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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海誠你不懂愛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晖

1986年,宮崎駿的電影《天空之城》上映。那一年,新海誠13歲,正值青春懵懂的他開始有志于動漫。

如果說,被譽為“小宮崎駿”使人們注意到了新海誠的“作者”身份。那麼當新海誠以《你的名字》紅遍亞洲時,才意味着人們較為系統地認識到了他藝術創作的獨特性。

相比手冢治蟲、宮崎駿等人,新海誠沒有經曆過日本戰前戰後的深刻動蕩和變革。因而他的作品裡并無前輩們那樣強烈的使命感、那種對腳下土地乃至人類命運的深沉思考。即便強行注入宏大主題,也總略嫌淺白。說到底,新海誠和他的閱聽人都是在平淡生活中尋找自我成長意義的同類,他們等待治愈、渴望被愛、試圖得到世界的認可。

這或許就是日本創作者的大時代和小時代。當青春不再經曆時代洪流的激蕩,就會融入無限的自我模糊性。一言以蔽之,新海誠的青春總是疼痛的。那帶着栀子花味道去尋找愛情的主角,就難免讓旁人感到一種難以理喻的沖動。

“我不怕死,但是沒有草太的世界,我很害怕。”在《鈴芽之旅》中喊出這句話的少女鈴芽,和男主相處時間不到一周。而真正非椅子“形态”的男主,也就和女主見了三面。不夠純愛的觀衆如硬糖君,面對這一切難免滿頭問号。這簡直是《紅樓夢》裡賈母批判的才子佳人戲,見了個清俊的男人,女主是學也不上了,家也不要了,人也能鐵人五項了。

但若将女主的“追求愛情”視為“追尋自我”的變體,一切又可以了解了。平凡乏味的日常中,沒有使命感的人在大街上随便撿了一個使命。因為沒有目标和自我價值感的生活,實在是空虛甚至痛苦的。然而這種撿來的使命,終究少了點自恰與力量。

純愛少女的鐵人五項

在電影《鈴芽之旅》中,鈴芽意外看到了“閉門師”草太阻止蚯厄進入人間,然後稀裡糊塗地卷入了奇幻之旅。女主才16歲,竟然一個壞人都沒碰見,奇迹環遊日本了。對于從未跨出小鎮的女高中生來說,真的需要莫大的勇氣和絕佳的運氣。

“你看那個女的,竟然沒穿襪子诶”“而且衣服也破了”“身上髒髒的呢”……看到東京地鐵上的鈴芽,恐怕會以為她才參加完鐵人五項。為了一個三條腿的男人,不,是一個三條腿的闆凳,她一路爬輪船、攀摩天輪、跳天橋。這種心智情況和身體素質真不能玩短視訊,很容易被洗腦跟男人去泰國、緬北。

說鈴芽對草太有愧疚,硬糖君是信的。錯誤打開往門、拔出要石、間接導緻草太錯過教師資格考試。說鈴芽對草太有愛情,咱還是覺得過于牽強。是出于少女對男大學生的天然好感,還是對他美好品質(堅持祖業到處關門)的欣賞呢?記得《家有兒女》有一集,楊紫就對馬可演的補習老師垂涎不已,激發了強烈的學習熱情呢。

總不能是念咒的樣子很帥吧?按照這個設定,男主倒确實該是個大帥比無疑,硬糖君隻能努力把他想象成白龍或者哈爾。

更關鍵的,鈴芽對草太付出了那麼多。前面各種體力勞動就不提了,最後從往門進入常世,不顧一切甚至願意犧牲自己,難道不是一種極其強烈的為愛獻祭和單方面付出嗎?所幸草太還不算太渣,要是碰到海王人家完全可以被救以後感恩離開,畢竟也沒什麼承諾甚至壓根沒談過戀愛。

《鈴芽之旅》絕對不能當成愛情片看,否則女主的決策動機很難說明白。鈴芽和草太這條故事改成友情線會不會好一點?劇情是那種能看出鈴芽最後喜歡草太,卻又沒有宣之于口的感覺。就像《千與千尋》裡,女主不知道還能不能見白龍。但出于商業片的考量,沒有愛情又對不住廣大純愛閱聽人。

以目前的進度看,新海誠的愛情觀或許永遠不會走到熟齡。《秒速五厘米》裡男主貴樹和女主明裡國小就認識,一直書信往來。《你的名字》雖然時間線錯開,但依然是17歲的泷遇上了3年前17歲的三葉。《天氣之子》中帆高16歲,陽菜實際年齡15歲。不多的意外出現在《言葉之庭》裡,女主百香裡27歲,男主孝雄依然15,算是忘年戀了。

永遠年輕,永遠十幾歲。從角色年齡不難看出,新海誠向往的是少男少女間懵懂、青澀卻又最為熱烈、最奮不顧身的情感沖動。但一個不完整的自我,通過一場戀愛去人格補完,怎麼說呢,終究不是多數成年人能欣賞的愛,也隻有氛圍美感了。

都想治愈,誰是解藥

相比愛情線的孱弱,《鈴芽之旅》的自我和解和意義找尋要更濃墨重彩。童年喪母的鈴芽,内心一直有塊難以觸碰的陰影。她誤入過常世,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姐姐,對方告訴她:“你以後還會喜歡上别人,你也會遇到很多非常喜歡你的人……你會在陽光之下長大成人。未來一定會是這樣的,因為那已經是注定好的事情了。”

