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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恭澍:周西垣與朱敏是否接受萬裡浪的指使,扮演“雙簧”?

作者:大肥肥文史

下面這一段,銜接前情,依然是原深兄的手筆,原文如下:

特務工作者的動作總是幹脆而快速的。四月中旬,我與陳、齊兩位先生以及其它幾位内勤同志作别,女傭趙媽和彩愛兩人,亦作惜别之色。

從此我單獨一人搬出了公共租界西摩路平安大廈的區本部,住進法租界霞飛路拉都路口一家較高價的電梯大廈。這家較高價的電梯大廈的東主是一個德國籍猶太人,年約五旬,身材高大,蓄着花白的大圈胡須,貌樣奇古,很容易令人聯想到電影「天方夜譚」中的人物。

較高價的電梯大廈隻有三個房間,是家庭式的,一切裝置俱全,冷熱水亦供應無缺,唯獨浴室是公用的,也不能自炊,沒有公用廚房也。

室内的一應家俱古色古香,地上鋪着腥紅的地毯,牆上有一架大自鳴鐘,走的很準時,每逢敲打,嗡嗡然如奏古樂。壁爐上方挂着大幅的油畫,畫的是靜物與花卉。壁爐長架上有西洋彩繪花瓶,一具約一英尺高的玉白色大理石「維納斯」立體雕像,線條柔美浮凸,面貌美麗,看樣子也是舊物。其餘還有好幾件小擺設,足供欣賞。

剩下來是吃的問題。現在不比以前,光棍一個,每餐都得上館子,中餐也好,西餐也好,我幾乎吃遍了整條霞飛路以及八仙橋、虞洽卿路、四馬路的前後左右一帶,既浪費時間又浪費錢。我想這日子不會過得太久,好歹湊合着吧。

一周之間,我先後約見了第一分隊長劉全德、第二分隊長相強偉、第三分隊長周西垣。

這裡首先介紹劉全德。此人忠貞勇猛,槍法奇準,臨場工作,奮不顧身。是一名傑出的行動員。但是也隻限于交辦的特定對象,如果要他自己覓取情報線索,或者策劃一件案子,就不大有辦法了。是以他隻是一個可靠的執行者。

他是江西人,從十多歲開始,就跟着共産黨在瑞金老巢當「紅小鬼」。兩隻大眼,開阖之間,隐現血光,令人望之生畏,再配上他微帶沙啞的嗓音,粗犷的動作和極富彈性的身手,不難想象當他臨場制裁漢奸之際,用不着掏槍,對方已經吓得口噤腿軟了。我不記得他是在何時何地參加我們工作的,我隻知道他是忠于國家、忠于組織,說一不二,并力求表現的一位好同志。

當時他這一個分隊規模很小,連他本人在内,總共才有六個人,卻個個龍精虎猛,工作認真。我問他隊上有什麼困難不?對于目前的工作有什麼意見?他的答複非常之簡單明了,他說一切都好,隻是久久沒做工作,閑得有些不耐了;也覺得「吃糧不做事」,難以為情。

我了解,他的話是出于真心的,當即予以慰勉,教他稍安毋躁,近期可能就有一份任務交他去做。他立刻大表興奮,有些摩拳擦掌起來。我說如有什麼請求事項,盡可随時提出,凡是合理的、切合工作需要的,我都會支援他,幫他解決。我們的晤見,滿意而愉快,也彼此建立了信心。

這話如今說起來,已經是四十年前的往事了;其後政府遷台,他又自報奮勇,由局裡派他回到上海去執行某項任務,不久就傳來他的死訊,他終于被捕了,登上「英雄無名」榜了。

其次該介紹第二分隊長相強偉了。相是浙江嵊縣人,出身草莽,粗魯不文,卻是一位斬頭瀝血的漢子。他是資深同志,有良好的工作紀錄,那時該有三十幾歲了吧?醇樸少言,每有任務,必親力親為,一往無前。

