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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晚喜劇人:從誰上誰火,到誰火誰上

作者|茶小白

壬寅年,1月21日,除夕夜。

一如往年,子寒和家人坐在了電視前。距離春晚開始還有一段時間,螢幕上播放着春晚開始前的預熱節目,主持人正在現身春晚的嘉賓們閑話家常。

其中有一幕是,出演今年脫口秀節目《給我一分鐘》的徐志勝和何廣智,坐在央視主持人旁邊。這在子寒與同輩姐妹看來普通的場景,卻瞬間吸引了長輩們話題的火力,先是詢問這兩位是誰,後來又質疑他們講話三流水準,也不夠大氣。

事實上,子寒也沒有覺得這個預熱節目又多有趣,但更重要的是,他意識到,那些名噪一時的脫口秀演員們,既脫離了自己中産階級叙事的語境,也不符合老一輩人的審美,這令“春晚”邀請他們參與這場合家歡的盛事顯得有些違背初衷。

他們登上春晚理由,或許僅僅是自帶流量。然而,誰又記得,曾經春晚才是最大的流量制造機。

那是一個潦草但充滿煙火氣的時代,“春晚”二字,對中國人意味着為數不多的、能夠共同舉杯的時刻。

而對喜劇演員來說,春晚更是試金石,是登天梯,是一個能夠一夜之間全民皆知的機會,“誰上誰火”是業内對春晚最崇高的共識。通過春晚,人們才有了頻頻想念的趙本山,想念的趙麗蓉,想念的郭達和想念的宋丹丹。

但時間的車輪滾滾向前,喜劇的表演者變成了國民熟臉的演員,變成了流量頗高的新秀,“流量”成為了春晚選角的重要标準,甚至到了今年,在春晚優勢的喜劇賽道中,還需要從《脫口秀大會》《一年一度喜劇大賽》中選拔喜劇人,而再沒有誰靠春晚成為名聲大振的喜劇大師。

此後,日複一年的盛宴從未缺席,唯獨少了聯歡。

那些草莽的日子

1989年秋,趙本山坐上了進京的火車,背包裡背着十瓶茅台。

對于他來說,此次經曆足以印象深刻——一年前,姜昆給了他一個北京彙報演出的機會,在得到上司“獨幕喜劇不錯”的肯定答複後,他興高采烈地将他要上春晚的消息播撒過漫過山野,然後尊享着明星回家的殊榮。

然而,除夕當天,直到他與村民張羅的一桌好菜都放涼,螢幕上出現雪花,也沒能等到自己的身影,後來他才知道,上司覺得他形象太“蔫”,不符合春晚喜氣洋洋的調性,節目被臨時換掉了。

他将這次顔面盡失的經曆,歸結為“不懂人情世故”,于是就有了開頭的那一幕,他希望能為自己上春晚再争一把。

但盡管頗為費力,結果卻是,他連上司面都沒見着。最後一個人躲在飯店裡,每天喝一瓶茅台,當把最後一瓶帶來的酒喝完,背起行囊頭也沒回地上了火車。

而這是趙本山第三次被春晚拒之門外。之是以這樣賣力,不僅是為了面子,還是為了一個未來。

彼時,距離趙忠祥首屆春晚的那句“各位觀衆,在這歡樂的除夕,中央電視台全體從業人員祝您阖家幸福,萬事如意,春節愉快”開場不到十年,卻已經讓喜劇人看到了這個全民舞台上的可能性。

陳佩斯吃了四大碗面,從狼吞虎咽吃到被送往醫院,最終憑借無實物表演技驚四座,那之後的8年間,他和朱時茂這對組合貢獻出了《羊肉串》《胡椒面》《主角與配角》《警察與小偷》《姐夫與小舅子》等作品,部部經典。

馬季則在演播廳,一邊抽煙,一邊耍貧,這段本來名為《一個推銷員》的單口相聲,讓觀衆以《宇宙牌香煙》的名字記憶至今,而三年後,他的《五官争功》又成功帶火了馮鞏,一句“我想死你們了”陪了觀衆十餘年。

