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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北大部落客全嘻嘻親身示範,不是高學曆就有高覺醒

《厭女》是許多人關于女性主義的啟蒙書籍,是以作者上野千鶴子對于在一定程度上獲得覺醒的女性來說意義非凡,那真是精神導師一般的存在。

相關的“啟蒙寶典”還有一個《第二性》,但相比來說,《厭女》顯然好讀一些,更薄、舉例更多(韓星李秉憲都被“登記在冊”),讀者更能結合現實看清自身處境。

是以不難了解,大衆對于此次對談期待甚高。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層被拔高的心理預期,那就是——北大畢業生。

部落客全嘻嘻和另外兩名女生是同為北大畢業的校友兼閨蜜,拍視訊的時候也是采用了女生宿舍聊天會的場景設定。此前,她也一直以“北大畢業”作為自己人設的重磅标簽,走的就是高知精英路線。

那大衆自然會賦予她們對高知精英該有的期待:思想覺悟得高吧,引領帶頭作用得有吧?

兩大預期架在那裡,本身就預訂了此次對談的争議屬性,誰曾想三位還來了個“超常發揮”,引來熱評一片失望與嫌棄:

“北大,就這?”

“拒絕被代表,希望上野千鶴子别覺得其他中國女性也這樣。”

“可惜了,浪費了一次對談的機會。”

……

冤嗎?一點都不。

這麼說吧,不到30分鐘的視訊裡,震撼人心的噼裡啪啦的火花沒多少,一場魔幻現實倒是被演繹得淋漓盡緻。

資深媒體人的“專業角度”

此番黑紅之後,全嘻嘻的個人履曆也被扒了出來,人家不僅北大畢業,是成功婚姻的持有者,是位擁有兩歲孩子的寶媽,還是新世相副總裁,年薪百萬的資深媒體人。

你想看一場心靈的碰撞,可對于她來說這首先是一份熟能生巧的工作,她必然會在其中運用一些新媒體從業者慣用的選題思路和采訪技巧。

是以我并不覺得視訊裡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觀點都完全出自真心。

首先,新媒體内容繞不開的兩大要素——閱聽人定位和話題度。作為部落客不是把自己說爽就完事兒了,要說閱聽人想聽的、要緊跟時事,要讓廣大粉絲朋友覺得這個人是跟我們站在一起的。

我大緻翻了下她的往期内容,又是學區房,又是馭夫之道,又是北大醫學博士、清華畢業配方師的……可粗略斷定,學曆大學以上、生活水準中産及以上的已婚寶媽是一個很重要的目标閱聽人。

是以她未必弱未必蠢,而是憑着媒體人的自覺,選擇和粉絲站在一起,問粉絲和潛在閱聽人可能關心的問題,進而增強點選率和粉絲粘性、順便穩固自身人設。

這大概就是她一直強調自己已婚身份的原因,包括迫于輿論壓力選擇進入婚姻、六年婚姻的經營之道、已婚者是否是處于鄙視鍊底端的女性主義者……等等等等。

另一方面,把自己包裝成一個代表普通人的角色是一種常見的采訪技巧。

大家可以看看窦文濤、看看魯豫,他們也經常“裝傻”的,尤其是魯豫問貧困小孩“不吃肉是因為肉不好吃嗎”的那個名場面,她當然知道不是因為肉不好吃,她要的是這句話之後小孩的反應,他可能道出的事實或者表達出的某些情緒都能讓采訪更有看點、更有話題度。

就是這個理兒,你都顯得博學又通透了、深情又悲憫,對方侃侃而談的空間豈不被擠壓掉了?

以上,從立場和技巧我們可以看到這段對談“不合理中的合理”。

但,立場也要看怎麼表達,技巧也要看如何運用,在這一份“合理”本身不讨喜時,個人道行再有限,結果自然會難以避免地大跌眼鏡。

既要又要的“已婚女性主義者”

這番操作裡被大家廣泛诟病的是全嘻嘻貫穿整個對談的“求認可”:

我雖然因為各種原因結婚了,但我也把婚姻經營得很好,孩子是相處四年後才要的而非一時沖動,處理婆媳關系也很有自己的一套,種種如此展現了我不俗的智慧和覺悟,也表現得很女性主義,是以老師,快誇我快誇我呀!

額……執着于求認可不僅暴露了自己的虛弱,還落下了個兩邊不讨好。

一邊,已婚者會覺得此人未免太矯情,自己選的路自己感受就得了呗,有問題描述問題,獲得成果分享成果,幹嘛一定要讓别人蓋章認證?

