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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說心語 | 邊疆有棵小白楊

作者:中國軍号

來源:解放軍報·中國軍号

父親的書桌上擺着一張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中,父親和卯向軍叔叔摟着彼此的肩膀站在一棵小白楊旁,身後簡陋的宿舍和滿眼的荒蕪,顯示着環境的艱苦。這張照片被父親視為珍寶。他說,卯叔叔既是自己親密無間的戰友,更是知己知彼的“對手”。

1993年,父親參軍入伍,開啟了他的軍旅生涯。“入伍時,我和你卯叔叔就坐着同一趟火車。後來,我倆提幹去讀軍校,坐的還是同一趟火車。”回溯那段歲月,講起他和卯叔叔的故事,父親總是眉飛色舞,“在連隊時,我倆比内務、比體能、比戰術,就連飯前唱歌也要比比誰唱得響亮……”

“小白楊,小白楊,它長我也長,同我一起守邊防……”父親的軍旅故事與這首歌曲《小白楊》,一直伴随我成長。父親告訴我,軍校期間要考五筆輸入法。他和卯叔叔沒接觸過電腦,兩人便沒日沒夜地加練,有時在電腦前一坐就是一天,休息時互相抽背字根表,最終順利通過了考試。

“手榴彈投擲我比不過卯向軍,到了休息時就加練。肩膀拉傷了,他就幫我按摩敷藥。”這些飽含戰友情誼的往事,讓我自幼對部隊有種特殊情感。

記得聯考成績出來的那個夜晚,父親在飯桌上和我講了很多。他眼神中溢滿了讓我報考軍校的期待。我心裡卻有些猶豫,擔心自己吃不了苦。見我躊躇不定,父親無奈地感歎道:“今天,你卯叔叔還打電話問我呢。還是他的兒子争氣啊,二話不說就填報軍校了。”

說完,父親放下碗筷,默默地離開了。那一刻,我看着父親略顯佝偻的背、稀疏的頭發,心情非常複雜。那晚,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最終下定決心——報考軍校,既為父親,也為自己。

當軍校錄取通知書寄到家裡時,父親在電話裡和卯叔叔聊了很久,兩人說一陣、笑一陣。通話結束後,父親叮囑我:“卯向軍叔叔的兒子叫卯文濤,比你大幾個月。你倆去了同一個學校,要互相照顧。當然啦,不管是訓練還是生活,你都不能輸給他啊。”

進入軍校,我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尋找素未謀面的卯文濤。

得知我倆分到了同一個學員隊,我對着宿舍門上的标簽,挨個尋找卯文濤的名字,終于在走廊盡頭見到了他。他比我想象中要白淨一點,也比我結實許多。他一打眼就認出了我:“你和照片裡的王叔叔簡直一模一樣。”

從地方青年轉變為軍校學員,過程充滿了艱辛。頂着烈日練習站軍姿、夜半時分緊急集合……單調緊張的日常,成了我和卯文濤軍旅路的起點。

輪到我幫廚時,卯文濤會特意跟其他戰友“換班”,陪我一起在後廚裡擇菜、在水房裡洗餐盤……一次,卯文濤問我會不會唱《小白楊》。我當即唱起來:“一棵呀小白楊,長在哨所旁……”可沒唱幾句就跑調了。卯文濤在一旁咧着嘴笑我,說:“來來來,跟着我唱。根兒深,幹兒壯,守望着北疆……”唱完後,他話題一轉,繼續調侃我:“我爸經常跟我講,你爸剛當兵那會兒飯量特别大。沒想到,你跟你爸一樣,看着瘦,但飯量不小啊。”

說着,他從迷彩服口袋裡掏出一個饅頭遞給我,說:“以後我吃不完的饅頭,就交給你了。我爸也跟我說,不許浪費糧食。”

看着手裡的饅頭,我的心裡升起一陣暖流,忽然明白為什麼父親總把卯叔叔和那些看起來微不足道的軍營往事挂在嘴邊。

生活中,我和卯文濤“情同手足”;在訓練中,我們經常展開較量。

一次考核戰術基礎動作課目時,我倆暗暗在鐵絲網下較勁比拼了一下午。考核結束後,看見我的手腕受傷流血了,卯文濤一邊給我消毒,一邊說:“這回你赢了,等回了學校,我們接着比文化課。”

後來,一次野外駐訓時,我不慎崴了腳,不得不卧床休息。夜晚,望向窗外皎潔的月光,我問躺在上鋪的卯文濤:“你會不會想家,或者覺得軍營生活枯燥,感到後悔?”

卯文濤探頭看了看我,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敏哲,你知道小白楊為什麼能在邊防艱苦的環境下,依然挺拔嗎?” 我看着從窗外灑進屋裡的月光,一時語塞。

他緊接着說:“因為無論風吹日曬,小白楊都會迅速适應環境,在磨砺中紮根成長。”

卯文濤最終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我的内心已經有了答案。

畢業後,我和卯文濤都選擇了去邊疆,卯文濤更是幸運地被分到了“小白楊哨所”。我倆休息時,經常打電話交流。卯文濤說,他和戰友們給小白楊澆了水,刷上了石灰水……這樣的點滴,讓我心生羨慕。我決定去父親照片上的地方、小白楊故事的發源地、卯文濤的機關“一探究竟”。

今年休假時,我登上了前往小白楊哨所的列車。得知我要來,卯文濤早早便在營區門口等我。我們一見面,他就迫不及待地領我去看營區裡的小白楊。

卯文濤告訴我,連隊最近組織大家給營區的樹木刷石灰水,他特意把那棵小白楊留下,就等我來了,和他一起為小白楊“塗白”。

那天,我和卯文濤并肩走在營區裡。駐地的初春,微風裡夾雜着些許寒意。不知不覺間,那棵“與衆不同”的小白楊出現在我面前。它的樹枝光秃秃的,樹幹上的白灰有些褪色,四周環境早已不似從前貧瘠荒蕪。

我輕輕撫摸着它,希望通過掌心向它傳遞這一路成長的酸甜苦辣。感受着風霜在小白楊身上留下的痕迹,我好像聽到它耐心地向我解釋什麼叫做堅守。

過了一會兒,卯文濤抱來一桶石灰水,懷裡還揣着兩把嶄新的刷子。接過刷子,我倆一起蹲在小白楊旁刷着,那場景像極了當年在軍校裡一起幫廚、洗碗。他一邊刷,一邊問我:“你說,當年咱倆的爹是不是也像這樣給小白楊塗白呢?”

“肯定啊,以前是他們守着小白楊,現在是咱倆守着小白楊。”我回答道。

刷完後,我和卯文濤看着彼此身上的“白點”,相視一笑。

臨别前,我和卯文濤站在小白楊下,學着父輩的模樣摟着彼此的肩膀,請戰友為我們拍了張合影。那棵小白楊在暖陽的照耀下,高大挺拔,煥發着勃勃生機。

回家後,我把這張照片放到書桌上,一如父親珍藏的那張老照片。

(解放軍報·中國軍号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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