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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文明觀的人學意蘊

作者:朝陽龍城區人民檢察院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實作無産階級和全人類的解放、建構“自由人聯合體”,是馬克思為之奮鬥一生的理論主題與價值追求。這從根本上決定了馬克思有關文明的洞見必然具有人學意蘊。如果說恩格斯把文明了解為“一種實踐事物,是一種社會屬性”,由此為文明觀奠定了存在論基礎,那麼馬克思把文明的“原則高度”了解為“人的高度”,則為文明觀賦予了人學意蘊。

馬克思文明觀的獨特性質

鑒于文明概念在馬克思的文本世界中具有多重含義,是以要先行辨析馬克思的文明概念,否則相關讨論勢必淪為馬克思所批評的“這一切都是由于‘文明’的空話而說的”“庸俗的見解”。大體說來,馬克思的文明概念有以下四種。

第一種文明概念是指人類擺脫了蒙昧野蠻狀态的“文明時代”。随着氏族的解體、分工的發展和國家的确立,人類社會從野蠻時代進入文明時代,“文明時代是社會發展的這樣一個階段,在這個階段上,分工、由分工而産生的個人之間的交換,以及把這兩者結合起來的商品生産,得到了充分的發展,完全改變了先前的整個社會”。這是人類學意義上的文明觀。

第二種文明概念是指各地域分别形成的文明樣态。馬克思既探究西方文明的發展脈絡,也關注印度文明和中華文明的曆史命運。這是文明的複數形式,即文明要素在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不同表現形式,具有不同的文明面貌和各自的文明理念,是以是多元平等、交流互鑒的關系。

第三種文明概念是指社會發展的進步狀态及其積極成果。基于社會發展程度的差異,人們把不同社會歸納為“未開化”“半開化”和“文明社會”。馬克思也沿襲這種文明觀,把“社會生産力(也可以說勞動本身的生産力)的任何增長”了解為“文明的一切進步”。

第四種文明概念是指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社會狀态及其條件。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把包括資本主義在内的以往全部曆史都稱為“人類社會的史前時期”。與人類學的文明概念相比,馬克思的“史前時期”顯然是轉喻意義上的前文明概念,這反而彰顯出馬克思文明觀的真實意蘊。在馬克思看來,文明的真正開端,即“人類社會”,意味着資本主義的終結。馬克思劃分“史前時期”與“人類社會”的判斷标準正是人的全面自由發展。

如果說前三種文明概念是馬克思與其他思想家通用的文明概念,那麼第四種文明概念則辨別出馬克思文明觀的獨特性。文明不僅被了解為社會客體的進步狀況,同時也被了解為作為主體的人的發展水準。

馬克思文明觀的主體轉向

與以往文明觀相比,馬克思文明觀的重心從社會客體轉向人的主體。他從主體方面去了解文明,實作了文明觀的“主體轉向”。根據唯物史觀,文明發展固然為人的發展提供了必要的前提條件,而人的發展則是文明發展的原則高度。

首先,人的發展是衡量文明程度的評價尺度。之是以說前資本主義文明形态相比于資本主義而言是野蠻落後的,就是因為人受制于直接依賴關系或依附關系而沒有獨立性,同時人的能力也“隻是在狹窄的範圍内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着”。同樣,與社會主義相比,資本主義也是野蠻落後的。一方面,資本主義沒有擺脫以往文明發展的“對抗規律”,文明“最後建立在積累的勞動和直接的勞動的對抗上。沒有對抗就沒有進步。這是文明直到今天所遵循的規律”,少數人的文明是以多數人生活在“文明的陰溝”為代價的。另一方面,資本主義又增加新的沖突,即人與物的颠倒。古代世界的崇高在于人是生産的目的,而現代世界把人淪為物的手段,物的發展則是以人的異化為代價的。

