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歲的秦怡去世了。
回首百年的起伏歲月，秦怡曾經有過兩段姻緣。
而這兩段感情，又和時代的背景緊密纏繞在一起。
第一段感情裡，秦怡遇到的是陳天國。
這是一個有暴力傾向的男人。
那是1938年，16歲的秦怡決定走出上海。
自幼成長在上海浦東的秦怡，還從來沒有去過上海之外的其他地方。
她的家境原本不錯，但作為家裡的第六個孩子，
等到秦怡出生的時候，家道中落已經不可避免。
秦怡出生後，母親又生下了四個兄弟姐妹。
他們，甚至因為家裡養活不起，還曾被送入育嬰堂。
秦怡漸漸長大，因為接受的是新學教育，她的思想漸漸變得進步而新潮。
1938年，随着大環境變化，秦怡決心奔赴武漢。
原本她是和同學商量好一起去的。
但是臨出發之際，同學因為家裡人的阻攔走不了了。
兵荒馬亂中一個年輕的姑娘獨自出遠門，這着實不友善。
但秦怡早已下定決心，最終隻身一人去往了武漢。
紛亂中，秦怡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根本沒有任何立足的根基。
于是在武漢逗留不長時間後，秦怡于1938年輾轉來到了重慶。
這裡位于國内大後方，遠離戰火。
秦怡很快找到了一份文書的差事。
漸漸安定下來後，她還經常去看各種話劇演出。
偏巧有一次在劇院裡，長相出衆的秦怡，成功吸引了一個導演的目光。
導演覺得秦怡條件不錯，主動找她攀談，建議她去話劇團做演員。
她一個小姑娘覺得太過于唐突，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跟秦怡一起看話劇演出的朋友覺得很有趣，也慫恿她去應聘。
就這樣，秦怡通過應聘，成功加入了當時一個名為中萬劇團的演藝團體。
此前她從未接受過表演方面的系統訓練和學習，一切都是從零開始學起。
冥冥中似乎注定她就是吃這碗飯的，很快秦怡又從話劇團進入了中國電影制片廠。
那是1939年，17歲的秦怡正值妙齡。
剛到電影廠，她就被比自己大11歲的陳天國看上了。
陳天國當時主演了不少電影，也算是大紅大紫。
秦怡在電影廠還沒有站穩腳跟，陳天國就追求起這個漂亮的上海姑娘來了。
最初秦怡有些不可接受，她年紀還小，關鍵是還沒有這方面的任何經驗。
懵懵懂懂之間，突然出現一個如同瘋牛亂撞一樣的男人，
這既讓秦怡感到激動，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甚至是害怕。
那畢竟是20世紀的三十年代，即便新的社會思潮已滾滾而來，
但人們思想的開放度，尤其是在情感方面，還是不能和眼下同日而語的。
眼見秦怡對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熱，陳天國作為一個年齡較大的感情過來人，
對秦怡追求的攻勢就變得更加淩厲了。
有的男人感情上碰壁後就會知趣地離開，
有的男人在遭到冷拒絕後反倒更加追求的熱烈。
陳天國就是屬于後一類男人。
在電影廠，他幾乎每天不離開秦怡左右。
平日裡更是創造各種條件，想和秦怡單獨相處。
秦怡對他的态度，依然和剛開始一樣。
既沒有拒之于千裡之外，但也僅僅是保持着一種同僚之間的來往。
眼看好不容易追到手，陳天國就決定耍點“小手段”。
有一天沒有工作，陳天國告訴秦怡，說廠裡組織大家一起外出郊遊。
信以為真的秦怡，就被他騙到了城外的一處山上。
兩個人獨處，陳天國再次提起對秦怡的愛慕。
秦怡除了感到被欺騙之外，更是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而陳天國則步步緊逼，他甚至拉着秦怡來到一處陡峭的崖壁前，
聲言秦怡如果不答應嫁給他，就拉着她一起跳下去為愛殉情。
就這樣，在陳天國的小手段面前，秦怡最終勉強答應了。
但陳天國還是不死心，後來他幹脆瞞着秦怡，
直接向廠裡的其他同僚發去了結婚請柬。
都說好女怕纏郎，面對陳天國的死纏爛打，
秦怡最終在1939年，和他結婚了。
然而，和陳天國的結合，就是一出徹頭徹尾的悲劇。
這個男人不但占有欲極強，而且還有酗酒的毛病。
