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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白楊·一個哨所·一種精神

作者:光明網

驅車向北,一路駛出新疆裕民縣城。天光雲影下,廣袤的戈壁上,點點綠意平添生機。山路蜿蜒,一座哨樓依稀出現眼前。汽車後排座椅上,一位老人凝視着窗外。

透過飛揚的塵土,将目光轉向遠方那棵已有40年樹齡的“小白楊”,老人擡起手,輕輕拭去眼角淚水。這一刻,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這位老人名叫程富勝,是新疆軍區塔斯提邊防連一位退伍老兵。

40年前,老兵還是新兵。程富勝随隊前往連隊前哨班駐防。那裡,他和戰友在哨所旁種下第一批白楊樹。40年後,新兵已是老兵。脫下軍裝,初心依舊。每隔一段時間,隻要身體條件允許,他都會回到哨所看一看。

哨所的小白楊,是屹立邊防線上軍人的象征,是一個連隊的魂和根,也是一個時代北疆戍邊人的精神圖騰。

塔斯提,哈薩克語意為“石頭灘”。就是在這片戈壁荒灘上,一茬茬邊防軍人讓綠色和堅守在這裡紮根。塔斯提邊防連前哨班建哨40年來,官兵堅持傳承“紮根邊防,蓬勃向上”的小白楊精神,以銳意進取的人生态度、衛國戍邊的責任擔當、落地生根的堅強意志、默默奉獻的樸實情懷,賦予了“小白楊傳人”新的時代内涵。

1982年,新疆軍區塔斯提邊防連前哨班被正式命名為“小白楊哨所”。

40年戍邊歲月,哨所官兵換了一茬又一茬,守哨人初心如磐、從未改變。在“小白楊哨所”授稱40周年之際,讓我們再次走近這個哨所,走近這裡的官兵。

一棵白楊·一個哨所·一種精神

新兵在哨樓前舉行入哨儀式。

再見小白楊

在老兵程富勝心裡,哨所旁的那棵小白楊,承載着他激情燃燒的青春時光。離開哨所數十年,當年自己種下的這棵樹,至今仍常常出現在夢裡……

40年前,還是新兵的程富勝,和戰友們在哨所旁種下第一批白楊樹。

那時他并不知道,這棵小白楊會成為一個哨所的魂、成就一代人的青春。

他更想象不到,多年後一首脍炙人口的軍旅歌曲,會賦予這棵樹家喻戶曉的“殊榮”,讓這個北疆前哨班被更多人所熟悉,也讓邊防軍人的堅守有了更深層次的含義。

退伍後,程富勝從沒忘記駐守多年的哨所。每隔幾年,他都會回哨所,看看樹、看看兵,追憶青春歲月。在他心裡,那抹綠色是生命中最濃郁的顔色。

程富勝的老家在伊犁,那裡紫色的薰衣草花田缤紛如海,樟子松、箭杆楊迎風桀骜挺拔……而哨所駐地環境惡劣,冬季風雪漫天,夏季幹燥高溫,狂風卷起砂石,綠色在這裡稀缺而珍貴。強烈對比之下,程富勝萌生了嘗試在哨所種樹的想法。

1982年春天,程富勝探親休假歸隊時,帶回了10棵樹苗。在征得連隊幹部同意後,程富勝和戰友在河灘上熱火朝天地幹起來。

挖坑、澆水、施肥,每天悉心呵護……整個冬天過去,當春風吹上河灘,10棵中的9棵沒了動靜,隻有1棵堅強的樹苗在陽光下抽出嫩芽兒。一抹綠意也給程富勝的心海送來了一縷春風。

他激動地和戰友們抱在一起。

40年時光飛逝,再次站在已然枝繁葉茂的白楊樹跟前,這一幕仍然清晰如昨。摩挲着斑駁的樹皮,凝視着綠色的葉片,聆聽着風吹樹葉的沙沙聲,老兵熱淚奪眶而出。

40年間,白楊樹從最初的一尺多高,長成如今直徑半米多的大樹。程富勝見證了綠色在戈壁紮根,而這片戈壁也見證了一群軍人的默默堅守。

歲月更疊,傳承從未斷線。時至今日,“堅守”和“紮根”仍是小白楊哨所不變的魂。

一棵白楊·一個哨所·一種精神

下哨後的休閑時光。

追尋那抹綠

營門口眺望許久,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現眼前,中士吾買爾江的臉上露出笑容。他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用力握住程富勝的手說:“程班長,歡迎回家!”