這是電影埋得較深的一條線,因為失去媽媽的悲切情緒太濃烈,導緻鈴芽忘記了往門中發生的一切,甚至把記錄的日記本塗黑了。直到電影末段,16歲的鈴芽再次進入常世,才發現那個給予自己寬慰的姐姐,就是長大後的自己。

新海誠給觀衆兜圈子開了個玩笑,我們四處流浪去尋找人生的解藥,卻沒有發現解藥就是自己。自我存在的意義,需要另一個自我去肯定。港真,這雖說不上多深刻,但比愛情線自然多了。

當然,對照宮崎駿的留白深沉,新海誠總是太直給硬灌。各種隐喻、意象、意義、價值,一股腦塞到電影裡,怕大家看不懂幹脆讓主角直接說。比如草太那句:“我深知命如蜉蝣,死亡總是如影随形。但我依舊祈禱,哪怕再多一年、再多一天、再多一時,我們也想要活下去。”

觀影時硬糖君就想,這點題之句怕是要被廣泛引用。這就是新海誠專門寫出來希望大家貼在QQ空間、寫在筆記本扉頁的嘛。但不管是草太的話,新海誠的話,還是日本文化的物哀之思、霓虹國民的生命意識,總覺得太直露了——你是部電影,你該把這個意思演出來而不是喊出來。

有網友統計,鈴芽去東京路過的愛媛、神戶和大阪都發生過地震,她一路關門的時間就是日本各地大地震的時間倒序。這怕是過度闡釋了,日本哪個地方一年不震幾下的,新海誠應該主要瞄準的還是2011年的311地震。

電影的另一個主題是災後的心靈重建:當一個地方被遺棄,人們如何接受那種空落落的感覺?有個關停的遊樂園,門口的标牌在電影中一閃而過,上面寫着——感謝您四十年來的惠顧。曾經帶給無數小孩歡樂的地方,今朝怎麼就變成衰草枯楊了?

草太在關門時告訴鈴芽,讓她閉着眼感受廢墟以前存在過的情感。電影畫面出現大家出門前的告别、學生路上的閑談以及遊樂園的笑聲。畫面溫馨明亮,但一想到說這些話的人可能沒回到家中,心情便覺沉重。

這就是新海誠想說的:“人死去都會有葬禮,但是土地和城市死去卻沒有。”作為最擅長複現日本美景的創作者,新海誠也算給土地以安慰了。

貓,姨媽,公路片

就當成一部公路片,配上日本老歌金曲,《鈴芽之旅》還是精彩的。無論是網紅貓咪大臣,還是與大學生萌發暧昧的姨媽,甚至是騎在草太頭上的熊孩子,都比男主草太本身更有機會展現人格魅力。

電影中的白貓大臣,不幸淪為了男女主愛情的工具人。剛開始,硬糖君還以為它是當了五十年社畜身心俱疲誓要逃離,結果隻是想做鈴芽的小貓咪?不是說喵星人都很高冷的嗎,當舔貓舔到最後一無所有啊喂!有人說大黑貓和小白貓是隐喻姨媽和鈴芽,雖然也圓得下去,但按這麼個過度诠釋法,你說這隐喻的是日本政壇都行啊。

在新海誠作品裡,“貓”一直占據着特殊地位。早在1999年的黑白動畫短片《她和她的貓》,就講述了一隻貓和孤單女白領的故事。2007年,他還有部短片叫《貓的集會》。2013年的《某人的目光》則聚焦一家三口和一隻貓。

姨媽和鈴芽争吵的一段,倒是新海誠少見的煙火氣。在他過往作品中,少男少女們的家長大多是缺席的,這才能更好地塑造孤獨感。而在《鈴芽之旅》中,姨媽雖然盡心盡力照顧鈴芽,心裡也有辜負自己人生的埋怨。

“雖然不滿是其中的表達,但是這些不是情感的全部。”姨媽騎着破自行車帶着鈴芽時說出的話,表征着兩代女性的和解。令人欣慰的是,姨媽沒有否定吵架時說的氣話。是氣話也是真話,這才是真實的家庭和真實的個體。

要說全片唯一讓硬糖君有點嗑到的愛情,還得是姨媽的三角戀。姨媽的同僚大叔暗戀多年,不如草太的同學狂飙7小時。愛情這種事,還真不是先來先得,講究一個時機和氛圍。照硬糖君的狗血胃口,絕對安排同僚大叔也上路追愛,和不良青年來個孔雀開屏,這一路更多選擇更多歡笑。

作為一種社會萬花筒,公路片的形式總是能串聯起各色人物群像。鈴芽第一個遇到的陌生人,是給家裡幫忙運橘子的千果,典型的少女閨蜜情。第二個遇到單親媽媽,帶着兩個孩子手忙腳亂,店裡客人千奇百怪,遇到急色鬼少不得使些江湖手段。

聯系《你的名字》,《鈴芽之旅》還是照方抓藥——以二次元的魔法去治愈現實災難的創傷。作為70一代的創作者,新海誠沒有機會背負沉重的曆史,也就不大可能對悲天憫人的宏大叙事有真正痛徹的思考。在他作品的價值序列中,所愛之人重于一切,而所愛之人又往往是自我的一種投射。

就“請您欣賞”的部分而言,桌面誠依舊驚豔。就愛情而言,比起女主愛男主,《玲芽之旅》更讓人相信新海誠愛宮崎駿。就主題而言,缺乏獨立核心的新海誠主角依然需要通過他人來證成自我。這讓他們既不太合理也缺乏個人魅力,卻也恰恰能夠補齊一部分人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