他與劉全德似乎是同一類型的人,但劉全德有時喳喳呼呼,他則一味沉默,幹起工作來,卻比劉更狠。他有一位副手名駱成金,是杭州警校出身的學生,也是一員猛将。他身形矮壯,外貌憨厚,由于文化水準較高并且受過訓練的原故,比較有腦筋。相信當初安排駱充當相的副手,必然含有智勇相濟的用意在。我約見相強偉,駱也在場,知道他是出身杭州警校,不由倍感親切。

至此不妨再提一段舊事,二十九年下半年,駱失事被捕,關在「七十六号」僞特工總部。他受盡酷刑,上「老虎凳」腿下墊了三塊磚頭之多,腳筋和膝骨都快拉斷了,暈死數次,始終沒有半句口供。志士仁人,意志堅強如此,就連「七十六号」的歹徒們也不得不伸出大拇指,稱他一聲「鐵漢」。

他受刑傷腿,不良于行,是否已獲痊愈?我一直挂念着。到抗戰勝利,戴先生不幸于三十五年三月十七日,在南京上空因飛機失事遇難殉職,所遺忠骸厝于南京郊外靈谷寺墓園,聽說駱成金就一直在那裡守墓,等到南京陷落,其人就下落不明了。謹在此遙祝,但願故人無恙。

相強偉的第二分隊一切正常,隊員八人,都是相識舊部,作戰骠悍,忠實可資,又有駱成金從中襄助,我沒有不放心的。他們也和劉全德一樣,好久沒有工作表現,閑得手癢,并一再表明正磨砺以須,待命而動。

最後要說到第三分隊周西垣。周是嘉興人,化名馮賢,四年前由忠救軍調滬,四年來毫無成績,屍位素餐而已。萬逆裡浪也是來自忠救軍,故兩人有舊,私下常相往來。迨萬某變節投僞,擔任僞特工總部第一處長,為了邀功,以積極破壞我「上海區」為能事。

認為周是潛伏在「上海區」組織内的一步好棋子,便進一步加緊與周勾搭。周是個糊塗蟲,再加萬某利誘威脅,果然上鈎。兩人暗中密取聯絡,為時已久,甚至将該隊所有的武器以及區本部下達的各種訓示檔案,全部送給了萬。

破壞「上海區」唯一的好方法,當然是抓人。但是我們的交通網組織嚴密,運用靈活,周某根本摸不着邊。再則長久以來上級上司人員沒人與周直接碰頭的,是以想下手卻苦無對象,隻有靜待時機。

在此需要補充說明的是:周西垣不穩和種種叛逆迹象,我們早已陸陸續續收到了一些有關的報告,隻嫌有欠具體又缺乏有力的證據。研判這些報告的來源,又以周的隊部書記朱敏者為多。朱敏在報告中直指稱他的隊長周西垣與「七十六号」秘密勾結,圖謀不軌,務宜早加防範,或予以斷然處置,以絕後患。

這當然是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按我們的革命團體最忌的就是組織内部出了攜貳分子和叛徒;尤其當此抗日聖戰中,全國軍民正以血肉長城與敵決死,稍有良心良知的中國人,也不會甘為敵僞鷹犬,出賣自己的國家。何況周是我們革命組織中的下級幹部!是以此事令人不可思議。

再細看朱敏的報告,也不能無疑:

第一、從正面說,他舉發他的隊長謀叛,可以證明他是一位忠實的同志。

第二、照我們人事任用的一般常例,特别是外勤機關的主管與書記之間,雖不一定要沾親帶故,但十九都彼此有些淵源,要不就是合作無間,互相信賴,非如此不能推心置腹,藉收指臂之效。朱敏與周西垣的原始關系雖然一時無可查考,相信也不會例外。可是他現在居然出面舉發周的逆迹,此中内情值得玩味。

第三、初步假定:1.朱的确發現或掌握了周的謀逆事實,為維護組織的安全,乃不得不向上級提出檢舉。2.朱、周兩人,可能因工作意見不合,積久生恨,互相排斥;朱先發制人,單方面打周的「小報告」有意造作口實,予周以打擊。

