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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不“彪”,内向,從不參與酒局

本人不“彪”,内向,從不參與酒局

作者 | 趙淑荷

範偉本人跟角色一點也不一樣。

看過範偉本人采訪的人都會覺得,生活裡的範偉,氣質舉止更像一個儒雅的知識分子——

戴圍巾帽子,架一副黑框眼鏡,說不帶一點口音的國語,慢條斯理,調門也不高。

不像他在舞台上那樣。

但是對很多觀衆來說,長期以來,範偉的形象,是“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夥夫”;他的頭腦,是“緣分呐,謝謝啊”;他的性格,是“遼北地區的著名狠人”。

本人不“彪”,内向,從不參與酒局

範偉在《馬大帥》中飾演範德彪

他的個人史,則正好是一部東北鄉土喜劇進入大衆視野的曆史。

2005年,範偉與趙本山及其兩位徒弟合作獨幕喜劇《功夫》。結果開口第一句,範偉就說錯了詞,他停頓了一下,臨危不亂地完成了這個開場。

這個時候的範偉,功力已經能讓失誤成為經典,但是幾億人眼睛盯着的直播帶來了太多壓力,他過不了這個坎,此後再也沒有上春晚表演過獨幕喜劇。

差不多要到2016年,大家突然發現,離開春晚超過10年的範偉,“另有其人”。

那一年,範偉憑借一部淡得發悶的黑白文藝片拿到金馬獎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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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獎台上,他穿着西裝,紮着略顯拘謹的領結,用平靜的聲音連說19個謝謝。

這時,距離他上一次以觀衆熟悉的形象出現在春晚舞台,已經過去了11年。

離開春晚之後的範偉,用十餘年時間做了一件事——成為一個演員。

2023年,一部《漫長的季節》,是範偉百煉成金之後交給觀衆的答卷。更多年輕觀衆在B站鬼畜區“範德彪”的宇宙之外,重新認識了範偉。

他不是趙本山的搭檔,不是道上的彪哥,不是東北口音的喜劇人,而是一位真正的演員。

從業幾十年,他所講述的最生動的故事,就是有關自己,“一個演員的誕生”。

01

春晚往事

1993年,範偉遇到自己演藝生涯最重要的一位貴人,趙本山。

趙本山在一次相聲演出當中發現了範偉,選中他來做自己的搭檔,1995年,範偉跟着趙本山首次登上春晚,出演《牛大叔提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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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幕喜劇《牛大叔提幹》

趙本山及其搭檔在春晚舞台上的出現,成為影響中國大衆文化幾十年的重要文化事件——即使當時,一心隻想讓病中的母親看到自己上春晚的範偉,并未意識到以後自己會成為一個“icon”。

一開始,範偉在獨幕喜劇當中負責給趙本山“墊着”,作為綠葉起到襯托作用。後來他漸漸戲份吃重,到最後可以與趙本山平分秋色。退出春晚之後,趙本山曾經想把範偉叫回來,均被範偉拒絕。有幾年,坊間盛傳範偉與趙本山不和,趙本山甚至在采訪中埋怨他,“人家現在是腕兒了”。

範偉從很早就開始尋找往電影圈轉行的機會,回頭來看,趙本山與範偉的分歧,實際上是由他們在藝術上的不同追求決定的。

2003年,範偉拿到了出演北影廠新片《看車人的七月》男主角的機會,靠着這個角色,他拿到了蒙特利爾電影節的影帝。而後,範偉在《天下無賊》《手機》這些大熱電影當中都進行了精彩的客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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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偉在《天下無賊》中飾演胖劫匪

趙本山後來了解,他說自己跟範偉即便有點分歧,但是“沒有惡病”。

2019年,範偉再次客串《劉老根》系列,得了精神病的劉老根給藥匣子打電話:“你從走,有十七八年沒見了”。劇裡,藥匣子接到電話回到龍泉山莊,抱住劉老根。

後來範偉借用獨幕喜劇的一句台詞,表達對趙本山知遇之恩的感謝:“我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沒的,隻想知道我是怎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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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偉與趙本山多次合作春晚舞台

他懂得感恩,隻是在藝術追求上,有點“軸”。

範偉知道自己作為“彪哥”在年輕人心目當中的地位。盡管在那之後他花了十幾年時間掙脫喜劇角色的禁锢,破除大衆的誤解,而今他還是接受年輕人對自己過往角色的喜愛:“00後”還能管你叫哥,沒管你叫叔叫大爺,就挺好的。

