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英俊的印度男人計劃求婚，進階餐廳、樂隊……萬事俱備。
女友一現身，就瘋狂吐槽老闆、同僚、朋友，說自己不懂拒絕，天天收拾爛攤子。“我說夠了Yes，從今天起，我要說No。”
克服了尴尬，男人打開藏在手心的紅色小盒子：“再說一次Yes如何？”音樂響起，兩人浪漫相擁，一個珠寶品牌出現了：
Say Yes，forever.
Nirav Modi
出演廣告女主角的是大明星喬普拉，人稱“印度國寶”。
“印度國寶”喬普拉出演Nirav Modi鑽戒廣告
Nirav Modi是以創始人名字命名的印度進階珠寶品牌，一度被認為可以走出印度，卻驟然隕落。創始人莫迪從印度上流社會跌落到了國際刑警紅色通緝令上。
涉嫌巨額金融詐騙，莫迪2019年3月在倫敦被捕。近四年來，莫迪、印度政府、英國法院三方進行了多回合拉鋸戰。
逃亡英國的莫迪狀态狼狽
印度政府要求引渡莫迪回國受審，而莫迪以“在印度無法受到公平審判”為由多次上訴。2022年末，這部大戲終于接近尾聲——英國最高法院駁回了莫迪的申請。
廣告片中，女友抱怨同僚借錢後消失，根據目前公布的資訊，莫迪可能就是這麼騙錢的，上帝玩了一把黑色幽默。
01
-
1971年，莫迪出生于印度一個鑽石商家族，19歲加入叔叔的公司。他是個文藝青年，讀過英文版《論語》，最愛大仲馬《鐵面人》和大衛·奧格威《一個廣告人的自白》。
積累了近10年行業經驗後，莫迪決定成立自己的鑽石加工廠。他熱衷冒險的賭徒性格開始顯露，不僅用“蛇吞象”的方式并購了最重要的美國客戶，又趁着2008年的金融危機低價買入大量鑽石庫存。
鑽石加工是勞動密集型産業，占據利潤大頭的珠寶零售才是莫迪興趣所在。2010年，他效仿偶像Harry Winston，以自己的全名Nirav Modi注冊了品牌。
莫迪收藏了不少奢華珠寶、腕表、汽車，營造出揮金如土的形象
他躊躇滿志：“我們購買德國車、瑞士表、法國手袋和意大利時裝，為何就不能買印度珠寶呢？”
東窗事發之前，莫迪被認為打造了一個“獨立珠寶品牌闖蕩世界”的樣本。
莫迪想要品牌一登場就引起轟動，彙集大藏家的拍賣行顯然是最佳選擇。品牌創立同年，Nirav Modi一條用料奢靡的蓮花項鍊登上佳士得香港秋拍圖錄封面。
品牌創立當年在佳士得拍出高價的蓮花項鍊
項鍊鑲有一顆重達12.29克拉純淨無瑕的戈爾康達鑽石，以及34顆來自澳洲阿蓋爾礦的粉鑽。成交價近3000萬港元，由一位台灣企業家競得。
标志性設計推向市場前，莫迪也總要先拿去拍賣行鍍下金。2011年蘇富比紐約，就彙聚了後來成為“爆款”的Embrace手镯和永恒切割（Endless Cut）鑽石耳環。
Embrace手镯的靈感據說是源自莫迪女兒把玩的一個彈性手镯，由此設計出的機械裝置可讓寶石以柔和、互鎖的方式伸展。
Embrace手镯具有奇妙的伸縮性
莫迪善于攀附，在沃頓商學院，他結識了出生于美國上流社會的妻子Ami，打入寶萊塢和印度上層社交圈。
2015年起，莫迪開始大規模鋪設實體店鋪。香港1881Heritage、北京半島酒店、紐約麥迪遜大街……他隻要全球最核心城市的最核心地段。
那段時間，莫迪身邊滿是各種身着晚禮服，珠光寶氣的女明星們，納奧米·沃茲和特朗普兒子出席了紐約店的開業儀式，香港店則請到了章子怡和Rain。
章子怡出席Nirav Modi香港店鋪開業
當晚，章子怡難掩興奮地發了微網誌:“就這樣睡了，估計夢裡會被打劫。”
Nirav Modi在巴黎高定周、古董雙年展這樣最權威的行業盛會上頻頻亮相；找來維密超模Rosie Huntington做代言人；在中國市場最驚人的動作，可能是那枚曾經見證李晨和範冰冰愛情的婚戒。
春風得意的幾年，莫迪向美國财經媒體CNBC表達了10年100店的擴張計劃，《财富》雜志甚至已開始将他和Graff相提并論：他們都曾辍學、在行業底層摸爬滾打多年，但“Graff努力了幾十年才坐穩鑽石之王寶座，而莫迪在44歲時就擁有了一切。”
幾十年與“不到十年”，這恰是詭異之處。
02
-
