心髒支架報帳的事情提一提,王響一把攔住,說了幾句冠冕堂皇的大漂亮話,彰顯自己的懂事和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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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響抓到了廠長偷情的把柄,廠長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不僅沒有提安排兒子進廠的要求,更把嶽父送給他的酒直接白送給廠長了。

當他在為一張報紙上無法帶來任何實際利益的虛名沾沾自喜時,他的妻子美素在醫院裡為無法報帳高昂的藥品崩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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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還是靠麗茹才解決的。

隻要當他面對家人時,王響的一切美好品質似乎都不存在了,或者說是換了全然不同的表現方式。

他壓制妻子,就算是偶爾表達關心,也總是以斥責的口吻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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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壓兒子,不願了解兒子的生活和思想,貶低兒子的一切主動選擇,固執地讓兒子走自己想讓他走的路,絲毫沒有理會到兒子心中的不耐煩和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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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多麼典型的一個“爹味”式中國好人(對外人版)。

這種令人窒息的“爹味”或者說父權霸淩,從小就籠罩着很多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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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後的王響與其說是一種對“爹味”的悲情糾偏,不如說是大發善心給觀衆留下的一個符合世俗期待但卻不切實際的美夢。

因為現實中那些“爹味”的王響,可絕不會有這樣幡然醒悟的時刻。反而會在時間的沉澱下變本加厲,如《情深深雨濛濛》中的黑豹子一般,将自己對時局和人生的無力,通通轉移到對妻子和兒女人生的掌控上來。

劇中的羅美素很少走出過家門,廚房、飯桌和卧室,圈禁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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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不能走路嗎?盡管心髒裝了支架,可是并不影響她出門去買菜、去醫院拿藥。

是她沒有能力管教兒子嗎?是王響長期以來對羅美素以愛之名的打壓,每當她提出自己的想法時都會被立刻駁斥為“婦人之見”“你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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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之死不是因為羅美素的一時心軟,恰是因為王響的一世心硬。

想走出上一輩控制,卻和父親頻頻沖突的王陽,不是死于自己的善良,而是在父權的束縛中陷入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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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桦鋼未來的感覺,

王陽的要比王響的準确太多

羅美素沒有權力憤怒嗎?我們的母親難道沒有權力指責、埋怨父親嗎?

她們一生都在忍讓,直到發現這種盲目的忍讓和讓渡自己對孩子、人生的掌控權利,最後換來了孩子的死亡。

不在沉默中爆發。

就在沉默中滅亡。

在對丈夫罕見地,卻也是最後一次表達了憤怒後,羅美素又接着選擇了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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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不會有更多的母親選擇後者。更希望每一個被壓抑的母親不再沉默。

這部劇以另一種視角展示了悲劇的中國女人的一生。也可以讓人感受到創作者對父權在一定程度上的審視。

她們付出了所有,卻不被看見,連記憶裡模糊的影子都沒有留下名字。

沒有絲毫藝術誇張,隻有沉默的現身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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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美素的死,是在為每一個,隐忍的,安靜的“中國式母親”,無聲地表達她們的壓抑與憤懑。

3.任何女性主義都要回歸現實

在談到缺失的女性和濃厚的“爹味”時,我倒覺得是時候抛去爽劇思維去看待女性主義書寫了。

全劇彈幕最正常、爽度拉滿的時刻,應該是沈默殺人的時刻,諸如“我骨血的憤恨,它獨自舞動着”“如果不是他們,沈默會有很好的人生”等熱血之詞不時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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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表達了一種罪惡伏誅手刃仇人、天道不公我來昭彰的樸素正義觀,就像《黑暗榮耀》裡複仇成功地文恩東一樣,當複仇成功地那一刻,就是女性主義和girls help girls得到極緻彰顯的那一刻。

但現實卻并非如此。

沈默和文恩東是活在影視劇中的成人童話,現實中更多的是沉默聽話的美素、陪酒養家的巧雲和認清現實的麗茹。

其實除了死去的美素,巧雲和麗茹都是生活的勇者,她們憑借着自己的能力挺過了下崗潮,甚至還開了自己的店鋪,擁有了自己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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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茹更是靠自己20年攢下了15萬的小金庫,在存款被彪子挪用後她又很快拉來了其他投資,她的飽滿和鮮活又豈是一句“亂搞男女關系”可以概括的。

女性不應為黃麗茹這樣的角色形象感到羞恥,而是學習麗茹鮮活與現實的一面。多問問“弗洛伊德分房了嗎”,少談點“我隻有你了”的戀愛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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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條評論觀點寫得恰到好處,“我們要一直醒着,不要睡着不要睡着不要睡着,離開淩空踏虛的烏托邦險境,看到那些真實的悲哀與掙紮,才能真正去尋求公平與正義,擁抱真正意義上的女性主義”。

在談論任何女性困境的時候,缺失底層女性的視野都是緻命的,《漫長的季節》從另一個意想不到的角度補齊了這種視野。

誠然其中有值得批評的角度和地方,但,瑕不掩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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