另一邊,未婚者會覺得她矯情又沒種。

甭管女性主義在網絡輿論裡和學術界再正确,都不能改變當下婚姻依然是主流的事實。

一個人到了一定年齡催婚聲依然會不絕于耳,大齡單身者尤其是單身女性依然會遭到隐性歧視,作為一個走在主流道路上的佼佼者,你倒委屈上了,還主要是因為網友的誤解……委屈個der啊?

想要表達自己的不易與堅強,可以,比如育兒啊、是以流失掉什麼工作機會啊、生育後夫妻感情的變化啊……這種紮根于生活泥土的困惑才更有利于引起共鳴。

可你也沒說啊,還是因為足夠有錢、社會資源足夠豐厚、在家裡足夠有話語權而不存在這方面困惑呢?

另外她也談到了當初不斷相親受到過很多來自男人的傷害、怕自己結不了婚回老家有壓力等等,這當然呈現了某種現實,但說實話沒啥人性弧光。

都頻頻受傷害了還要堅持相親,說明成功步入婚姻的目标本身比你的個人感受要重要很多吧?

害怕因大齡未婚而遭受老家輿論壓力,後迫于壓力走入婚姻,沒有一點逆流而上的勇氣不說,之後還要死乞白賴佐證自己這一選擇的正确性,那我很懷疑你會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而掩飾與合理化自己婚姻中的某些不堪與問題。

上野老師希望大家不要糊弄自己,那我覺得全嘻嘻是某種程度上的反面教材。

綜上,作為一個精英媒體人,全嘻嘻低估了大衆對于女性主義的整體認知水準。

很多已婚者比她想象中誠實且自洽,一個最顯著的标志:50、60後的媽媽輩們哪怕自己婚姻不幸也會卯足了勁兒催下一代趕緊結婚,灌給自己的迷魂湯已經滲入骨髓,但80/90後的已婚者及寶媽則不會像上一輩那樣粉飾婚姻了、更不會急吼吼拉别人下水,這源于她們對于個人境遇的坦誠和清醒。

偶爾會吐槽老公孩子,偶爾也會對單身者送上羨慕和祝福,結了就好好過,實在過不下去咱就離,求什麼外界認可,畢竟日子是自己的嘛,胸前别一朵小紅花,能發錢還是發工作咋地?

而單身者作為“少數群體”也在逐漸壯大,投注于他們身上的窺探和審視已經有點不合時宜,了解和接納才是當務之急,什麼“20出頭就決定不結婚是不是因為被男人傷害過”這種問題真的又狹隘又不友好。

當然這可以是一種采訪技巧,但一個30+已婚女性向一個75歲未婚未育的女性這樣提問,未免略顯隔閡與涼薄,一問出來的這種疏離感也并不有利于提升對方表達欲、進而促成采訪效果的提升。

另外,針對全嘻嘻本人的“求認可”做派,我相信是很多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往上爬的高知精英的真實寫照,有些荒誕又有些悲涼。

先是上了北大,出了社會又年薪百萬,還有一個看似和諧美滿的婚姻,更是頗具影響力的up主,她走的這條路已然是主流中的主流、正确中的正确,她已經是傳統價值體系裡的24K純成功人士了,卻依然不滿足、依然很焦慮,似乎非要從先鋒思潮權威專家那裡獲得一份認可與誇獎才能心安理得。

大姐,你累不累呀?

如果成功意味着更深的匮乏和無止境的疲累,那不夠成功倒也算是幸事一樁。

過分強調個人努力的“做題家”

全嘻嘻在視訊中有這麼一句話令我印象深刻:父母婚姻不幸福是由他們的個人原因造成的,我後來通過自己的努力讓自己的婚姻變得很幸福。

你看,這就是自證與求誇獎容易把當事人帶進的一個誤區——個人努力可以突破一切。

這顯然是不符事實的,過度強調個人努力,會忽略結構與環境所形成的強大制約。

貧困山區兒童為什麼考上大學的機率低、辍學率卻很高?

《紅樓夢》裡聰明幹練識大體的探春,為何沒能成為上市企業進階管理人才而最終遠嫁他鄉為人婦?

與其在個體的天賦和努力上打轉,不如多看看他腳下的土地和周邊的幹濕情況,畢竟,再好的苗子放在鹽堿地裡也得死,不是嗎?

你可以把自己的婚姻經營得很好,一方面因為你能力過人,但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相較而言,你操的這個盤本身還沒有很糟糕?

那如果有的人不夠聰明也不夠幸運,她搞不掂,是不是可以有其他的選擇權?比如求助或者離婚。

這才是女性主義話題該有的方法論。

再強大、再好命的人也不敢保證一輩子永遠順風順水、春風得意,萬一哪一天跌落了、碰壁了,這個社會會給他提供怎樣的下限和回頭路,才是彰顯社會進步與文明程度的關鍵。

一個人能有多強大呢?孫悟空都得加入團隊給人老實打工,結構的威力才是真的強大無比。

整個視訊聊得最令人動容的部分我覺得是關于母女關系那段,好像提起母親總是能讓所有女性百感交集。

那麼請想一想,為什麼母女之間會有那麼多的愛恨糾纏、誤解遺憾?為什麼母親會成為女兒最難邁過去的一道羁絆?