《漫長的季節》的導演辛爽無疑是一位“彪學”家。他生活中會穿印滿了範德彪頭像的文化衫,甚至在劇中,他也埋下了許多“馬大帥”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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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偉在《漫長的季節》中飾演王響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漫長的季節》是“東北文藝複興”的成果。

它的文本,本身是對東北作家群及新時代東北文藝的回應,我們能從這部劇裡看到與《生吞》相似的人物設定,與《平原上的摩西》相近的文學氣質,與《鐵西區》相通的時代關照。而與此同時,它的喜劇風格和悲憫情懷,又繼承了趙本山與範偉早年所塑造的東北小人物獨有的幽默。

範偉富有勇氣地推翻自己的喜劇往事,卻從來沒有否定它。

自從2005年之後,顯然,他想讓自己在藝術上走得更遠。

02

取景生活

1962年,範偉出生在遼甯沈陽。他的父親是沈陽毛紡廠的宣傳幹事,愛好給文學雜志投稿,但從沒被錄過。

範偉講過一件小事,說自己有陣忙,沒時間看《小說月報》,讓父親幫忙給他把比較精彩值得一看的文章折個角,後來範偉一看,折了角的都是相對比較差的文章,範偉笑說,“是以他(父親)整個審美都有點問題”。

這種對身邊生活的觀察和幽默提煉,後來被反複用進他的表演當中。

《漫長的季節》裡,王響指導兒子寫詩,他說着要合轍押韻,“打個響指吧,吹起小喇叭。”這個逗翻觀衆的細節是範偉的即興發揮,他從自己的父親身上取景,進而将自己的人物形象塑造得真實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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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季節》劇照

範偉的母親是一名國營商場的營業員,哥哥則在鐵西區當勞工。那時候的勞工,說話總要帶着髒字,範偉去問哥哥,哥哥說,别人都這樣說話,你如果不一樣,就會受欺負。

廠子裡的人帶點脾氣,對待家庭的态度,有一定時代局限性。演《漫長的季節》,妻子說要去醫院拍片,王響說:“拍什麼片拍片,拍個黃瓜吧。”

有評論稱他過于“爹味”,實際上,這正是那個年代“一家之主”的真實寫照。很多觀衆說,在王響身上看到了自己父親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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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季節》劇照

16歲的時候,範偉羨慕唱戲的舅舅天天吃白面饅頭,于是拜沈陽曲藝團的陳連仲為師,學說相聲。從這時候開始,範偉走上了演藝道路。

為了說好國語,範偉下了苦功夫,走路吃飯都在練,“把舌頭都練腫了”,有一種魔怔一般的刻苦執着。

後來,他把這種“不瘋魔不成活”的精神用在每一個階段、每一個角色上。

告别獨幕喜劇之後,範偉最大的事就是鑽研角色。接演《老大的幸福》,範偉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看劇本,編劇宮凱波去看他,範偉一出來看上去人都有點着魔了,見着編劇問,“廁所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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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偉在《老大的幸福》中飾演足療按摩師傅吉祥

《天下無賊》裡,他的台詞沒超過一頁紙,但他依然嚴苛地對待這幾分鐘的戲,完美地出演了一個有點兇狠的笨賊,結果這電影最火的台詞全是範偉的,“IP、IQ、IC卡,通通告訴我密碼”,“打打打……打劫”,“我要劫個色”——都被觀衆記住了。

客串《手機》的時候,他需要出演一個河南農民,他提前去了鄭州,跟人一闆一眼地學習河南口音;與葛優對戲的時候,他用嘴把大哥大的天線咬開——這簡直是神來之筆,看到這樣的表演,你會覺得他已臻化境,用最一般化的細節,能夠還原一整個時代的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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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偉在《手機》中飾演磚頭哥

《芳香之旅》是他進軍文藝片的第一站,為了演好勞模,範偉三個月不吃主食,為了讓自己的形象看起來别那麼臃腫,因為他覺得勞模不應該是個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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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偉在《芳香之旅》中飾演老崔

後來,範偉頻繁出現在國産文藝片裡,無論出場多久,他拿出的表演一定是考究而經得住細看的。《鐵道英雄》裡與鬼子同桌吃飯時拭掉的一滴淚,《第一爐香》裡司徒協的“法式吃法”,《斷·橋》裡變态繼父罵王俊凱的角色“小流氓”……他真成了自己想成為的樣子,“演啥像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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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偉在《斷·橋》中飾演朱方正