這名年輕的軍士,與程富勝是同鄉。軍旅道路上,程富勝是他的“領路人”。

吾買爾江上高中時,程富勝受邀到他所在學校講課。作為學生代表,吾買爾江與程富勝有了一次近距離接觸。就這樣,一棵白楊樹和一個哨所,走進了這位維吾爾族少年的心。

高中畢業後,吾買爾江如願穿上軍裝。憑着在新兵連的優異表現,他被配置設定到向往已久的塔斯提邊防連。成為小白楊哨所的一員,吾買爾江滿心自豪,但守防生活遠沒有想象中的傳奇和浪漫。

日複一日地巡邏、執勤和訓練,吾買爾江的激情和鬥志漸漸被戈壁上的風沙磨去了“棱角”。時任指導員路亞傑是個有心人,很快察覺到吾買爾江似乎不像以前那麼愛笑了。

白楊樹前,兩人促膝長談。

路亞傑再一次給他講起小白楊的故事,并提出讓這個愛笑的小夥子擔任“小白楊展覽館”講解員。

一棵白楊·一個哨所·一種精神

官兵給白楊樹澆水。

那年底,哨所大雪封山半個月,補給車被風雪阻隔。連隊戰友一路清理雪障,用數天時間才将物資運上哨所。随車捎來的,還有一封跨越數千公裡的信。

寫信人是一位來自湖南長沙的國小生——王殿熙,他的父親是一名退伍老兵。經常聽父親唱起那首軍旅歌曲《小白楊》,給小白楊哨所的解放軍叔叔寫信,成了小殿熙的一大心願。

手捧信箋,吾買爾江被信箋上流淌的文字溫暖着、感動着。

路亞傑提議,大家一起為小殿熙送上一份特殊新年禮物——全體官兵簽名的小白楊哨所照片。

根據信中留下的電話号碼,一個雪後的晌午,官兵們撥通了王殿熙父親的電話。

作為官兵代表,吾買爾江為小殿熙演唱了那首《小白楊》,當熟悉的旋律響起,視訊電話那頭,小殿熙的臉上浮現笑容……

每隔一段時間,小殿熙就會給“吾買爾江叔叔”打電話。一次次交談,年輕的戰士感受到了一份來自遠方的信任和牽挂,也漸漸堅定了紮根戈壁的信念。

“把故事流傳下來。”吾買爾江開始收集編寫《小白楊故事集》。從英模排長李永強到老班長程富勝、從優秀政治指導員袁泰康到教練員标兵宋飛……在守哨前輩的事迹中,吾買爾江感受到“小白楊傳人”身上澎湃的熱血。

“堅守哨所,每個人都可以成為一棵迎風挺立的白楊樹。”吾買爾江向連隊建議,凡是訓練、執勤等任務取得優異成績的戰士,都可以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通往哨所的365級石階上。

迎着風,小白楊屹立邊防線上,一茬茬官兵與白楊樹一同成長。

看着石階上一個個閃亮的名字,新排長黃元磊心裡有了新目标: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那365級石階路上;吾買爾江凝視着遠山上“紮根邊防、蓬勃向上”8個大字,在心中告訴自己:我就是哨所一棵小白楊!

守望那抹綠

二級上士楊柯熙從未想過,他會因為種菜而懂得了何為守望。

晨光熹微,白楊樹迎風搖曳。

作為種植員,楊柯熙天不亮就扛起鋤頭,走進哨所溫室大棚。天氣預報說,當日是個好天氣,他打算給剛栽種的辣椒補澆一次水。

陽光照耀下,大棚裡的溫度漸漸升高。楊柯熙拎着水桶,挨棵給紅辣椒澆水,黝黑的臉龐笑得燦爛。

一棵白楊·一個哨所·一種精神

官兵踏雪巡邏在邊防線上。

楊柯熙的家鄉在甘肅天水的一個小山村。聯考失利後,他幫助父母照看數十畝菜地。向往軍營的他對接兵幹部說:“隻要能當兵,去哪、幹啥我都願意。”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下連不久,楊柯熙被配置設定到了連隊種植養殖崗位上。

“轉來轉去又回到了菜地上。”那段時間,楊柯熙心裡的“退堂鼓”越敲越響。進退兩難之際,一個夜晚,狂風卷着冰碴襲來,連隊大棚頂部的篷布被吹得無影無蹤。

二話不說,楊柯熙扛着篷布爬上棚頂,頂着寒風,一點點将篷布重新鋪設好。翌日清早一睜眼,楊柯熙就跑到大棚跟前。眼前的一幕讓他愣住了:篷布再次被風卷起,大棚裡的菜苗,被冰雪覆寫,全都打蔫兒了。

楊柯熙蹲在菜地旁,一邊歎氣一邊流淚。

同為種植員,一級上士王克懷看到這一幕也心疼極了。

叫上“徒弟”楊柯熙,兩人一起趕往附近村民家買來一批菜苗、幾捆篷布。“以後鋪篷布叫上我,哨所鮮菜金貴,咱們可得護好。”王克懷說。

其實,王克懷也曾有過特戰夢。

新兵連時,為了提升訓練成績,他綁着10斤重的沙袋沖刺。新兵下連,王克懷卻進了炊事班,“在基層連隊幹啥都一樣”。

淘米、洗菜、切菜……炊事班的工作單調枯燥,有時廚房裡忙起來,他隻能利用休息時間加練體能。那年春節,一位老同學打來祝福電話,得知一心想成為特戰隊員的王克懷卻當上了炊事員,便替他“鳴不平”:“炊事員在哪不能幹啊,為何去邊疆那麼遠的地方。”

