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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烊千玺惹毛了誰

作者:南風窗NFC
易烊千玺惹毛了誰

如果不是安倍晉三遇刺身亡這一大事“強勢覆寫”,易烊千玺可能至今還處于輿論最中心。他和胡先煦、羅一舟成為國家話劇院拟聘用人員被公示的消息,攪得紅塵擾攘。

流量明星進入體制内,獲得事業編制,并不是第一次引發關注,此前關曉彤、張藝興、劉昊然等已經制造過一輪讨論。

不管是流量體制化,還是體制流量化,都隻是吸引眼球,唯有其實作過程的公平性問題,才會成為嚴肅的社會議題。這一次,對于易烊千玺這個近乎零污點的明星眼看将獲得事業編制,人們關心的就是社會公平問題。大是非下無偶像。

易烊千玺惹毛了誰

易烊千玺、羅一舟和胡先煦考上國家話劇院的新聞引熱議

這幾年,生活不容易,每一個人都在承受不同程度的艱難。普通人在迷茫與不安全感的籠罩下,十分渴望安定,被稱為“鐵飯碗”的體制内身份,就是一個最醒目的安定标志。

7月,23省份公務員聯考開考,央廣網報道,本次聯考的報名人數超過445萬人。而新京報報道則稱,2022年度國考報名人數史無前例突破200萬,比上年度增加51.4萬人。體制的熱度甚至輻射到時尚圈,“局裡局氣”成為或認真或調侃的“新風尚”。

體制内的薪資并不見得有多高,甯靜此前接受采訪時就透露她的“鐵飯碗”每個月隻有3500元,顯然,對于明星而言隻是微不足道的錦上添花,連點綴都不夠格。但對于普通人而言,卻是很多人擠獨木橋摔了幾次都得不到的好資源。

在兩者的張力之下,公平性的讨論就被點燃了。

軌迹的不确定

疫情尚未成為過去,我們還不能放松,仍需繼續戰鬥。這也就意味着,疫情前的正常生活狀态還不會迅速重返。

兩年半來,人們的心态在其中發生了多輪變化:剛開始恐慌不安,疫情趨穩後開始焦急等待它離開以重新開機生活。如今意識到疫情短時間内不會結束,于是試着接受疫情“在場”的同時推進人生。

易烊千玺惹毛了誰

疫情期間,人們的心态逐漸發生變化(《瀑布》劇照)

可是,疫情“在場”就意味着不确定,你甚至無法再有一場曾經以為理所當然的“說走就走的旅行”。更重要的是,它不可避免的會影響整體經濟,創業失敗、小生意關門、因被裁員而失業……個體深刻感受着社會的朝夕變化對生活的重創、對人生的攔腰一擊。

許多人失去對人生軌迹的“可控感”,曾經用以推測未來的經驗失去效用,人們對未來難以形成确定的藍圖。為了增加對生活的控制感,減緩焦慮、獲得内心安甯,便更加渴望被保障、被承諾。

疫情還帶來深遠的心理影響,正如《後疫情時代:大重構》一書中所說:“傳染病的特點之一就是會引發恐懼、焦慮和大規模歇斯底裡的情緒,并挑戰社會凝聚力及人們共同管理危機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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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也影響着人們的心理(《流感》劇照)

重慶社會科學院教授孫元明也曾撰文說,疫情會在某種程度引起社會恐慌,也就是社會大部分人的極度不安,這種不安與“恐懼”不同,心理學層面将“恐懼”界定為“企圖擺脫某種情境而又無能為力時所産生的情緒”,恐慌是社會成員的整體應激反應。

心理學認為,在緊張狀态下,我們的意志力、樂觀性、安全感會不同程度受損。我們對變化更加敏感和不耐受,心态更加焦灼、悲觀。

體制,于是就成為庇護我們的焦灼、恐懼和渴望的屋檐。

我們的緊張

心理學家弗洛伊德在1920年的《超越唯樂原則》一文中指出,個體身上存在生死這兩對沖突的本能。所謂“生本能”是指個體身上向往生存、發展、快樂、愛欲的力量,而“死本能”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沖動,試圖摧毀秩序、回到前生命狀态。這兩種本能作為人類前行的動力,都同時或交替産生着作用。

與之相對應,“生本能”作為動力時,人類更加樂觀;“死本能”作為動力時,人類更趨悲觀。樂觀時,我們被“希望”引領着行動和選擇;悲觀時,我們被“恐懼”引領着行動和選擇。“希望”讓我們勇于探索、大膽前行,“恐懼”讓我們停住腳步、尋求安全。

那麼,什麼情境下個體會心存希望,又是什麼讓個體心懷恐懼?

