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常洛聞】
10月29日，萬聖節前夜，南韓首爾梨泰院商圈發生嚴重踩踏事故。
這是疫情三年來，南韓年輕人等來的第一個不用戴口罩的萬聖節——13萬人湧入了1.37平方千米的梨泰院，造成156人離世的場地是下坡小巷，寬度3.2-4米，大約長40-45米，遇難者集中在這個18.24平方米空間内。
踩踏現場的窄巷，“哈密爾頓酒店”指的是漢密爾頓酒店，圖源韓聯社。
梨泰院位于南韓首爾市龍山區，在1997年被指定為觀光特區，緊鄰美軍龍山基地、南韓國防部、戰争博物館。随着南韓經濟的崛起，梨泰院也逐漸發展為包含酒吧、餐館的夜生活區，附近有大量外國人居住，别稱“萬國城”。其在功能和特色上類似北京三裡屯，布局和規劃上則更接近擁擠的香港蘭桂坊。
南韓社交媒體上盛傳的追星人潮、毒品“糖果”、有人故意推搡、商家見死不救，好像是慘劇的直接原因。但格外愛“紮堆”，喜歡過洋節，“黑白灰”都有是南韓的特色。流行文化、體育休閑的發達，也讓南韓人不缺舉辦和參加球賽、演唱會等大型現場娛樂活動的經驗。為什麼會在這麼小的一個空間，釀成這麼大的慘劇？
這個故事得從1960年講起。
南韓的經濟騰飛
1960年南韓人均國民收入79美元，人均GDP為82美元，僅僅相當于當時中國黑龍江一省。同時期北韓人均GDP是南韓的三倍。貿易逆差為3億美元，達國民生產毛額（GNP）的16%。1961年漢城三分之一的人口失業，大部分農民在饑餓線上掙紮，加之北韓有蘇聯的慷慨援助，和半島80%-90%的礦産資源，南韓本就羸弱的工業基礎又被戰争摧毀殆盡，普通群眾處于大規模餓死的邊緣。
軍人樸正熙1961年靠政變上台當了總統之後，非常清楚自己坐在一座貧窮的火山上。于是，他火速成立經濟企劃院，制定了第一個五年計劃，目标是建立“自立經濟”。但是軍政府沒有相關人才，南韓又百廢待興，急就章之下推出了貨币改革、強征華僑财産、強制居民儲蓄等昏政，這些舉措沒有解決問題反而激化民憤，最後都不了了之。
弱國沒有選擇權，樸正熙不得不另謀出路。
樸正熙在僞滿軍校期間，見識過日本對中國的經濟侵略帶來的産業發展，日本又通過倒向美國獲得大量訂單，戰敗後經濟不降反升，回到了世界強國水準。而且樸正熙本人與岸信介等日本右翼“滿洲五巨頭”頗有淵源。于是，接近日本成了唯一選擇。
經過缜密的前期鋪墊，1962年10月，樸正熙派中央情報部長，侄女婿金鐘泌訪日，與日本外相大平正芳達成《大平-金備忘錄》。日本提供經濟合作資金，代替戰争賠款，換取韓日邦交正常化。
1964年初，該檔案的内容一經批露，南韓國内就掀起了反對的巨浪，群眾認為這是獨裁政權出賣民族尊嚴，用放棄日本謝罪換取鞏固統治的廉價貸款，示威遊行持續了兩個月之久，漢城不得不緊急戒嚴。
南韓各界反對《韓日協定》的大規模示威（曆史資料圖）
但樸正熙從開始就沒打算顧忌民意，1965年6月22日，《韓日基本條約》簽訂，日本向南韓提供8億美元的經濟合作資金，市場準入、技術轉讓的限制降低，允許日本會社進入南韓投資，開門接納南韓商社進入日本貿易，代替謝罪和賠款。
後來很多成長為大财團的南韓商人和公司，都與日本有極深的淵源，部分親日派，甚至是手上有血債的韓奸也借此逃避了戰後清算，洗脫韓奸罪名，搖身一變成為上流階層。這些既得利益者及其後代也是支援樸正熙，支援保守黨的鐵杆基本盤。
侵略殖民曆史還沒清算，又對日本的經濟擴張敞開大門，是南韓社會中少數人“哈日”“崇日”甚至“媚日”風氣的由來。
為了更快地積累外彙，樸正熙提出了“貿易立國”和“出口第一主義”的口号。由政府規劃，針對日、美市場建立出口導向型的經濟。他自封總司令，動員全民發動“出口戰争”。20世紀60年代初，南韓的5大出口商品是大米、鎢、鐵礦石、生絲、瓊脂。一直到70年代，才更新為假發、紡織品、遠洋漁獲等輕工業品。
除了出口初級商品，樸正熙還抓住一切機會出口南韓的廉價勞動力。不少南韓年輕男女被送到西德挖礦，當護士，自己吃苦，将工資寄回國内改善家人生活，南韓的騰飛離不開那一代人的血汗和犧牲。
赴德南韓礦工（曆史資料圖）
對美式生活的向往
1964年5月，美國政府提出了“自由世界援助計劃”（Free World Assistance Program），倡議25個盟國向岌岌可危的南越政權提供支援。樸正熙終于找到了“出口”南韓軍隊的機會。
1964年至1973年間，南韓累計向越南派遣了312,853人，駐越韓軍最多時兵力達48,000人。在反共陣營中規模僅次于駐越美軍，遠超澳洲等僅派出團級機關的盟邦。韓軍在1萬多次大規模戰鬥和55萬多次小規模戰鬥中，殲敵4.1萬人，陣亡4600多人，17000多人受重傷，有至少9000多名越南平民被韓軍以槍擊、火燒等方式屠殺。