“炊事員連着官兵的胃,守防不可或缺。”時任指導員王銳的一番話,讓王克懷豁然開朗。

那一年,連隊建新大棚,位置在一片鹽堿地上。楊柯熙想盡辦法,一鎬一鎬地挖、一鍬一鍬地鏟,硬是在原有菜地旁又建起了一片新大棚。

土質不行,他們從3公裡外的河床旁運來黑土;營養不夠,他們從牧民家拉來羊糞進行育肥……

楊柯熙推着小車一趟又一趟,硬是在布滿石頭塊的鹽堿地上種出了新鮮蔬菜。

不久前的端午節,楊柯熙和妻子視訊,看着曬得黝黑的丈夫,她忍不住哭了。他卻笑着安慰道:“鹽堿地上種活了蔬菜,我的成就感可多哩。”

如今,楊柯熙沒事時常喜歡一個人坐在白楊樹下。有人問他:“守在哨所值不值?”楊柯熙往往笑而不答,目光卻悠悠然望向了遠方。

在他看來,每逢收獲的季節,心中的苦與累、寂寞與孤獨,已然化作這沁人的綠意、盎然的生機。

一棵白楊·一個哨所·一種精神

夕陽中的小白楊哨所。

成為那抹綠

一條幹溝毫無生氣地橫卧,一股旋風卷起一柱黃沙急速升空。

這裡的風,給在哨所蹲點的陸軍研究院某研究所工程師朱會傑留下了深刻印象。

朱會傑說,當時正值盛夏,白天氣溫能達到三十八九攝氏度,稍微一動就是一身汗。連隊缺水,官兵一周隻能洗一次澡,朱會傑很不适應,官兵們卻說“很幸福了”。

後來,朱會傑到前哨點位執勤,才知道“此言非虛”。駐守在條件更加艱苦的前哨班,他才真正體會到官兵說的幸福是“真幸福”。

修了路,通了電,有了手機信号……

戰士們告訴朱會傑,因為偏遠,因為稀缺,當駐防條件稍有改善,都會在官兵内心激起波瀾,大家内心總能收獲“成倍的甜”。

常年戍守哨所,有的官兵連駐地縣城都沒去過。即使這樣,也很少聽到怨言。遇到休假、學習的機會,大家都是你推我讓。“我沒問過他們為什麼,但似乎能夠了解,因為到了連隊,你就會被一股力量所牽引。”朱會傑說,這是一種精神傳承的力量。

一米八幾的個頭,肌肉健碩,笑容質樸,像極了電視劇《亮劍》裡的警衛員“魏和尚”。列兵名叫陳烨,是今年剛下連的新兵。

陳烨的家距離陸豐革命烈士陵園直線距離不到800米。高中畢業後,趕上征兵季,從小在紅色氛圍中長大的他,早早報了名,并如願參軍來到邊防一線。

連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隻有各項素質達到優秀的列兵,才有資格前往小白楊哨所戍守。

為了實作這個目标,每天陳烨背起背囊繞着營院加練;據槍動作不标準,他就吊着磚頭反複練習。幾個月下來,小夥子細嫩的皮膚被曬得黝黑,眼睛裡也漸漸有了自信的光芒。

前不久,連隊對所有新兵進行了考核,陳烨一舉奪冠,成功取得“駐哨資格證”。

在連隊,一批批像陳烨一樣的新兵,經過風刀霜劍的洗禮,成長為充滿血性的“糙漢子”。通過嚴格的訓練,軍人的血性融入他們的血脈;訓練時落下的傷疤,也成為他們成長路上的“勳章”。

一棵樹常青,一群人成長,一個哨所有了新風貌,一種精神永續傳承。如今,小白楊哨所被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評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國防教育示範基地”,每逢寒暑假都有青少年來哨所參觀見學。孩子們走進哨所,了解小白楊的故事,領略守哨官兵執勤巡邏風采,也讓“小白楊精神”成為一代人心中催人奮進的正能量。

一個周末的清晨,陳烨迎着晨光接崗。不久,一群來哨所參觀的國小生背着書包蹦蹦跳跳地朝他走來。突然,為首的小男孩一個立正,擡起右手——一個标準的少先隊隊禮!

“解放軍叔叔辛苦了!”緊跟後面的小男孩一個接一個地說了這句話。

陳烨的耳邊反複回響這句話——第一次,他被緻敬;也是第一次,他體會到“堅守”二字的莊嚴和重量。

下哨,陳烨把這件事告訴連隊戰友;晚上打電話,又把這一情景講給了爸爸媽媽。

吾心安處即是家。電話中,陳烨說,自己不僅是幸福的,而且是“最幸福的”。

那天晚上,陳烨還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棵小白楊,守衛着祖國的邊疆。

(本版圖檔由王 越攝)

來源: 解放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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