莫迪的大手筆讓業内人士啧啧稱奇。這位曾在福布斯印度富豪榜單上排名85位的珠寶商，從哪裡來的第一桶金？
2018年2月，印度PNB銀行的一紙控告揭開了謎底。莫迪成了印度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金融詐騙案的主謀，金額恰好與福布斯估算的淨身家一緻：18億美金。
莫迪是通過一種類似“内保外貸”的方式獲得經營貸款。
簡單來說，當你在印度境内将一定資産抵押給銀行後，會獲得一份叫作“擔保函”的檔案，通過這份檔案可以從印度銀行在境外的分支機構獲得信貸。
而莫迪行賄了兩位銀行員工，沒有任何抵押就拿到了擔保函，是真正的空手套白狼。
也許莫迪本打算借新還舊，然而，受賄銀行經理的退休卻推倒了多米諾骨牌。一次辦理新擔保函時，新行員要求出具抵押物，遭到了莫迪代理人的投訴。真相就此浮出水面。
Nirav Modi眼看就要成為令印度驕傲的進階珠寶品牌
警方介入前，莫迪已逃亡海外。他否認所有指控，聲稱“錯誤指控引發的資産查封”，才真正危及了公司償還債務的能力。除印度政府外，紐約、洛杉矶多地警方甚至FBI都在尋找他的身影。
最終找到莫迪的，并非這些國家機器，而是幾名英國Telegraph報社記者。
他們接到線報：被全球通緝的莫迪此時正在倫敦一套價值800萬英鎊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享受大隐于市的生活。
他很早就通過企業家移民簽證來到英國，也有說法是政治避難，不僅擁有當地社保号和銀行賬戶，注冊了新公司，還與那些專為外國富人服務的英國财富管理機構保持緊密聯系。
莫迪早早努力試圖進入英國上流社會
2019年3月的一個下午，記者們在倫敦的莫迪辦公室樓下截住了他。當時他大驚失色，面對連環發問，隻是不斷說No Comment，還試圖打車離開，并未成功。
英國政府很快逮捕了莫迪。至此，他的家人已分散在世界各處。
妻子帶孩子回到曼哈頓定居；妹妹早在英屬維京群島設立離岸公司，幫莫迪轉移了部分資産；哥哥被紐約警方指控犯有重大盜竊罪。
叔叔更是因與莫迪案的牽連，被De Beers中止了看貨商資格，他躲到加勒比海，後在多米尼加被捕。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樓塌了。
他的積家球形陀飛輪腕表、愛馬仕手袋和勞斯萊斯幻影陸續被印度稅務局查封和拍賣。早年收購的美國公司紛紛申請破産法保護，目前已由新投資人接手。
莫迪的各種藏品被拍賣
印度總理納倫德拉·莫迪也被無辜牽連。由于姓氏相同，還曾在達沃斯經濟論壇上合影，外界紛紛猜測兩人有親屬或裙帶關系，均被否認。
不過，最嚴重的影響莫過于損害了金融機構對印度珠寶行業的信心。銀行開始進行極為苛刻的貸款管控，抵押比例從原先10%-15%大幅提升至40%-50%。
法貝熱母公司、彩色寶石巨頭Gemfields在印度的銷售業績也深受打擊。印度寶石出口促進會不禁呼籲，希望政府給這個貢獻了國家7%GDP的行業多一點“呵護”。
03
-
20世紀初，印度的珠寶文化曾給予卡地亞和梵克雅寶們靈感。近年來，印度珠寶商不再滿足于為他人做嫁衣，開始奮起“做品牌”。
除了深陷泥潭的Nirav Modi，印度還有哪些珠寶品牌已具備國際知名度，且在持續經營？我們選出其中三個，盡管都還未進入中國，但它們可以說是三種細分市場的代表。
首先是被德勤列為20個增長最快的奢侈品牌之一的Tanishq。背後是印度商業巨擘塔塔集團，橫跨通信、能源、消費等行業，也是豪華汽車品牌路虎的母公司。
塔塔集團旗下的Tanishq
Tanishq有非常強大的供應鍊和銷售網絡，美圖最近還為其開發了一款濾鏡，提供高度貼合的AR虛拟試戴技術。
走個性化精品店路線的是創立于1970年代的Amrapali。品牌得名于設計師的靈感缪斯——一名古印度傳奇名妓。她風華絕代，引發過重重宮廷紛争。
以傳奇美人命名的Amrapali