美國心理學家安斯沃思和威特1969年進行的陌生情境實驗是心理依戀理論最重要的實驗之一,據此安斯沃思提出了安全型依戀、回避型依戀和反抗型依戀等幾種類型。其中,安全型依戀是心理最健康的依戀類型,他們的特點是:并不總是依偎在母親身旁,隻是需要看到母親在場,偶爾回來接近一下母親,大部分時候都是自己在一旁安心的探索環境。但是一旦母親離開,嬰兒明顯苦惱、煩躁、不安,不再敢于探索環境,更不再有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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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兒對母親有依戀心理(《母親》劇照)

如果把一個人的社會關系穩定性當作母親,個體便需要有被觀看與保護的狀态,才能夠有安全感,才能向着希望探索與前行。

疫情持續,人們内心的秩序被損壞,安全感逐漸被稀釋。如今疫情總體穩定,但心中的憂慮并未消失,而是蟄伏,用孫元明的說法,從“可以被直接觀察的焦慮、緊張、恐懼等表層情緒,漸次演變為不易被察覺的信心和價值取向等深層情感”。

在這種社會心理狀态下,人們會尋求回答“多安全才算安全”。不管是緊張還是希望,都會引領人們行動。如今引領我們的,或許更多的還是緊張。

緊張被激發

蘇格拉底曾說,未經審視的人生不值得過。他主要是從精神生活層面提出這一命題,事實上,回到物質生活,道理也是一樣,對于大部分人而言,物質生活也過得稀裡糊塗。

審視人生是個危險動作,因為許多人生經不起審視。疫情之前,我們為生活而忙碌而旋轉,疫情讓生活暫停,讓我們不得不停下來思考生活、面對自己。

楊德昌在電影《一一》中,描述了一個小家庭面對類似停滞事件的影響。

電影中,婆婆因為發生事故而變成無意識的病人,醫生叮囑家人要和她對話刺激她大腦。這給簡南俊一家按下暫停鍵,他們被迫停下來回憶、講述自己的生活。他們與婆婆對話,或者說與自己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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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影《一一》中,簡南俊一家人被迫停下來與婆婆對話

這種對話成為他們反思人生的導火索,簡南俊的妻子敏敏因為與婆婆對話過程中發現自己每天“早上做什麼、下午做什麼、晚上做什麼,幾分鐘就講完了,每天都一樣”。她為自己“怎麼這麼少呢?”而傷心,為有一天“像婆婆一樣”失去意識或失去生命,卻白活這一生而絕望。

敏敏的弟弟自認為口才好,和婆婆對話時卻發現自己總共隻能講5句話,其中3句都是“錢”,他甚至不敢承諾“明天”繼續對話,将對話停止在“明天”二字。

簡南俊的女兒婷婷在與婆婆對話時問:世界為什麼和我們想的不一樣呢?

不要停留,忙碌的、旋轉陀螺般度過一生,或許不一定快樂,但至少不會感受到那空虛和痛苦。

疫情卻讓我們的生活不得不停滞下來,我們不得不面對自己、回顧人生,空虛、無意義感便趁虛而入,于是我們質疑、不滿、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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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之下,許多沖突漸漸爆發(《瀑布》劇照)

這些隐藏在心中的緊張和憂思,很容易被外在條件集中激發。

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易烊千玺們所代表的物質生活上層階層,以輕松的方式(免試)獲得編制這一稀缺的安全後盾,就成為了激發的機關,它一旦按下,就會引起社會集體對自身處境的比照,形成海嘯般的讨論。

人們在追問:編制對于明星如此易得是否公平?為何明星在擁有巨額收入的同時,還要和普通人搶所謂的“鐵飯碗”?

