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季節》第6集播出之後,豆瓣評分從9漲到9.1,和各路“開局驚豔但逐漸爛尾/注水”的劇作不同,《漫長的季節》在中後段顯示出強烈的後勁漲勢。
目前觀感,似乎“爛尾”可能性不大。
前幾集展開很綿密,資訊量大,角色立體,對比清晰,轉換絲滑。
近期熱門懸疑片不少,觀衆難免審美疲勞。
優質作品不外乎兩條路,如此前多次重複的老生常談,一條向内深挖、打磨更周密更有質感的内容質感;
一條向外延展,在懸疑刑偵本格之外,加入更多元的“散而不亂、分而不碎”的内容。
《漫長的季節》,似乎是雙管齊下并行的出色。
一,橫向群像
開局的火車/計程車苞米地對比過後,王響上線去司機之家吃飯。
認認真真幹幹淨淨吃完倆素(特意拒絕了兩葷一素),結束還嗦了一口筷子。
“嗦筷子”這個細節,就很有戲。
很生活,很細,還很有人物特點。
緊接着他打電話找彪子。
一段“發現車有問題”“發生車禍”“車被套牌了”“被撞的人跑了”的曆程,一層層一環環清晰展開懸念,同時非常細膩塑造出二位一個“能”一個“彪”的性格對比。
彪子人已經到了,買了車工作計劃有變這樣重要的大事,不第一時間和利益相關的老王商量,反而在外面和不相幹的路人同僚們嘚瑟炫耀。
主動告知和被動等着被找,其間差異,鮮明點出彪子賊不靠譜啊。
老王上手,迅速發現“車泡過水,發動機還大修過”。
開車途中又測驗出新問題,彪子依舊嘴硬“我是沖這證買的,指定漲價”。
你看,彪子不光是彪,還很飄。
到醫院之後彪子問護士“有沒有被計程車撞的”。
護士說“我認傷不認車”。
彪子還在糾結車禍的時間等内容,王響迅速問“左腿被刮倒了,黑褲子,應該被撕開了,這算特征不”。
據此,護士迅速給出答案27床。
老王和彪子二人一同看監控、掌握的資訊理論上是一緻的。
但王響面對不同職業人員的不同切入點,明顯能迅速調試、給出有效資訊;
短短幾場戲,充分寫出了他觀察力線上且思維敏銳。
這種“高手在民間”的厲害,不是通過咋咋呼呼走路帶飛的虛假氣場,也不是通過咋咋呼呼背景音樂和神神叨叨剪輯的“強行烘托”,就是紮紮實實仔仔細細說事兒。
細節很有表現力。
不長的篇幅,寫活了老哥倆的性格、能力、狀态,還講清楚了他們的工作生活關系以及多年情誼。
如果說王響、彪子、王北等各路角色個性鮮明的群像,是劇作塑造在橫軸次元上的成功,那麼王響、彪子、馬隊、邢三等若幹年前後的清晰對比,則是劇作在縱軸時間次元上的豐富立體。
二,縱軸對比:把“油膩”拍成褒義詞,把滄桑拍出共振感
若幹年前的王響,那叫一個鼻孔朝天志得意滿,特别招人嫌。
人不錯,出發點也正确,心中裝着這個廠子。
但開口閉口就教訓路邊年事已高且很可憐的垃圾堆拾荒老奶奶,觀感不太舒适。
三分得意,三分驕傲,三分小算盤。
牛哄哄的一号“地方小人物”。
老夫老妻之間,感情并未破裂,但說話動辄噎老婆。
對最重視的寶貝兒子,也是動辄教訓呵斥。
上一輩傳統大家長的優缺點,他都很典型。
鮮活,立體。
若幹年後,他牛哄哄的拽拽的欠欠的招人嫌那一面,收斂磨平了很多。
但依舊有鮮明痕迹。
比如追捕時那股“小樣跟我鬥”的勁兒等等細節。
若幹年前的彪子,一半剛畢業的天真單純;
一半油膩膩又可可愛愛追意中人的好笑。
若幹年後的彪子,徹底成了人到中年事事不如意還嘴硬的“油膩”代言人。
若幹年前的馬隊,雷厲風行的一枚刑警隊長。
若幹年後的馬隊,開開心心辣眼睛跳着國标,和舞伴沒有合作意識、沒被選中還很不服氣。
活生生要把夕陽紅和和美美平平淡淡的老年大學生活,往又辣又刺激的方向整。
若幹年前的邢三,貪财、手辣,嘚瑟。
若幹年後的邢三,坑蒙拐騙混口醫藥費,作惡一如既往、嘚瑟愛吹也一如既往。活活多了幾分歲月不如意的蕭瑟,以及暮年淪落回頭的渾濁唏噓感。
這中老年幾人組,都怪“油膩”的。
重點在于,這種油膩,被劇作拍成了褒義詞。
首先,油膩是因為真實、沒虛假誇張濾鏡,很接地氣。
秦昊多精神一叔系帥哥啊,那黃衣服那大肚腩那滿臉起伏的小山包給整的。
犧牲視覺上的所謂“美”,但完成了更深層更真切的角色追求。
換句話說,落地抓手更深、是以也就更進階。
其次,不為主角“諱”,通過油膩缺點寫出更完整更不片面不刻意美化的角色。
王響、彪子這老幾位,都毛病一堆。
欠欠的,油油膩膩的。
各路劇作通行的正常做法,是為主角“諱”。
加各種美化的主角光環。
《漫長的季節》群像塑造上,就沒走這條“美化同時也失卻質感和弧光”的老路,更生動、更多元。
再次,“油膩”隻是表象。
陳明昊跳舞那段,油膩吧?
