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作、溢價與倒賣：卡片機陷入“電子古董”狂歡

CCD卡片機一度以幾十元一斤的電子廢品價格處理，現在變身“複古神器”以成百上千元賣出。

潘家園夜市攤位。貝殼财經記者 李夢涵 攝

臨近午夜，北京潘家園周五夜市逐漸落幕，一位穿着臃腫羽絨服的攤主招呼仍在逗留的幾名顧客，“能開機的CCD已經賣完了，大家下次再來吧”。

所謂“CCD”即指以CCD（電荷耦合器件）作為感光元件的數位相機，又被稱為卡片機，流行于21世紀初期，後被成像更清晰的CMOS圖像傳感器取代，基本退出消費電子市場。

攤主帶了上百台機器，隻有十幾台功能完好的卡片機，其餘還有膠片機、DV、微單以及一些上世紀日本電子玩具。從下午5點出攤到午夜，攤位前人流一直絡繹不絕，即使已經沒有能開機的卡片機，仍有不少年輕顧客上前把玩和詢價。

潘家園夜市攤位的卡片機。貝殼财經記者 李夢涵 攝

這股卡片機熱潮可以追溯到2019年。2019年，卡片機就因選秀明星姚弛的推崇而小火一把。此後，随着一位位頂流明星下場種草，和各路網紅助推接力，卡片機的高糊、低分辨率被認為是“自帶磨皮效果”，又因感光元件落後造成的成像偏色被稱為“複古色調”，卡片機也一躍從不值錢的“電子垃圾”成為炙手可熱的“電子古董”，變得身價倍增，供不應求。

不過，和其他網紅單品昙花一現不同，卡片機從2019年火到了2023年，二級消費市場的火熱甚至催生了一批批專門從海外“背垃圾”的倒爺。那麼，卡片機如此火熱究竟是炒作還是自身獨有一番魅力？以幾十元一斤的廢品價格購入，成百上千元賣出，電子古董生意存在多少暴利？

明星紛紛安利，卡片機成網紅流量密碼

周五的潘家園夜市攤位前，一位身材高挑的女生已經挑選了一段時間，最終她選擇了一個帶有翻轉屏的佳能A系列CCD卡片機，向攤主詢價。這款相機成色并不算新，多處劃痕被攤主用卡通貼紙遮住，機身也因為幾經轉手被盤包漿，在暖黃的燈光下散發出亮澄澄的光芒。

幾經還價，攤主給出1100元的價格，不願再降。另一款微單相機的價格則給到了1500元。左手一台CCD卡片機，右手一台微單，女生不停地對比、試拍，陷入糾結當中。

潘家園夜市攤位。貝殼财經記者 李夢涵 攝

2023年3月4日，記者打開小紅書搜尋“CCD”，可以得到127萬+篇筆記，而小紅書自誕生就主打的“美妝”品類迄今才有353萬+篇筆記，也就是說，與CCD卡片機有關的内容相當于美妝品類内容的三分之一。

卡片機引發關注源于2019年。當時選秀明星姚弛在社交媒體平台曬出自己的攝影作品，稱自己從閑置平台淘到了一些便宜又特别的相機，像素不高，拍照色彩濃郁，引發不少粉絲關注。2020年，憑借《緻我們單純的小美好》爆火的沈月在網上發出開機照，被網友索要調色參數時，她回應自己沒加濾鏡，隻是用了一款老式相機，“雖然是數位相機，但卻有膠片質感，怎麼拍怎麼好看”。歐陽娜娜也曾在視訊中安利多款CCD卡片機。

此外，虞書欣、易烊千玺、祝緒丹、白敬亭、趙露思、宋妍霏等明星也都曾在社交媒體平台釋出與卡片機有關的内容。明星偶像親自下場安利，帶火了一系列卡片機，目前虞書欣歐陽娜娜同款佳能A系列、沈月易烊千玺同款佳能IXUS系列成色較好的相機市價在千元左右，與一台微單價格相近。