3.朱、周之間,可能有利害沖突或私人恩怨,到了不可分解的程度;又或朱不甘久居周下,而觊觎周的隊長職位,思圖取而代之,故不惜加以誣陷。4.朱、周雙雙投入「七十六号」,接受萬裡浪之指使,扮演「雙簧」,以「窩裡反」的姿态為餌,誘使上級派員直接進行了解與調處,以遂其乘機逮捕進而擴大破壞「上海區」的目的。若果此一假定屬實的話,顯然是一項大陰謀,也可以說是一個最危險的假定。

根據事實與情理判斷,各項假定的成份都有。關于第一項的,朱敏的報告所加于周的罪名十分嚴重,但是内容空洞,未可入信,不無惡意中傷之嫌;關于第二、三兩項的,乃是揣情度理,但亦不能排除其可能性;唯有第四項,最值得注意,可能性也較大。

不過在我個人的觀念中,周西垣也算得是老同志,棄明投暗,難以了解;而且朱敏的報告,無異是事前已對我們提出警告了。如果我們投鼠忌器,始終不派人與之接觸,他們又能得到什麼呢?豈不破壞了他們扮演雙簧的計畫嗎?細一推敲,也有沖突。

至我遷離區本部接管行動第一大隊之前,陳先生、齊先生和我,就周西垣的問題,曾計議過兩次。我将以上的看法和想法提出來,陳先生說:「研判個中内情,大抵不出這個範圍;然而周西垣叛逆的事實,我們還有其它方面報來的資料,足可佐證。」

齊先生說:「為除此心腹之患,此人非及早加以制裁不可!現在,我們已将本案報局請示,一俟奉準,即予執行。」

我表示異議說:「要處決一個自己的同志,非比等閑,必須握有了可靠有力的證據才行;否則,萬一枉殺,必追悔無窮。我這次下去,一定要和周西垣見個面,進行直接的觀察與了解,以明真相。此舉固然有些冒險,我想在約晤時間與地點等各方面,盡量做得技巧而緊湊,即使他們要玩什麼花樣,也準備不及。當然我也會特别提高警覺,以防不測。」

陳先生和齊先生聽了我的話,不表同意。異口同聲地說:「那太冒險了,還得慎重考慮一下才好。」

我說:「現在我去上司行動第一大隊,要等我發出通知并約定會晤的識别暗号之後,他們才知道。而且在尚未晤面之前,彼此都不相識,他不能确定來者究竟是誰,同時所謂識别暗号是單方面的,也就是說我一眼就能辨示對方,他卻不能,一定要等我趨前交談,說出暗語才行。這之前,我可以乘機觀察周圍環境、人物動态,認為安全了,然後再去和他攀談。是以我相信這頭一次約晤,應是安然無事的。

況且他們假如真要抓人,也不須急在一時。還有重要的一點,我們『上海區』的人,沒有一個識得周是何等樣人,是個什麼長相。如果上級準許了對周執行制裁,也無從下手,我與周見過了面,談過了,而後才能對行動人員暗中予以指點。不是嗎?與周見面,冒點風險也是必要的。」

我并沒有完全說服陳先生,最後他終于勉強地說:「我看制裁周西垣是勢在必行。你不妨先去着手策畫布置起來,專等局裡的覆電一到,立即動手。不過,你自己可千萬要當心!」齊先生也說:「千萬當心。」我暗笑他們太過慮了。

同時也為周西垣叛逆的事,我迄未看到真憑實據,就這樣糊裡胡塗地把他殺了,豈不太冤!因之心裡也頗感不平。

就因為經過了兩次計議,對于制裁周西垣的問題似乎已成定局,我心裡早有了底;此是以在上次晤見劉全德時,我曾慰勉他說:「少安毋躁,近期可能就有一份任務交你去做。」意指此也。

