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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水墨,多年媳婦熬成婆

近年來,有關新水墨的話題越來越多。“新水墨”之稱謂,不是沒有争議,也非人皆好之,但水墨之“新”鑿鑿且日益深入人心、蔚為大觀了。在内容題材、表現方法、精神指向、審美意趣和風格面貌上,皆有差別于傳統的新東西。現代意義上的水墨畫,應該從林風眠、徐悲鴻那一代人算起。林、徐以降,水墨畫領域彙聚了諸多有益的探索,近一個世紀的風雨曆程,幾代人的艱辛付出,終于結出碩果。

新水墨大緻經曆了20世紀初“美術革命”和20世紀80年代“85新潮”兩個重要的階段,前者以傳統中國畫走到“窮途末路”為背景,後者以改革開放和深入引進西方藝術為契機。其中既有外力驅動,也有内部自覺,現實關懷與語言變革同時塑造着水墨之新形态。不同時期,新水墨面臨的問題、解決的方法、建構的風貌皆有不同。此取決于兩個方面,一是它與美術史的關系;二是它與當下現實生活的關系。與傳統之關系,微妙複雜,既合又反。沒有反,不足以破除前法,沒有合,難以維系長遠。與現實之關系,既須觀照,又須用自己的角度、用藝術的方法。這也是保持與兩者關系的不二法門,優秀的畫家總能找到其中的契合,在千頭萬緒中理出線索,拿捏分寸。

新水墨新則新矣,卻沒有統一的标準和規範,不同時期、不同的人甚或同一個人不同時期都有所差異。林先生、徐先生那代人在西風東漸的風口浪尖,以西潤中、中西融合是最大、最有效的方法,使中國畫與現實語境相搭。林、徐着眼點有别,自然分化出一個注重語言建構、一個偏向現實關懷的兩條路徑。及至“85新潮”,西潮更是洶湧,當時美術界的陣營,用水天中、劉骁純、郎紹君、賈方舟幾位先生的說法,一分為三:傳統型、現代型、實驗型。三者各有側重,其中現代型、實驗型可歸入新水墨之列,傳統型與之相抗衡。三足鼎立,此種生态有利于藝術的整體推演,彼此觀照,互為補充,内蘊充盈,不至于走偏、單薄。

我們今天所談的新水墨,就是在上述水墨之“新”上的再新或再再新,延展和深化出的諸多新樣态,總的說來,亦有一個共性存在,即有着時間當下性,精神和形式的當代意味等特征,具體而言為:與傳統文人畫的題材、筆墨和精神既保持某種關聯,又拉開了距離,頗有敬而遠之的意思。以中西融合為主要手段,從旁的或從傳統之一角變化出新,不再單以筆墨論英雄,不再遵循程式作畫,而是關注現實,在觀念上反映當下生存狀态與審美意識,着力于對日常經驗、個人體驗和個性化圖式的發掘。題材和主題較之傳統更為寬廣:人物畫大可不必回避日常瑣屑,山水畫盡可選土坡一隅作為畫面主體,花鳥畫也無須以折枝法為鹄的,甚至于,這些傳統分類與命名都顯狹小了。内容一變,形式不得不變,否則難免有舊瓶裝新酒之嫌,雖然新水墨作品延續了傳統水墨的材質、媒介,但在語言上、精神上已大異其趣。有些新水墨畫家将材質與形式美之契合通而觀之,或将材質自身之美作淋漓發揮。在精神層面,則含有對傳統的某種疏離和批判,将水墨變革與堅持水墨本性統一。在背離與消解傳統筆墨後,大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發現。新水墨以解構、純化傳統語言為能事,語言由此趨于單純、整體、明确而富于個性。不像傳統水墨過于強調一招一式,新水墨的姿态是開放的,大有“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的豪勇,具有很大的相容性。其路徑曲曲折折,其面貌多種多樣,綜觀起來卻也清晰可辨。

時間是最好的檢驗師。今天來看不同時期的新水墨,香火旺盛者有之,萎靡消失者亦有之。走出當時困境,主要的方法和政策自然是“反”字當頭,傳統中的好東西,也可能是“孩子和髒水一起被潑掉”,好在優秀的新水墨畫家都是兼顧了傳統和現代、東方和西方、新内容和新形式等諸多層面的融彙和轉化。新水墨在行進中,總是受到諸多因素的影響和牽扯,因為畫家需要考慮的問題很多。譬如單說閱聽人,西人求新,國人好古,畫家們做到既新又好,實屬不易。談創新,恐怕世界上其他畫種不像中國畫有這麼多的道道和負累。當下的新水墨畫家與林、徐時代的畫家,所處的文化環境,已大不一樣。現在的接受群已經多元,龜有龜路,蛇有蛇道,加之新水墨在古今中西等問題上有了可資選擇、審視之前車,有些問題已然不是問題了,比如文化身份,林、徐時代常膠着和焦慮于自身文化身份的定位,“85新潮”畫家也是竭力擺脫文化身份的種種束縛,到現在,文化身份不再像過去那樣糾結。有些問題雖不能說得到了完全解決,但已不是畫家們所關心的重點了。當下的新水墨畫家,正面臨新的問題,比如,在面對師輩水墨的樣式時,既要承繼,也需要回到起點重新定位方向和方法,做到不與前人同。新水墨,不僅在自身藝術層面發生着變化,同時現實語境、市場體制、藝術生态,也前所未見。沒有問題,便失去了動力,有問題,才能推進藝術行程,展現豐富内涵和無限活力,此恰是新水墨“保鮮”之秘笈。

水墨不僅是一種媒介,它還積澱着中國人的思維方式、視覺表達、精神指向、審美經驗等諸多“記憶體”,在這個意義看,新水墨具有塑造新時代之新思想的意義。新水墨是中國畫向現代轉化的的必經之路,此路不是獨木橋,它多元多樣。幾百年前,石濤就說過,“筆墨當随時代”。這句話被後來者不斷引用,引用的背景,常常是面對傳統強大阻力的時候。今天,新水墨亦是多年媳婦熬成婆,所幸者乃與時俱進,已成共識。

其實,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個“新水墨”的理想模樣。新水墨不是為新而新,絕非颠覆傳統即是新,它應該從傳統中自然生長出來,适應當代人的審美和生活。我理想中的新水墨必是能夠繼往開來的。今天之新亦将成為未來之新的基石,亦将成為後來者研究挖掘的經典。新水墨大可百花齊放,但還是應有足夠的學術規範。這個标準不是哪一個權威欽定,而是考察新水墨在處理傳統和當下關系上的深度和高度,有此二度,就有可觀的學術價值。當下,新水墨雖尚未完全建立一套新規範,這恰說明它有着足夠的延展空間,虎虎有生氣,但新水墨是有比較明确指向的,即一方面與傳統水墨形成對照,一方面要能與西方對話,它既非傳統拷貝,也非西方翻版。通過多向借鑒、深層融合确立一個有深刻内涵和全新形式的新水墨,完成國際化與本土化的雙向推進。在全世界大講文化戰略的當下,新水墨所走的路,不失為一種可行的文化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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