在複古成為潮流的大背景下，CCD卡片機被網紅們們冠上“膠片機平替”“氛圍感營造神器”“出片神器”等名号，霸屏小紅書。

在卡片機收藏愛好者陸琪看來，每一波熱潮都和明星緊密相關，幾乎是一有明星釋出卡片機照片就有一群人在小紅書、抖音等平台接力“炒”一波，卡片機價格也會相應漲一波。去年暑假，仙俠劇《蒼蘭訣》大火，主演虞書欣的同款卡片機備受關注，陸琪以400多元的價格收了一台佳能a470。

部落客小羊告訴貝殼财經記者，自己迄今為止資料最好的筆記來自一次卡片機即興拍攝，朋友幫忙随手一拍就帶來了幾千點贊，而其他筆記點贊量則在幾十左右。這篇爆款筆記評論區詢問卡片機型号的評論蓋過了其他評論。

過氣相機引發熱潮，去年至今價格一路翻番

卡片機。

陸琪巅峰時期擁有二十多台卡片機。

她與卡片機最早的緣分可以追溯到2019年。她告訴貝殼财經記者，當時有一批部落客“吹噓”卡片機，将其與膠片機相比，稱卡片機既能拍出膠片的複古感，又省去了膠片沖洗的麻煩。

到了2020年，陸琪在小紅書上頻繁刷到CCD相機推薦，風潮開始和“出片”“氛圍感”等關鍵詞挂鈎，顔值部落客、美妝部落客、時尚部落客等各類網紅紛紛曬出自己的美照。陸琪通過小紅書添加了不少相機販子，以便宜的價格購買了第一台卡片機。

那時不到一百塊錢就能買到一台成色還可以的卡片機。添加相機販子後，陸琪的朋友圈被各種小巧可愛的卡片機刷屏，心動之餘，她又開始陸續按照相機品牌收集，“即使不用，百來塊錢夠買一個電子古董當裝飾品也很值，而且老式相機的設計真的很有味道，和現在的單反、微單完全不同”。

大學畢業不久的女生陽陽則是2023年才入坑，為了挑選到一台滿意的相機，她做了一個多月功課，從“如何分辯行車記錄儀改裝CCD和真CCD”到“不同品牌CCD拍照是什麼風格”再到“怎麼找到靠譜賣家”以及“怎麼買才不會虧”挨個研究。相機到貨前一天，陽陽不斷重新整理物流配送資訊，還因快遞周末不配送特地打電話咨詢。

小羊告訴記者，自己去年冬天購入的佳能卡片機幾個月内市價翻了一倍，目前，市面上常見的品牌有佳能、索尼、尼康、富士、三星、奧林巴斯、松下、柯達、卡西歐等，其中尤以佳能價格最高，明星同款價格上千，其餘品牌成色稍好均價在四五百元左右，百元以内，甚至300元以内的相機極為少見。

近期迷上卡片機的女生陽陽告訴記者，自己打算寫一篇CCD購買攻略，并推薦一些靠譜賣家，不過現在溢價嚴重，自己隻能勉強整理出一些300元—450元價位店鋪，300元以下的基本靠搶。

對于目前卡片機的價格，陸琪一直驚歎其上漲速度。她向貝殼财經記者表示，在上海的一次CCD線下相機展中，她的朋友看到一台标價800元的佳能卡片機，帶有全套配件，驚喜地認為好便宜。這次的事件讓陸琪頗為震驚，什麼時候800元成了一個便宜價？卡片機本來就是平價相機？怎麼價格越來越貴？

高溢價抵擋不住網友們的購買熱情。貝殼财經記者注意到，一位個人賣家釋出的自用轉賣文章十分鐘内就收獲了20多條評論，幾小時後賣家就在評論區留下“已售”字樣。另一位粉絲數在5000左右的相機販子則擁有5個顧客微信群，每天限接10台訂單，最近還在招收代理。

炒作背後：曾是幾十元一斤的電子垃圾

經過長達半小時的糾結後，潘家園CCD攤位前身材高挑的女生做出了選擇，相較于為追趕潮流而購入千元CCD，她選擇了購買成本效益更高的微單。攤主曉東在收完錢後悄悄告訴記者，“CCD都是炒起來的，懂的人都不會買這個，不值這個價”。