血淋淋的代價換來了巨大的實惠，政治上樸正熙政府徹底赢得了美國的承認，解除了政變上台帶來的合法性質疑，鞏固了太平洋反共橋頭堡的地位。它借出兵争取到了美國的安全承諾，延緩了美國縮減駐韓部隊，還得到了美國“以舊（參戰裝備）換新（美制裝備）”的補充，軍事工業也有長足發展，軍隊從北韓戰争的陰霾中逐漸振奮，氣象一新。
經濟上，由于軍需品和人力全部自從南韓國内調撥，1965年到1972年間，南韓從美方獲得的越南軍需利潤共計10億2200萬美元，其中72%是彙回國内的南韓勞工、駐越軍人的薪酬、補償金，和南韓企業在越南承包美軍的物資運輸、公路修築、港灣疏浚等合同的收入。随着這些合同進入越南的還有19,000多名韓籍技工。
越戰期間，現代建設、韓進商事、大宇、三星等80多家南韓企業進入越南大發戰争财，這也成了南韓财閥起家的基礎。1966—1969年,南韓年均經濟增長率11.8%,外匯存底從1964年的1.29億美元增到1970年的5.84億美元。人均GDP由83美元上升為318美元。
從越南戰争中流出的帶血的美金，是樸正熙推動“五年計劃”經濟發展方案的核心動力。而且樸正熙一直以民族主義為包裝，對私自持有、購買外彙處以最高死刑的重罰，用愛國名義厲行貿易保護，強制國民購買本國的劣質産品，可以說是用壓榨一代國民的方式，硬拽着着南韓工業度過了襁褓期。
在工業化完成後，美國的強勢文化産品開始取代工業品，進占南韓人的精神世界。40-50歲的南韓人小時候讀《倚天屠龍記》、《射雕英雄傳》，想見張國榮、王祖賢，但他們的孩子大多隻知道鋼鐵俠，不知道神雕俠。
因江南style受到奧巴馬接見的PSY年輕時曾經是個反美“憤青”
尹錫悅上台以來，一直不掩飾親美親日的立場。就職之後第一天上班，尹錫悅的車隊就選擇經過美軍基地的路線上班，并憑借這份“投名狀”實作了新政府上台後最快的韓美首腦會談的記錄。為了表明倒向美國的“誠心”，尹錫悅在薩德問題上不承認上屆政府的承諾，在晶片問題上選擇參與CHIP4，甚至将直播中失言說出的批評拜登的話，強扭成“我是在罵南韓國會，不是罵美國國會。”
隻要南韓的土地上還有美軍基地，南韓的總統手中還沒有對自己軍隊的戰時指揮權，這種戲碼就永遠不會下檔。總統尚且如此，民間怎麼會不推崇強勢的美式生活方式、美式文化？
踩踏事件當天，首爾還有四場大型示威
在毀譽參半的樸正熙遇刺突然離世後，南韓政治、經濟滄桑巨變。但對美國情緒痛恨、安全依附，對日本心裡怨怒、經濟羨慕的擰巴格局，已經深入到了南韓的經濟、政治、文化的各個方面。南韓人身上争議頗多的集體主義、從衆心理、笃信宗教、潮流多變等社會現象，也都能從美國和日本身上找到源頭甚至是“原版”。這次的踩踏表面上看是“湊熱鬧”、“文化多元”、“從衆心理”等多個中性元素的不幸碰撞，事實上卻可能是早已注定的悲劇。
尹錫悅當選總統後，釋出了《青瓦台總統辦公室搬遷方案》，編制預算496億韓元，尹錫悅更是就職儀式後直接在龍山國防部大樓設立總統辦公室，從沒回過青瓦台。
南韓媒體曾經報道，“國防部營内和營外計劃分散搬遷到10多個地方，隻有國防部長官室等部門可以部分搬遷到旁邊的聯合參謀本部大樓，搬遷的整體決算估計會超支十倍，在5000億韓元以上。”
據南韓議員從警察廳擷取的資料顯示，為了配合尹總統搬到龍山，南韓警方在尹錫悅的私宅和龍山總統行署沿途部署了8個中隊和1個女子機動隊，一共630人的警力，還有30至40名交通警察。再加上專責總統人身安全的“青瓦台警護室（PSS）”、和首爾地方警察廳（SMPA）派出的協調支援力量，總共700多人每天服務總統，比往屆總統的400多名增加了近一倍。
尹錫悅上班的排場
踩踏事件當天，首爾市有四場大型示威：極右團體、邪教組織、反尹錫悅的燭光集會、親北的黨團集會。它們對現任南韓政府來說都是必須高度警惕的團體，也使得首爾市警力不足的狀況雪上加霜，最終導緻了梨泰院十多萬人的聚集，隻有200名警察維持秩序的窘境。
29日當天，右翼的“自由統一黨”舉行的集會，号稱尹錫悅不下台，集會不解散。
“自由統一黨”的訴求是“逮捕文在寅，徹查李在明，尹錫悅必須下台，金健熙（尹錫悅太太）必須接受特檢調查”。
示威人群要求特檢調查尹錫悅的太太，認為尹錫悅給國民丢人的海報。
即使梨泰院當天沒有發生重大事故，也會有别的窮苦人為尹總統個人的“絕對安全”付出代價。
最新民意調查顯示， 10月第4周尹總統的支援率比上周上升了1.3%，回到了35.5%。主要支援者是60歲以上的釜山、蔚山、慶尚南道地區的居民。但這個調查的采樣是在踩踏事件發生前。十一月第一周的民調，可能是尹總統不想看到的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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