我看的時候是“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既視感。
老幾位油油膩膩的,但湊到一起又有一種珍貴而樸素的本心。
清清爽爽,幹幹淨淨。
肉身在塵世裡裹滿油污,内心有個角落依舊有很珍貴的一念光芒。
三,鋪陳層次,平順合理中見驚奇驚恐
歸根結底,《漫長的季節》畢竟是懸疑劇。
角色群像優秀,僅僅是優秀條件中的一環。
必要,但不充分。
對懸疑劇而言,懸念感、平地起驚雷的震懾和沖擊力,都很重要。
《漫長的季節》在老幾位的日常生活面貌中,花了諸多筆墨。
有意在懸疑之外、營造更豐饒更有回味的質感,但同時當然也不能放棄懸念感。
而刑偵劇作中,這種懸念感,往往又和極端的善惡分野挂鈎。
比如劇中沈墨和大爺的故事。
鋪排合理、步驟和鋪墊都充分,但最終“人面獸心”直接顯露、依舊很有沖擊力讓人憤懑。
第一步,漸變性的鋪墊。
沈墨大爺大娘前來,提及要在周圍長住。
沈墨瞬間僵硬,手上拿着火也渾然不覺。
這顯然不是歡迎親人的态度。
彼時這兩位明面上所顯現的,僅僅是對晚輩經濟上“比較有剝奪感”的迹象。
第二步,“不對勁”的質感。
大爺此後幫沈墨剪指甲,讓沈墨換裙子。
換裙子時大娘就睡在一旁裝死。
這兩段都讓人毛骨悚然,很惡心、很可怕。
不是那種依靠一驚一乍的吓人背景音樂強行制造驚悚感,就是這非人舉動很惡心。
第三步,側面合圍、正面驚雷。
大爺尋找沈墨過程中,前有擡出所謂戰友處長來威脅葛經理,後有假裝慈愛長輩和沈墨室友打聽情況。
老于世故、僞裝性極強。
這些内容在推進當下進度條的同時,也在無聲完成邏輯閉環建構:既然大爺如此變态惡毒惡心,沈墨為什麼不求助不反抗不說不跑?
面對如此擅長僞裝的大爺,面對一句想要兩清就暴走毒打的惡鬼,小小年紀羽翼未豐命運不幸的沈墨,實在太難了。
故事一層一層揭開大爺人皮面具下比魑魅魍魉還可怕可鄙的内心。
有邏輯平順合理的妥帖細密,又有平地炸出驚雷的不幸的驚恐和沖擊力。
結語
隔壁王響他們的這二十年,是個人不幸和時代變遷交錯混融、沉浮與共的複調悲劇;
沈墨這暗無天日的“在魔鬼身邊長大”,則是另一種悲劇。
她是生是死是複仇成功手刃仇人、留下小指、隐姓埋名遠走天涯開啟新生,還是不幸殒命、到頭來慘上加慘悲中再悲,都讓人唏噓不忍、憤恨難安。
而這些悲劇的核心,共同構成了劇作的魂。
蕭條破敗的老廠子,紅紅火火熱熱鬧鬧往事都已成橋下之水,逝去多年蹤迹難尋。
老廠裡留下的撇下的老人們,一身風霜白發蒼髯,掙紮着撲騰着樂呵着求索着。
尿毒症時期的邢三和老王,多年後恩恩怨怨轉頭已成空,閑話家常三兩句、無盡唏噓盡在不言中。
一路風雨與共,從陌路到彼此攙扶捆綁的老鐵三人組(老王、彪子、馬隊),則閃爍着油膩外表下的情義千斤重。
歲月悠悠、苒苒物華休,往事已白頭,心結未了、難展眉愁。
疑似溺亡水中的幼子,不知何日才歸來。
一方小破宅、深夜家中孤燈點點,是最深的歎息、最久的惦念、最不幸又溫軟的無言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