潘家園夜市卡片機。貝殼财經記者 李夢涵 攝

曉東戴着一副眼鏡，穿着厚厚的羽絨服。他主要賣各種CCD相機、微單相機、便攜錄影機。他告訴記者，從膠片機到單反、卡片機、微單都賣過。

曉東告訴記者，2018年左右CCD價格跌到谷底，在電子城，10塊錢一台便宜處理，幾十塊錢一斤被當成電子垃圾回收，後來随着一波又一波的炒作，價格開始水漲船高。由于CCD已經停産，供不應求，賣一台少一台，目前市價已經遠遠超出它本身的價值。

随之相對的，CCD回收價格也一路走高。曉東透露，目前北京線下販賣CCD的攤主大多是從五棵松攝影城拿貨，對舊機器翻新、維修後再出售，不過由于二級市場炒作厲害，目前進貨價也有所提高。

行情火爆下，還有人用改頭換面後的行車記錄儀當做CCD卡片機出售，蒙騙一些不懂行的小白網友。不過，這種行為很容易就被拆穿。

随着生意的火爆，一些打着幫忙撿漏、甄别真假等旗号的“CCD相機代淘”“CCD相機代講價”“CCD海外代購”等賬号也在社交媒體平台流行，各類衍生職業層出不窮。已經出現有攤主從海外淘貨，人肉背回，國内銷售。

相較于目前的收入情況，曉東更羨慕自己微信群中的朋友，彼時，曾有朋友以集裝箱為機關，按照電子垃圾的回收價格囤積了大批CCD相機，除掉已經損壞無法修複的機器，每箱大約有三分一的機器尚能正常使用。

出片神器還是智商稅？下一波炒作在路上

“拍照皮膚好看”“自帶複古濾鏡”“大家都在買”，當貝殼财經記者問為何如此癡迷卡片機時，陽陽愣了一下，給出了上述解釋。大三在讀女生秦星告訴記者，卡片機成片帶有一種昏黃的色調，疊加相機的低畫質，讓照片中的人，尤其是人臉籠罩了一種意境，很有韻味，是“自帶磨皮的複古感”。

不過在攝影圈看來，CCD卡片機的複古效果就是個噱頭。在北京三環内擁有一家攝影店鋪的黃先生有些不以為然，“玩攝影的人根本看不上CCD，大家最差的備用機也是微單。”黃先生解釋，卡片機之是以拍照“好看”無外乎三點——高糊、偏色、閃光燈，高糊是因為年代久遠像素不高，偏色則是因為相機白平衡不準，而閃光燈打光手機也能做到。“追捧技術缺陷，将其美化為‘失傳的工業審美’，實在讓人無法了解。”

另一位擁有8年膠片攝影經驗的攝影師大雄則向記者分析，所謂的“卡片機能拍出純膠片質感”的說法純屬謊言，他認為拍出來的照片感覺複古純粹是因為技術落後，和膠片的質感完全不同。他表示，相較于被淘汰的CCD相機，CMOS相機拍攝出來的照片後期可調節性更強，再不濟使用手機拍照，學習一些後期技術完全可以複刻卡片機的效果。

既然後期完全可以複刻CCD的複古氛圍感，那麼為何CCD依舊這麼火？

曉東向記者講述了他的了解，擺攤過程中，曉東發現前來購買CCD的主要都是年輕群體，很多人對CCD抱有新鮮感，還有對小時候的懷舊感。此外，很大程度上，CCD的火熱和炒作關系密切，翻紅的根源和錢息息相關。

實際上，過氣電子産品翻紅的現象正在各大社交媒體平台上演。在小紅書搜尋3DS遊戲機，你會看到不少部落客的種草貼，将已經被淘汰的遊戲機美化為“Switch平替”，甚至還逐漸衍生出一波使用3DS拍大頭貼的風潮。

過氣諾基亞手機、蘋果手機等各類老式手機被冠以“戒網機”“學生黨平價好物”等名号重新上架銷售......那麼，下一個現象級電子古董又會是什麼？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陸琪、秦星、曉東均為化名）

新京報貝殼财經記者 李夢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