其次,人的發展構成了文明發展的内在動力。在馬克思看來,文明的發展動力源于人的發展,準确地說是源于自由時間。針對資産階級“資本等于文明”的觀點,馬克思指出,“既然所有自由時間都是供自由發展的時間,是以資本家是竊取了勞工為社會創造的自由時間,即竊取了文明”。在此,馬克思直接把自由時間視為文明。是以,當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勾勒出從必然王國通往自由王國的途徑時,他把“工作日的縮短”視為“根本條件”。

凸顯人的發展在文明發展中的重要地位,不是要把人的發展同社會發展對立起來。基佐也提出,文明由兩大事實組成,即人類社會的發展及人自身的發展。然而,基佐把“人自身的發展”僅僅視為脫離物質基礎的“道德的發展”,就像施托爾希批評斯密隻關注物質财富而要研究作為“文明要素”的“内在财富”。這些做法被馬克思斥為“文明的空話”,因為他們把人的發展與社會發展對立起來。在馬克思看來,人的發展與社會發展是同步展開、内在關聯的同一個過程,因為人“作為人類曆史的經常前提,也是人類曆史的經常的産物和結果,而人隻有作為自己本身的産物和結果才成為前提”。

從“資本文明面”到“文明新形态”

馬克思文明觀的人學意蘊,不僅闡明人的發展與文明發展的内在關聯,而且旨在開辟人類文明經由“資本文明面”而通往“文明新形态”的發展道路。對人的發展而言,資本主義文明仍然具有曆史的進步意義。馬克思指出,全面發展的個人要想成為可能,“能力的發展就要達到一定的程度和全面性,這正是以建立在交換價值基礎上的生産為前提的,這種生産才在産生出個人同自己和同别人相異化的普遍性的同時,也産生出個人關系和個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這就意味着,人們不能因為資本主義“敵視人”而停留在“留戀那種原始的豐富”的浪漫主義想象之中。建構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文明新形态,不僅要占有現代文明的積極成果,更要揚棄資本主義的異化狀态,“必須推翻使人成為被侮辱、被奴役、被遺棄和被蔑視的東西的一切關系”。

首先,就人與物的關系而言,人的發展應當是駕馭物質條件的自主發展。明明是人創造了文明發展的各種條件,然而它們卻反過來成為異于人的桎梏,“使個性完全屈從于這樣的社會條件,這些社會條件采取物的權力的形式,而且是極其強大的物”,這便是資本主義的“文明之謎”。是以,通往自由王國的首要條件是“社會化的人,聯合起來的生産者,将合理地調節他們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把它置于他們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讓它作為一種盲目的力量來統治自己”。

其次,就人與人的關系而言,人的發展應當是普遍共享的共同發展。恩格斯指出,看似奴隸制在高度發達的資産階級社會中不複存在,然而“隐蔽的奴隸制始終伴随着文明時代”,“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剝削”構成了“文明時代的基礎”。這種剝削不僅是剩餘價值和物質成果的剝削,而且是自由時間乃至發展空間的掠奪,後者構成了比物質再生産更重要的“社會關系再生産”。這意味着大多數人的向上流動空間和自由發展條件的沉淪。就此而言,人類文明新形态不僅是人人共享發展成果,而且是人人共享發展機遇。

最後,就人與我的關系而言,人應當高度自由地全面發展。在資本主義條件下,人的發展呈現出“身不由己”的狀态,人被局限在分工體系之中,甚至被矮化為機器體系的一個“零件”。就此而言,人的發展樣态在人類文明新形态中呈現為“君子不器”的狀态,用馬克思的話說,“人不是在某一種規定性上再生産自己,而是生産出他的全面性;不是力求停留在某種已經變成的東西上,而是處在變易的絕對運動之中”。

對人類文明新形态而言,“資本的文明面”既是人的發展的必要前提,也産生出種種限制。文明的發展過程也就是對這種限制的揚棄過程。在此意義上,讓“這種限制被意識到是限制,而不是被當作神聖的界限”,這便是當今時代要從哲學高度探讨馬克思文明觀的全部意義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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