四月下旬某日,我終于約見了周西垣。他的隊部辦事處設在法租界霞飛路霞飛坊X 号樓上的一個亭子間。是我臨時改變主意,直接約在他的隊部見面的。事前我有了出其不意的構想也做了周詳的安排,成竹在胸地去了。

當時周與朱敏兩人都在座。周年二十九歲,身高約一公尺七八,長了個大橫臉,大手大腳,此外沒有什麼特征。交談之下,他言詞笨拙,有稚氣的笑容,予人第一印象,是沒有主見、沒有擔當,也沒有作為的一個窩囊廢。

朱敏年紀很輕,大約二十三歲左右,聰明外露,長相漂亮,像個在學的大學生。談話的氣氛似乎甚好,我也盡量表現态度誠懇,敢于負責。談到人事與經費的問題,周說一切如常,并無困難,唯獨該隊現有武器(包括左輪、駁殼槍)都已老舊,雖不是到了不堪使用的程度,但恐臨事發生故障,就會誤了大事,是以請求酌予補充。

我故作躊躇,對他說:「可以考慮,不過據我所知,我們的庫存武器不多,我還得向上級項目申請,預料可以獲準,這你放心。」

朱敏似有顧忌,說話很少。随後又談起制裁許力求一案。許力求乃汪精衛在香港的宣傳機關「南華晚報」的社長,将于五月份由港過滬前往南京參加僞宣傳部某項重要會議。據周西垣探悉,向例許力求每次到滬,必住法租界西愛鹹斯路的滃洲飯店,周已在該飯店布有眼線,拟俟許某到滬,即予制裁。

此事周于三月初已經報區核備。我們認為許某殊非重要對象,可是周在報告中表示很有把握,一方面也是為了工作表現,以提振該隊士氣為由,姑予允準進行。周說:「不日即可取得許某照片,當可影印多份,報區備查,并交執行者俾便取認。現在的問題就是補充武器,實已刻不容緩。」

我同意地點點頭,心想你将隊上的武器統統送給了萬裡浪,現在還要多騙幾支去孝敬他,此人真不可救!

與周、朱兩人晤談之後,已經獲得了初步了解與結論。看周的為人,表面上畏葸怕事,蠢若鹿豕,可以斷言絕不是敢于主動造反的材料;但是相對的,卻是一個很容易被牽着鼻子走的笨貨。是以,有關他叛逆的事,隻能說可能性很大,必須再與深談并搜集證據方能肯定。

倒是朱敏外貌有鋒芒,行事則頗為深沉。

走出霞飛坊,我搭上電車朝法大馬路而去。一來是避免「跟蹤」;二則我是想到八仙橋的「五福樓」去吃中飯。坐在電車上,心裡卻一直琢磨這件事。

五月,上海的氣候漸漸熱起來。因為忙于第一大隊的事,不知不覺中将赴蓉受訓的一切準備問題,彷佛暫時撇在一邊了。猛然想起就不由一陣發急。好在我雖已臨時調任外勤,但仍不乏與陳、齊兩位先生直接晤面的機會。除了在工作上有所報告或請示,對于我個人赴蓉受訓的事,眼看日近一日,也不得不提請陳先生别忘了為我積極地安排。

此後半個多月,我與周西垣經常利用交通員傳達指令和訊息之外,又繼續約晤了兩三次,也許我太大意和過于小看了他,無論談公說私,都未發現有什麼異狀。我不是說過朱敏曾暗示我單獨約談嗎?