結婚第三天，陳天國就從外面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了。
滿身的酒氣且在家裡撒着酒瘋，
本來就對陳天國追求自己不滿意的秦怡，
幾乎是在新婚伊始，就跟陳天國分居。
接下來的四年多時間，秦怡都活在這個酒鬼的困擾和陰影裡。
陳天國則是變本加厲，對秦怡更是非打即罵。
秦怡痛下決心想離婚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懷身孕，于是這個決定就耽擱了下來。
女兒的出生并沒有改變陳天國對她的态度，反而是變本加厲。
因為生活困難，丈夫甚至想把女兒送人，秦怡為了孩子默默地忍受了長達六年的屈辱。
1942年，一次偶然的機會，秦怡見到了演員金焰。
彼時的金焰，妻子是電影演員王人美。
他們彼此都不知道，這一面之緣為以後的結合埋下了伏筆。
兩年後，不堪忍受陳天國折磨的秦怡，
在夏衍等人的幫助下，乘船逃離了重慶。
從那之後，她和陳天國的這段婚姻徹底終結。
除了女兒，這幾年來留給秦怡的隻有痛苦的回憶。
抗戰勝利後，秦怡回到了上海。
當她随後在上海再次和金焰相見的時候，兩個人都各自結束不幸的婚姻了。
于是，兩個人從一點點熟悉，再到後來的漸漸交往。
那時候，秦怡所住的地方，距離片場較遠。
每天拍完夜戲後，金焰覺得她一個姑娘回去的路上不安全，
是以就邀請秦怡，要是哪天手工晚了，可以到他家的沙發上借住。
就這樣，兩個人不急不慢地交往了有一年多。
1947年12月15日，是秦怡和金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7歲的女兒也跟着母親到了新的家庭，
金焰把她當成親生女兒，還讓她跟自己姓金，并取名金斐姮。
那時候，兩個人都正好在香港拍戲，他們的婚宴也是在香港舉辦的。
當天，中環緊挨着皇後大道的宇宙俱樂部裡，
國内當時文化界差不多一大半的大腕兒，見證了這對新人的婚禮。
婚禮的具體操辦人是吳祖光、翦伯贊、丁聰、郭沫若等人都是賓客。
其中，郭沫若還是這對新人的證婚人。
郭沫若在他們的結婚證書上，寫下了雙星并躍四個篆字。
接着，又送給這對新人十個字：珍重愛情，愛惜藝術生命。
畢竟，秦怡和金焰都有過一段不堪的過去，
郭沫若希望兩個人能夠把人生的下半段曆程走好。
1949年，婚後的秦怡生下了兒子。
夏衍給孩子取名叫金捷。
不過多年以來，秦怡一直叫兒子“小弟”。
也是在這一年，秦怡和丈夫金焰合作了唯一一部電影《失去的愛情》。
婚後一段時間，他們一家确實度過了一段短暫的快樂時光。
但在随後的日子裡，金焰和秦怡卻頻繁陷入了家庭争吵。
一種相對普遍的說法是，秦怡在五十年代的演藝事業越走越寬，
而金焰卻從之前票選出來的“電影皇帝”，變得有些默默無聞。
男人的事業一旦被妻子趕超，多多少少都會産生落差心理。
兩個人除了頻繁的争吵，還會長時間的冷戰。
在金焰看來，秦怡和自己吵架後，長時間的不搭理自己。
他從妻子的身上感受不到溫柔，于是兩個人的關系很快便越鬧越僵。
不久之後，秦怡得知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金焰移情别戀了，對象還是自己的妹妹秦文。
一時間秦怡有些難以接受，最初她以為是訛傳，
但很快就證明一切都是真的。
秦怡想到了和金焰離婚，不過金焰沒有同意。
女兒金斐姮20多歲的時候，告訴媽媽要結婚了，
男友姓孟，是農村人，兩個人交往還不到一周。
秦怡得知後，自然不同意，畢竟自己是經曆過兩段婚姻的人。
當時，秦怡還在外地，告訴女兒自己一周左右就回去。
可是，金斐姮根本不聽母親的話，還沒等秦怡回來，就操辦完婚禮了。
秦怡後來打聽到，這個姓孟的在農村有家室，還有3個孩子。
秦怡趕緊找來女兒，告訴了她真相，讓她離婚，女兒卻死都不從。
金斐姮卻不願相信，母女二人大吵一場，從此結下了很深的沖突。
一直到30年後，55歲的她才漸漸走出對母親的恨，并開始重新了解母親秦怡。
1957年，金焰在青海拍攝電影《暴風中的雄鷹》時，
為了抵禦當地嚴寒的天氣而飲用了大量的白酒。
從此之後，金焰患上了嚴重的胃病。
1962年，一次手術中金焰的胃再次受到影響。