也是在那個時候,趙麗蓉在《英雄母親的一天》中遇上了侯耀文。在“司馬光砸缸”“司馬缸砸缸”的經典對白後,她又和鞏漢林成功搭檔,“探戈兒就是趟啊趟着走,三步一竄嘛,兩啊兩回頭”“宮廷玉液酒,一百八一杯,這酒怎麼樣,聽我給你吹”“點頭yes,搖頭no,來是come,去是go”唐山Rap成功刻進了每一個中國人的DNA。

可以說,每一個作品背後,都是一個喜劇人靠春晚飛升的故事。

當然,趙本山後面的故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他也是飛升中的一員。如願登上了春晚的舞台的十幾年中,他與範偉和高秀敏的《賣拐》三部曲,一度成了固定節目;與宋丹丹,更是開啟了“白雲黑土”宇宙。

一夜之間,草根出身,帶着蠻荒氣息的趙本山,從“宇宙盡頭”鐵嶺,真正火到了宇宙盡頭。

他們是觀衆對于春晚的第一個記憶,與春晚是互相成就的關系——老一輩喜劇人貢獻的笑與淚,讓春晚成為“年味”象征,而春晚日漸增長的影響力,則将他們永遠留在了經典那一欄。

2000年的春晚,别離的氣息撲面而來。這一年,總導演趙安最後一次執導春晚,三年後他受審入獄;這一年,鞏漢林身邊第一次沒有了趙麗蓉,五個多月後,世間再無那位老太太的慈愛笑貌;這一年,牛群告别舞台單飛,轉身投入沉浮;而陳佩斯,在《王爺與郵差》之後,幾乎同一時間銷聲匿迹。

但春晚的造星故事,才剛剛開始。

許多年後,面對鏡頭,趙本山的言語間仍是對春晚的敬畏,“當時覺得北京很遙遠,壓根沒敢想上春晚的事兒。要是想到了,你讓我跪下都行啊。”

趙本山沒跪,下跪的是他的徒弟。

2009年,白襯衫、格子裙、油光頭發貼腦門的小沈陽,在《不差錢》的演出結束後,一到背景,就給趙本山磕了幾個響頭。

當年正月十七,小沈陽空降劉老根大舞台,壓軸出場,300元一個座,當晚加了十幾個。而年底的跨年演唱會,浙江衛視更是大刀闊斧地用80萬請到了他。

據小沈陽專訪,當時他一年賺了2.6個億,甚至讓趙本山眼紅改了分成規則,由20%提高到了40%,後來人們更是發現他換了100多萬的豪車,車牌号是他的出生年份。

那是春晚造星最輝煌的時代,短短四個小時,捧出國民頂流,絕非今日任何管道可比拟。

一代人和另一代人

2012年,龍年春晚彩排,趙本山最後一次出現在央視一号演播廳。

他穿着深藍色羽絨服和紅色長褲,徑直走進“F137”貴賓休息室,然後向從業人員索要了一瓶氧氣,作為他留在那個演出21年,承載了所有光榮、落寞的舞台,最後一幕。

但春晚喜劇的故事還在繼續,隻是換了人——當年,開心麻花的沈騰第一次表演了獨幕喜劇《今天的幸福》,讓人們記住了這個長得有點磕碜,一股東北口音的“郝建”,接下來《今天的幸福2》《扶不扶》成功地讓人們記住了沈騰。

而也并非隻有他一個人。賈玲的名字,比他更早一點,那時還是個瘦女孩的她,第一次上春晚,逗捧拉扯之間,和白凱南一起拿了三等獎;德雲社則初有曹雲金的相聲《奮鬥》,笑聲起承轉合過後,嶽雲鵬又成了扛旗之人。

世事沉浮,每一個人命運的齒輪,都在春晚的聚光燈下飛速旋轉。

但世界沒有永動機,正如春晚的造夢列車,也不可能永不止息地運作下去。

春晚對喜劇人“爆火因子”的加持作用,率先崩塌于老喜劇人們。

2013年,蔡明首次做出大膽嘗試,不同于《父親》中港台話和河南話随意切換的艾倫,不同于《機器人趣話》中的模式多變的機器人,她在獨幕喜劇《想跳就跳》中扮演的毒舌老婦。