拿到《漫長的季節》的劇本,範偉得到了創作欲的感召,他喜歡這個本子。

他研究,王響這個角色有三個階段:1997年,抱着鐵飯碗的火車司機受到廠裡的尊重,他意氣風發,也有一點獨斷專行和大男子主義;故事在1998年發生轉折,處于下崗和兇殺案陰影下的王響心神不甯,他已經感到自己的時代要過去了,又想讓兒子聽自己的話,其實一切都是硬撐;到2016年,被生活折磨二十年的王響不再驕傲,而隻是一個懷有執念的“小老頭”。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範偉準确把握了這種情緒。

範偉讓這些角色都能“落到地上”,大家覺得他演得好,是因為能從他身上看到真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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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季節》片段

不過他不喜歡用“炸裂”“飙戲”這樣的字眼來評論演技。比如對待王響這個角色,他跟導演商量,要悲劇喜唱,他說,這樣一個境遇非常悲慘的老頭,如果你還順着演,演得情緒特别高,這戲就不好看了。

着魔一般的鑽研勁頭,這是“舉重”,最後演出來的情緒,卻是淡淡的,這是“若輕”。

範偉不僅演得真,演得好,他還在長期的摸索中,找到了“範偉式”的表演風格。

03

人戲合一

2016年,靠《不成問題的問題》裡丁務源一角,範偉拿到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獎,這是他表演生涯最重要的一個“影帝”。

範偉發表獲獎感言的時候,說感謝組委會認真看了這個有點悶的片子,但實際上組委會不僅看懂了電影,也看懂了範偉,對其表演的評語當中有四個字,“靜水流深”,這是對範偉表演風格和技巧的最佳诠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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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偉在《不成問題的問題》中飾演丁務源

遇到《不成問題的問題》劇本的時候,範偉沒有很高的期許。他的想法隻是,最次也演了個老舍的小說。這部電影的導演梅峰是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的教授,單獨執導電影之前,他常與婁烨搭檔。梅峰為人沖淡平和,連帶整個劇組都有一點文人氣質,大家都能了解範偉。

範偉本人一點也不“彪”,相反,他敏感,内向,自持,他從不參與酒局,這對東北人來說顯得有些少見,久了他成了最不合群的那個。梅峰愛喝酒,但是他知道範偉不喜交際,便默契地從不叫他。

範偉的性格跟這部電影正好對上了。

到這時候,範偉迎來了人戲合一的境界,他的表演技巧與本人的性格達成了高度一緻。範偉學習曲藝出身,在表演上沒有師承,全靠自己鑽研,得獎對他來說是一種認可,說明他琢磨出來的那種風格——生活化的,克制的,“往淡了演”的,至少對他來說,準确,且有效。

本人不“彪”,内向,從不參與酒局

《長安盜》片段

導演黃建新評價範偉:“敏感、細微、體味,這些都是人類情感最脆弱的部分,範偉就具備了這些特質,是以小人物身上微妙的東西他能表達出來。”範偉則說自己愛琢磨,愛較真,是“自卑的一種表現。”

這種性格讓他離小人物的世界更近。

《耳朵大有福》的結尾,範偉騎着自行車被撞倒,保溫瓶也碎了,面對勞工奔波勞碌的悲苦,範偉就躺在地上,深深歎了口氣。就這麼一下,他不做更戲劇化的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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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偉在《耳朵大有福》中飾演火車修理工王抗美

《漫長的季節》裡,王響夢到在飯桌上牽住兒子的手,這個時候本來是一個煽情的點,範偉的處理方式是笑,他不哭,不喊,反倒惹哭了觀衆。

這次,範偉的演藝哲學終于借由這場東北往事道成肉身。此後,大家再也不會說,“範偉的演技被低估了”,而是會說,“這是中國最好的演員之一”。

已經60歲的範偉,一個敏感的人,在浮躁的演藝圈裡,靜靜地體味角色。那些在人世沉浮當中掙紮的小人物,垂頭喪氣裡,帶着一點幽默,他們看不懂這個時代,卻活得真實而投入,在失意的人生裡,他們自有一種不止不休的偉大。

用表演記載他們的曆史,這是範偉之為演員,不止不休的追求。

文中配圖來源于網絡

編輯 | 吳擎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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