這幾年明星、網紅們的收入,從“一冰”“一爽”再到“一娅”,“計量機關”的數值早已在重新整理網友想象力。人們對明星的“既要”“又要”非常難以接受。

“不患寡而患不均”,這不是什麼深刻的政治思想,而是對人類社會集體本能的一種科學歸納,它是先驗地存在着的。

編制隻是一種想象

電影《一一》也描述了當年台灣省動蕩時代的衆生:由于時代動蕩、經濟不景氣,簡南俊合夥的電腦公司“做多賠多”,投資人威脅撤資,公司轉型受挫,簡南俊看似安穩的中産生活實則岌岌可危;阿弟一直“運氣不好”,投資賠多賺少,投資的“老豬”還卷款潛逃;大田的公司去年賠了很多錢,今年尋求合作又諸多不順。

這是一幅如果不是失意,也至少不得意的社會群像。

連嘲笑簡南俊“書讀得太多”,有舊金山資産作為退路的老闆“大大”,也在電影結尾時向簡南俊說:“這些年我這麼辛苦、這麼努力,我從早忙到晚,你知不知道,我一點都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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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劇照

即使衣食無憂,也無法保障你的快樂。同樣,進入體制内,或許會讓你感到安全,卻不能承諾給你快樂。

普通人的體制和明星們的體制,概念截然不同。

明星們進入體制之後,并不需要朝九晚五打卡上班,他們依然可以繼續着自己的原有事業,幾千元的工資對于他們而言根本不入法眼,看中的隻是體制給予的貨币以外的福利。

具體點說,編制一般是評職稱的必要條件,比如國家一級演員就大部分是體制内人士,編制可以帶來身份,明星們在乎的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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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靜曾在訪談中提到過自己的“編制”身份

而普通人一旦進入體制,體制内的生活便成為人生。

作為一個體制内人士,筆者可以告訴你,進入體制内之後,你面臨的是幾千元工資收入和同樣幾千元生活支出之間的沖突;你面臨的是沒有任何名額評價業績,而是靠無止境的加班和上司評判來劃定價值的境地;你面臨的是如果躺平,就将逐漸失去存在感的空虛。

或許你會說,隻要心态平衡好,躺平就是快樂。

曼徹斯特大學的心理學教授 Edward Tronick做過一個非常著名的實驗——靜止臉實驗(Still Face Experiment)。在這個實驗裡,當媽媽積極回應孩子時,嬰兒非常開心。但是,當媽媽開始靜止臉——對嬰兒的任何表情、行為不做回應,嬰兒起初會做出更誇張的表情、動作企圖吸引媽媽的注意,但發現一直無果後,嬰兒便崩潰大哭。

靜止臉實驗說明“被看見”“被關注”對人類來說是多麼原始、本能和重要的需求。精神分析流派也有一句名言:無回應之地即是絕境。

在體制内,躺平或許不會讓你失業,但足以讓你陷入“無回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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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想之城》劇照

一位體制内朋友也表示,無需到躺平的階段,隻需不和大家一起加班“内卷”,上司便會忽略你,繼而同僚無視你,你無法證明自己的“存在”,更遑論“價值”。

如果你想要存在感,便必定需要加班,那代表着工作對生活時間與空間的無止境免費剝奪,且這種高強度、長時間的工作并不必然帶來薪酬的增加和職務的提升。

除此之外,體制内還意味着束縛和不自由,不隻是字面意義機關對你8小時内外的限制,還意味着你會失去選擇的自由,久而久之你還會失去離開的自由、選擇另一種生活的自由。

《肖申克的救贖》中有句很著名的台詞:“這些牆很有趣。開始,你恨它們。接着,你适應了它們,時間久了,你開始離不開它們。那就是被體制化了。”這和體制内有相似之處,我們被限制、有抱怨,但終将适應與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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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肖申克的救贖》截圖

編制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麼美好,它隻是慌亂之時的一種想象,不是真正的人生後盾。

或早或晚,相信疫情終将過去。期待重回那段讓我們心中充滿底氣與勇氣、眼前充滿希冀與夢想的時光,那個體制隻是一份職業而不是“宇宙盡頭”的時光。

作者 | 張靜

編輯 | 蘇米

排版 | 菲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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