Amrapali品牌官網有一面好萊塢明星穿戴自家珠寶的照片牆。Penelope Cruz、贊達亞和劉玉玲都赫然在列。Amrapali隻選擇奢侈品平台作為合作夥伴，比如倫敦哈羅德百貨、Selfridge’s還有Net-a-Porter。
最後登場的Viren Bhagat，是印度進階珠寶的代表。佳士得美國珠寶部主席Rahul Kadakia評價說：“Bhagat的作品無需署名，每個棱角、每根線條都在尖叫他的名字。”
風格強烈的Bhagat
成名前，Bhagat和寶格麗有段緣分。在後者尚未被LVMH收購的1970年代，時任掌門人Gianni Bvlgari曾約他面試設計職位。
Gianni欣賞Bhagat才華，卻又說他一定會偷師寶格麗然後自立門戶。最終以“在哪裡你都能發光”為由，沒有給他這份工作。
Bhagat創始人Viren Bhagat
如今的Bhagat證明了Gianna的前瞻性。這位從不在公開場合露面、也不接受客戶任何修改意見的創作獨裁者，常被評論界視為當今最具才華珠寶設計師JAR的競争對手。
而他回應道：“有人說我是印度的JAR，可為何不說他才是美國的Bhagat呢？”
Bhagat創作的印度新娘婚嫁珠寶
這三位已小有名氣，但遠遠沒有Nirav Modi鬧出的動靜大，談不上國際品牌。
04
-
Netflix于2021年上線的紀錄片Bad Boy Billionaires采訪了不少曾與莫迪共事的人，他們至今對莫迪感恩。
莫迪是奈飛紀錄片裡“印度四大惡人”之一
因為莫迪的存在，員工擁有了“遠勝行業平均水準的工作環境”；曾經的合夥人Jeff Kantra的畢生心血頻頻出現在紅毯之上；時尚雜志得以收獲高額贊助來舉辦最吸睛的派對；他的審美品味也得到攝影師的高度稱贊：“莫迪的廣告不僅有印度風情，也讓全球所有女性深感共鳴”。
這充滿體貼、尊重的美好幻境，都建立在涉嫌詐騙18億美元的基礎之上。Nirav Modi這個珠寶品牌的崛起和倒下，充分展現了人性的複雜。
Nirav Modi的店鋪之華麗與頂級珠寶大牌不相上下
東窗事發之前，莫迪看起來頗具企業家精神。他說要以印度風格赢得國際關注，打造“印度奢侈品”。
莫迪也有很好的先天條件。印度古吉拉特邦港口城市蘇拉特，人稱“鑽石之城”，全球90%的毛坯鑽石都在這一帶抛光、切割、加工，再出口到全球各地。
全球90%的毛坯鑽石都在印度加工
印度擁有傳奇鑽石産地戈爾康達、獨特的莫卧兒設計風格影響了卡地亞等一衆西方品牌，莫迪家族從他祖父那一代開始涉足鑽石生意，可以說是鑽石世家。
二戰後印度成為獨立國家，經濟增長，文化軟實力不俗，是孕育品牌的土壤。通過整合資源來打造一個珠寶奢侈品牌，邏輯是合理的。但莫迪試圖在幾年時間裡完成歐洲品牌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實作的大業，則必有蹊跷。
印度的政府和金融系統存在的漏洞與腐敗問題，給了莫迪可乘之機，甚至讓這個窟窿被挖到18億美元之巨。
在莫迪最喜歡的英文詩《雪夜林畔小駐Stopping by Woods on a Snowy Evening》結尾，詩人Robert Frost寫道：
The woods are lovely, dark and deep,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情懷究竟是發自内心，還是莫迪精心編織的假象，已不再重要。根據目前的情況，他很可能回到印度受審。
本文開頭那個廣告片中的印度女演員喬普拉已将她從莫迪那裡購買的珠寶交給警方，作為證物指控莫迪。
莫迪的塌房震驚了印度和國際珠寶行業
創立一個奢侈品牌需要上流社會的客群，需要金錢和時間。一個國家要孕育出一個奢侈品牌，恐怕還需要健康的政商環境——政府給企業經營提供支援，金融機構以安全合理的方式輸送資金。
這讓我們立刻聯想起今天中國的企業界，一些中國品牌從國内深厚的制造業基礎上脫穎而出，不斷從東方文化中挖掘養分，努力打造中國高端品牌，乃至奢侈品牌。
懷有奢侈品夢的中國企業家們，讀了莫迪的故事，不知有何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