“生命在于靜止!你看那王八,一動不動在那活了多少年?”“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給我玩兒什麼聊齋呀”“惡心他媽給惡心開門,惡心到家了”等金句,成為了當年爆款。

然而,一個頗具曆史悲情色彩的預示是,1974年,電影《海霞》裡,蔡明飾演的是小時候的小海霞,是一個略帶悲劇色彩的角色——喜劇與悲劇,本就是人生的一體兩面。

這是蔡明口碑向好的最後一個階段。2022年,蔡明參加了27次春晚,春晚出道次數僅次于馮鞏,但不管她在舞台上多麼拼命地演出喜怒哀樂,審美疲勞、醫美過剩的負面評論,都無可轉圜地将她推入“不再被觀衆需要”的既定軌道。

與此同時,春晚喜劇的另一熟人郭冬臨,也悄悄退出舞台,轉身做了抖快短劇的男主角。《暖男先生》系列一度風生水起,但也從根本上預示了,這早已不是喜劇人憑借着“春晚”名頭,就能盆滿缽滿的時代了。

而近兩年,吃到春晚紅利的最後一撥人,反而承擔起了“反哺春晚”的重任。

人們漸漸變成了因馬麗、沈騰、賈玲慕名而來看春晚,而不是因看春晚而順便看了馬麗、沈騰、賈玲。

但即便如此,舊時代裡的笑聲,也正在新時代裡躺平。賈玲和沈騰憑借電影票房站穩了腳跟,他們的獨幕喜劇卻不再像以前那麼令人快樂,在獨幕喜劇《婆婆媽媽》中,人們唯一記得的,怕是隻有張小斐那件火出圈的粉色毛衣。

而小沈陽則更是在《我就是演員》中,直接說:“獨幕喜劇我放棄了。”

喜劇人的春晚夢啷當落地,不見舊人,不見新人。

失去笑聲之後

這兩年,除夕夜之後,每每逢人,大家都會開始讨論,為什麼春晚不好笑了,原因大多分為幾種。

一說喜劇源流的變遷,說觀衆早已對千變一律的形式疲憊不堪,說脫口秀這門以諷刺、吐槽為主要表現手段的藝術手段并不适合合家歡的場景。

二說喜劇創作内容,說喜劇是否應該“喜頭悲尾”的讨論,說現實的壓力讓許多憋了許久的話,需要笑着說出來,說笑聲承載了許多功能、許多意義,唯獨少了純粹。

但卻獨獨鮮有人說到失落的喜劇人們。

作為表演旁支,喜劇沒有自己獨立的理論體系,沒有獨立的人才培養體系,被裹挾其中的人,沒有固定的收入,沒有一個确切的未來。

曾經,他們有春晚。

但如今,春晚已經沒有力氣再給新人更多機會。娛樂管道的失焦,内容品質的失語,春晚已經不是觀衆的唯一陪伴,拯救自己都顯得費力起來。

于是,在春晚喜劇舞台,出現了越來越多國民演員的面孔、流量愛豆的身影,他們擁有關注度,自帶流量,即使表現得不夠自然,内容拉跨,也會有年輕人買單。而“讓喜劇人幹喜劇人的事,讓演員幹演員的事,讓歌手幹歌手的事”近乎成為了奢望。

喜劇人不再對春晚抱有期待,但春晚還在等待新的喜劇人拯救。

今年,不僅有《脫口秀大會》出身的趙曉卉、邱瑞、何廣智、徐志勝,還有《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第二季最強助演王的馬旭東和闫佩倫,前者搭檔于震、孫茜等人出演了《初見照相館》,成為了該節目的“唯一笑點”,後者與金靖、周鐵男的《對視50秒》也為春晚舞台帶來了“二喜”元素。

實際上,春晚的這一步邁出地或許比觀衆想象的更早。去年春晚語言類節目的統籌束煥,就曾公開表示,“我們向很多新喜劇人都發出了邀請”。

而在《一年一度喜劇大賽》第一季錄制時,他就坐在評委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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