答案很簡單,因為母親也是女人,從原生家庭到婚姻,從做女兒做妻子再到給人當媽,她所受到的擠壓、剝削和限制非常非常多、非常非常大,越是年長的女性越是如此。

她自己消化不了,于是所有的怨怒、恐懼、怯懦就會波及身邊人,自然而然地流向下一代。

朋友們,外界給到個人的壓迫與傷害是會代代傳承的,這不是你靠個人努力可以輕易改變和化解的。

當然,個人英雄主義會迎來一時的沾沾自喜和衆人稱羨,但弊端也非常明顯,它會将人推向自我批判自我鞭策的牆角,路越走越窄,直至累死、内耗死。

究其本質,個人英雄主義其實是一種對環境缺乏信任的變相展現,同時也是最容易将結構問題擱置的一種自我防禦。

人生不是考試,隻管埋頭做題未必會迎來光明的前程,換個考場、和旁邊的同學合作或向老師提出試卷中的bug也可以成為通往幸福的選項。

高學曆未必高覺醒

總之,這是為高學曆祛魅的一次對談。

在驚訝和失望之餘,或許我們更應該幡然醒悟:學曆的高低真不一定跟思想的覺悟程度成正比,在女性主義這一塊尤其如此。

反之,高知精英女性和一名女性主義者之間的阻隔反而更加深重。

一方面,作為既得利益者,她們的選擇肯定要多于失敗者和底層女性,本身缺乏争取更多選擇權的動力與壓力。

另一方面,為了向上爬或維護現有社會地位,她們會因顧慮較多而趨于保守,相對于反抗,更易迎合。

畢竟現在還是男權社會,背後整體運作規則偏向于男性,越是往上走把持命脈資源者越是男性。利益一關聯,當事人就很難潇灑,反而易患得患失,生怕不慎跌落,閃亮外殼不在,一夜回到解放前。

是以什麼樣的人容易成為女性主義者?

首先,她不需要很成功,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心無挂礙一身輕。老娘不需要靠着誰或從誰那裡得好處,又有什麼大實話不好說、什麼反抗不好意思做呢?

另外,她要清晰地感受到男權社會帶給自己的阻礙和傷痛。

一個女性,正是因為要緩解傷痛、解答困惑,才會去了解女性主義,才能把《厭女》和《第二性》那些文字讀到心裡,才更能夠和上野千鶴子這樣的資深學者産生更深刻的連結,才不希望這些桎梏去困擾更多的人。

唯有如此,女性主義存在的意義才能在她們身上展現得淋漓盡緻。

那些書籍和言論為曾經走向死胡同的她鑿出了一個出口,為曾經不停墜落的她提供了一張安全網。正因那些隐秘的制限和傷痛被看見,她們才有了可能停止内耗、就此反彈、重新出發。

是以,我很認同某些網友的建議——不如找孫一甯、劉小樣來跟上野千鶴子談一談,說不定更容易擦出火花呢。

講到這裡忽然不由生出一絲悲涼,我們通常意義上的女性主義者,有敏感的神經、反叛的勇氣,但也不乏悲情色彩。

或許是因為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枷鎖和阻滞,會讓人倍感絕望與無奈吧,它們存在多年、根深蒂固、難以撼動。想要搏出一條出路,往往得铤而走險、賠上身家性命。

再想想那些女性主義題材的經典影視作品,什麼《末路狂花》啦、《緻命女人》啦,似乎唯有魚死網破才能換來一線生機。還有《我的天才女友》,明明兩個女孩都那麼優秀,最終也隻能走出去一個,還走得那麼跌跌撞撞。

這都是對于現實的生動隐喻。

開拓者往往不是最初的得利者,且需要承擔巨大的風險、付出超高的代價。一邊歲月靜好,一邊離經叛道,一邊做着主流标杆,一邊又想要前衛的封号,不過是癡人說夢,隻能存在于廣告宣傳片和大部落客的自我介紹裡。

精緻利己主義者,這個詞兒已經被說濫了,我們總是對此大加批判是因為有所期待,期待他們手中的資源能以一種更為理想化的方式得到使用。

但也應該看到這個群體給到的某種正面啟示——也許這恰恰說明,低處的野草更具生命力。

推進女性主義是一件循序漸進的事兒,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獲得跟上野千鶴子對談的機會,但是每個人都有可能在自己的生活裡為這種緩慢行進的變革做出自己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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