一天下午三點多鐘,我采取了「突擊行動」,忽然出現在周的分隊部。朱敏像是午睡方醒,正在洗臉。見我突然莅臨,表情很是複雜,一面是又驚又喜,一面是「早在預料之中」的神氣。

我說:「打這兒經過,順便進來看看你們。」我說「你們」是包括周西垣在内;朱敏說:「我是住在分隊部的,除非有事或者約會,分隊長不常來。」我笑笑表示了解。朱敏壓低了聲音說:「報告大隊長,關于我們分隊長的事,我已經寫過好幾次報告,上級一直沒有答複……」

我攔住他說:「你的報告我們已經看到了,因為茲事體大,你的報告内容又比較空洞,不庸置疑。現在不妨就徹底地談一談,也好讓我了解真相。」朱敏面容一整,說道:「大隊長當然比我更清楚,萬裡浪現在七十六号很當權,已成為我們正面的大敵人。糟糕的是我們分隊長早在半年前就被萬吸收過去了。

說起來機緣簡單,我們分隊長在忠救軍做分隊長的時候,恰巧萬裡浪就是他的指導員,因為這層關系,兩個人在上海一拍即合。

分隊長本是個糊塗人,萬某有的是惡勢力,再動之以情,分隊長唯有俯首聽命了。」我伸手示意止住朱的話題,問道:「慢慢,這些情況你是怎麼知道的?」朱說:「他一向當我是自己人,什麼事都不瞞我,有時遇到疑難,還特别要找我商量。可是自從他把本隊的槍支──三支左輪、兩支駁殼、一支白朗甯──全部都送給了萬,我反對,我對他說:『你這樣做,自己毫無自衛能力不說,萬一上級交辦一件案子,你拿什麼去執行?豈非自暴其弊嗎?上級一交查,大家跟着倒黴!』

他當堂向我拍桌子,罵我不夠義氣,沒有決心,我的事你以後少過問等等的話;果然,後來他就少和我商量這些事,行蹤也詭秘起來。不過我清楚一件事,他和萬裡浪每隔個把月必見一次面,地點、時間不明。另外并設有聯絡人,每星期一下午三點吃下午茶的時間,例必在南京路大新公司咖啡座會晤,傳達消息或交換情報。不信,可以派人去實地查證!」

朱敏态度鄭重,語氣率直,說的入情入理,有憑有據,不由你不信。我拍一下他的肩膀,平和地說:「我們區長看了你的報告早就稱贊妳是一位年青有為,純潔無私,忠實可靠的好同志,今日當面一談,使我十分感動,同時也證明了區長的認定無誤。不過我始終弄不懂你們的隊長這樣做究竟為的是什麼?幹了這麼多年,難道一點是非之心,義利之辨都沒有嗎?當然,你所舉發,其确實性已無可懷疑,然而我仍然希望這最好不是事實….…随後,我也當然會派人去秘密查證的。」

朱敏低下頭來,意味深長地說:「報告大隊長,我的檢舉如有虛枉,我甘願『反坐』!如果查明屬實了,應該怎怎麼處置?」我看着他的眼睛,心想:「來了!第一手絕招畢竟施出來了,這分明是投石問路嘛!」

我仍然假定他們是在唱雙簧,故意斟酌地說:「那也不一定。首先,我個人基本上就反對殺自己人;何況法律不外人情,『家法』固然嚴厲,可是你别忘了『團體即家庭,同志如手足』的話,我們培養一個同志多麼不易!人都難免犯錯,這要看他的動機何在?有心還是無心?所犯錯誤嚴重到什麼程度?來量情處理。特别是在淪陷區與敵人短兵相接,血肉相拼的工作同志,和後方的也不一樣。」

看朱敏的表情,頗不以我的話為然,他想反駁,卻又忍住了。這小家夥倒真是一個厲害的腳色。但他似乎已失去了耐性,索興開門見山:「周的叛逆行為已經非常明顯,我看他随時都将有所行動;為了防患未然,請大隊長訓示一個具體的對策,也就是我該怎麼做?」

看樣子是逼我攤牌了。我考慮了一下,自作聰明地說道:「既然談到了這裡,那麼我先要表明自己的态度,第一、我絕不傷害周。我堅信他與萬裡浪勾搭,乃是一時糊塗,或為某種情勢所逼,出于無奈。