他吃飯感覺不到任何饑飽，飯後更是得躺平。
雖然和金焰的感情早已出現裂痕，但這時候的秦怡，還是扛起了照顧金焰的重任。
隻是秦怡未曾料到的是，她接下來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1965年，秦怡已經不能演戲，她被下放到杭州的一家汽輪機廠裡當勞工。
當年5月的一天，上海電影制片廠突然給她捎來口信。
金捷病了，趕緊回去。
秦怡急忙乘坐火車回上海，剛出火車站，機關派來接她的汽車就在等着了。
司機直接說了一句話，我送你去龍華精神病醫院。
秦怡聽後，差點癱坐在地上。
後來，她的兒子金捷被确診為精神分裂症。
那一年，她嘴裡的“小弟”才16歲。
轉瞬間，丈夫和金焰和兒子都病倒了，秦怡覺得天塌下來了。
接下來半年時間，兒子一直在醫院接受治療。
秦怡幾乎不分白天黑夜的陪伴着孩子。
一直到國慶節的時候，兒子終于能夠開口說一句清晰的話了。
他告訴母親，我知道自己病了，以前是不知道的。
秦怡帶着兒子出院了。
然而就在兒子出院後不久，秦怡卻漸漸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頻繁的疲倦一再來襲，随後檢查得知，是直腸癌。
丈夫金焰早已躺倒，兒子也有疾病在身，秦怡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接下來，她自己給自己挂号看病，身邊幾乎沒有一個親屬陪伴。
哪裡知道熬過了這一段，後面還有苦難在等着她。
1968年，秦怡又被下放到了上海的郊區農場勞動。
對丈夫和兒子的照顧，秦怡隻能委托給了年邁的母親。
然而就在秦怡離開家裡一年多，母親就去世了。
又過了三年，當秦怡回家後，
她的兒子幾乎變成了一個蓬頭垢面的F子。
秦怡不敢想象，這三年多的時間，丈夫和兒子是如何活下來的。
到了1978年，兒子更是發展成為狂躁症。
個頭和成年一樣，但是心智卻一直在退化，動辄就要打人。
沒辦法，秦怡隻能把兒子帶在身邊。
哪怕是去外地，她都要帶着兒子一起住。
重新開始演出拍戲後，白天秦怡在片場工作，
晚上收工後還要給兒子洗衣、喂藥、做飯吃。
每次兒子發病，秦怡都抱住頭，任憑孩子打。
她嘴裡還一直說着：
打媽媽的背不能打臉，打壞了臉媽媽明天沒法工作。
兒子的病愈發沉重，
丈夫金焰也在飽受疾病折磨二十多年後，于1983年病逝。
此時的秦怡已經過了花甲之年，
接下來的後半生，她一直陪伴在兒子的身邊。
秦怡70歲生日的時候，
兒子突然舉着酒杯說道，我以後再不跟您吵架了。
聽着這句話，秦怡的内心可謂五味雜陳。
随着自己年齡的越來越大，她最擔心的是自己走了後，兒子怎麼辦。
但是讓秦怡所料不到的是，
2008年，59歲的兒子，還是走到了她的前面。
彌留之際，耄耋之年的秦怡一直陪伴在兒子身邊。
兒子走後，家裡隻剩下秦怡一個人了。
剛開始的時候，秦怡每天都有些精神恍惚。
直到後來，秦怡才又慢慢好轉。
秦怡，走過了整整一個世紀。
她曾經說過，自己這一生，經曆的苦難和不幸太多。
但正因為自己承受能力強，是以每次都能從傷痛中慢慢走出來。
和20世紀所有的中國女性一樣，秦怡也經曆了各種各樣的苦難。
唯一不同的是，和她同齡的很多女性，在感情問題上往往沒有自主選擇權。
而秦怡雖然經曆了感情的失敗和婚姻的痛苦，
但相比于同時代萬千女性隻能默默忍受，秦怡至少還能對不幸和痛苦說不。
從這個角度看，社會的進步和思想的前行，
對于女性心理和感情的解放意義是非常重大的。
可另一方面，作為一個從舊時代裡一路走過來的女性，
縱然像秦怡這樣的女性解放了思想，
但在面對婚姻和感情的時候，相對于當下年輕人的自我，
她們多多少少還會顯得有些傳統甚至是保守。
也正因為如此，即便面對丈夫曾經的不忠，
秦怡也能夠繼續擔負起妻子的責任，多年來對丈夫施以照顧。
這是秦怡一生的寫照，也是萬千同時代中國女性的寫照。
文|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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