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唐朝最受歡迎的詩人,除李白、杜甫外,就是王維了。李白的詩,天馬行空,充滿着一股仙氣;杜甫的詩,抑揚頓挫,充滿着一股聖人之氣;王維的詩,空靈淡雅,充滿着一股佛氣。

蘇轼曾評價王維的詩是詩中有畫,他以佛理入詩,希望在佛理與山水之間悟得人生真谛。他擅長寫五言詩,無論五言絕句,還是五言律詩,都有很多精品佳作。
雖然他很少寫七言詩,但一寫就是佳作。他的七言絕句《送元二使安西》,在唐朝是就是七絕巅峰之作,流傳甚廣。他的七言律詩《積雨辋川莊作》,更是被人稱為唐人七律的壓卷之作。可就是這麼一首傑作,卻被人說是抄襲,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饷東菑。
漠漠水田飛白鹭,陰陰夏木啭黃鹂。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野老與人争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王維的《積雨辋川莊作》一詩,前四句寫景,後四句寫自己隐居的生活。此詩寫于詩人的後期,此時的王維過着隐居生活,所寫詩篇大多與終南山、辋川有關。
積雨空林煙火遲,蒸藜炊黍饷東菑
這一聯寫田家生活:連日的陰雨,讓山林裡積了不少的水,那煙火也比平日裡來得遲了些;做好午飯,就要送到田間去了。
一個“遲”字,寫得十分巧妙。它不僅表現了由于陰雨天氣導緻煙火的變化,也巧妙地表現出了詩人的心境。一個人要是平時都是匆匆忙忙的,就不能觀察到炊煙比平日裡升起得晚一些。由此可見,詩人此詩是悠閑的。
漠漠水田飛白鹭,陰陰夏木啭黃鹂
廣漠的水田裡,白鹭在飛來飛去;幽深的山林裡,傳來黃鹂動聽的鳴叫聲。
這一聯是千古名句,也是王維“詩中有畫”最好的證明。詩人所見定然很多,他選取的隻有“白鹭”與“黃鹂”。白鹭飛舞,是視覺,是動态;黃鹂鳴叫,是聽覺,是靜态。漠漠水田,是廣闊,是延伸;陰陰夏木,是狹窄,是聚焦。正是這兩種景象互相襯托,才讓畫面如此豐富而有層次。
山中習靜觀朝槿,松下清齋折露葵
詩人深居山林,在這裡靜養心性,觀看木槿而感悟人生,松下吃齋而參悟禅意。
人世間的許多事都已經曆,詩人此時遠離塵嚣,在内心中尋得一片安甯。
野老與人争席罷,海鷗何事更相疑
我這個村野老人已不拘禮數,與人争席,海鷗為什麼還要猜疑呢?
這一聯詩人用了兩個典故。“争席”出自《莊子·寓言》:楊朱去從老子學道,路上旅舍主人歡迎他,客人們都給他讓座;後來他學成歸來,旅客們卻不再給他讓座,而和他争席。說明楊朱此時已經沒有了文人墨客的那股矜持氣,變得自然而然了。詩人用在這裡,是說自己隐居這裡,也沒有了從前的那份習氣了,變得和山野之人一樣了。
“海鷗”出自《列子·黃帝篇》:海上有人和海鷗親近,互不猜疑。一天,父親想把海鷗捉回家,來到海邊,海鷗卻不再相信他。這裡是說,自己已經隐居山林,外面那些人,應該是沒有是沒有什麼把柄猜疑自己了。
從前有人說這首詩是“空古準今”的極緻,被推為唐人七律的壓卷之作,特别是颔聯“漠漠水田飛白鹭,陰陰夏木啭黃鹂”兩句,成為千古絕唱。可正因為這兩句寫得太好,而被人懷疑是抄襲。
唐人李肇,看到李嘉祐的詩集裡有“水田飛白鹭,夏木啭黃鹂”的句子,就譏笑王維抄襲他人作品,說他“好取人文章嘉句”。
後來明朝人胡應麟出來為王維辯白,說“摩诘盛唐,嘉祐中唐,安得前人預偷來者?此正嘉祐用摩诘詩。”意思是王維是盛唐時期的人,李嘉祐是中唐時期的人,前人不可能抄襲後人的句子,應該是李嘉祐抄襲王維才對。
其實李嘉祐與王維是同時期的人,不過比王維稍微晚一點而已,至于誰抄誰的,還正說不準。
撇開這一點,王維的句子确實要比李嘉祐的強上許多,宋朝葉夢得在《石林詩話》就給出了自己的看法:
唐人謂“水田飛白鹭,夏木啭黃鹂”為李嘉祐詩,摩诘竊取之,非也。此兩句好處,正在添“漠漠”、“陰陰”四字,此乃摩诘為嘉祐點化,以自見其妙,如李光弼将郭子儀軍,一号令之,精彩數倍。
王維的詩句,不是簡單的多了“漠漠”、“陰陰”四個字而已,而是創造出了一種意境。“漠漠”二字,可見其蒼茫廣闊;“陰陰”二字,可見其幽深淡雅。
明朝學者桂天祥在其著作《批點唐詩正聲》裡說:
“水田飛白鹭,夏木啭黃鹂”,人皆能為,比諸惟下“漠漠”、“陰陰”四字,詩意便勝。
由此可見,此詩之好,全賴這四個疊字了,沒有這四個疊字,這首詩的神采風韻就少了許多。至于到底是王維抄襲李嘉祐,還是李嘉祐抄襲王維,全不是我們應該追究的,我們隻要好好欣賞這首絕妙好詩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