第二、他将武器送給了萬裡浪,也是在同樣情形之下不得已而為之的。

至少到今日為止,他還沒有做出破壞組織,出賣同志的事。我看此人本質善良,值得同情。我并不是一個沒有原則的人,為了愛護和拯救一個誤入歧途,陷溺未深的老同志,我想約他開誠布公地作一次懇談。

要說他的叛逆行為我毫無所知,他也不會相信,彼此藏在心裡,徒增猜忌,是以不如幹脆揭開來,袪除心裡的鬼,以肝膽相照的态度,曉之以大義,動之以感情,喚醒他及早回頭。你看這個笨法子行得通嗎?」

朱敏面現詫異之色,立刻搖頭道:「那絕對不行!他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君子,那麼進階;你當面把事說穿了,等于坐實了他背叛組織的大罪,他不會領你的情,因為他不相信你真有誠意為他開脫,弄不好也許當場就翻了,後果将不堪設想!」

其實我這番話也是半真半假,如果可行,我真願意這麼做!不過我可以預料此路不通,而且這方式也太愚蠢了;我的真正目的則在藉此試探朱敏的反應如何而已。

豈料朱的話倒是正面的,看不出有什麼設奸弄巧之處。我随口問道:「你說的也有理,照你看該怎麼辦才好呢?」朱敏正容說:「大隊長,我覺得目前的情況很麻煩、很緊急,我的責任尤其大。深恐他一旦發動,我們措手不及,我自己被卷進去事小,萬一影響了組織安全,或累及其它重要同志受害,則責任重大,誰也負不起!是以我要請示大隊長及早訓示對策,俾可應變。」

我歡然道:「對!我也不是沒想過。現在,我有一個腹案,我們所要做的大體上可分為三個部份:

其一、我對處理周的問題原則是不變的,我決心幫助他,促他覺醒;而不能『趕狗入窮巷』,我們必須給他自新的機會。這一點,首須在你我之間,構成默契,共同朝這個方向盡力。如果你我協助并支援他,能在短期之内完成制裁許力求一案,以贖前愆,并表明心迹,那就更好辦了。

其二、萬一他真是身不由己,或者執迷不悟,我就決定将他調離上海,使他與萬裡浪切斷關系,如此,萬某無所施其技,周也可以脫出枷鎖,不緻被迫再倒行逆施了。我認為這是一個連消帶打的辦法,大可采行。至于周,難免要受到上級的處分,自在意中,可是我們總算盡力保全了他。這也完全符合我愛護同志的初衷。

其三、從現在起,你要多費心,從正面與側面去試探他的态度,并嚴密監視他的一切活動,如發現他有任何舉動,便立即報告,庶可防患于未然。同時,你對本分隊的人事、業務、經費,以及現有的工作關系,自然是最清楚不過的了。你現在就可以着手暗中整頓,加強控制,準備接管,一俟周的問題不能澄清或決定另調時,我立即推薦由你接任第三分隊長。」

在對付朱、周兩人的手段而言,我這樣說,的确花費了一些心機,自以為攻防兼備,面面俱到。雖然朱敏是否與周西垣共謀,尚難确定,但是安撫他們,松弛他們的戒心,等待制裁令下,是必要的。

我一面訓示上述的所謂「對策」,一面留意觀察朱敏的反應,隻見朱敏眉目軒動,表情複雜,似驚似喜,很難判斷他的内心作什麼想法。談話結束後,朱敏說:「是的,我就照大隊長的訓示去辦。」

路上回味我自己說的話,才發覺頗多不妥之處,假定朱、周二人真是互相串通的,那麼我說拟将周調往後方,接受處分,定然兇多吉少,也等于送他的命,因為本局的紀律甚嚴,特别是對于有叛逆行為人,決不輕恕,他們甯有不知之理。

是以我說将周調往後方,不獨不能松弛他們的戒心,反而會促使他提前發動叛變,豈非弄巧反拙!越想越不對,因為這項所謂「對策」中間的漏洞太多了,不由不責罵自己過于幼稚。但事已至此,唯有順其自然并另外想辦法加以彌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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