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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馬敬能 | 跟着野外“大神”去觀鳥

作者:鳳凰衛視
約翰·馬敬能 | 跟着野外“大神”去觀鳥

以下為采訪摘要

為編輯一本書,他幾乎跑遍中國每寸土地

約翰·馬敬能 | 跟着野外“大神”去觀鳥

△約翰·馬敬能

對話 約翰·馬敬能

約翰·馬敬能,國際生物多樣性保護專家,著名鳥類學家。在過去的100多年裡,人類新發現的哺乳動物總共隻有10種,其中3種的發現,都和馬敬能有關。他在越南和寮國邊境發現的新物種“劍角牛”,被譽為“20世紀最激動人心的發現之一”。

約翰·馬敬能:大自然就在我心中,我是屬于荒野的。

對話 約翰·馬敬能

如果你是一個鳥類愛好者,那麼你對約翰·馬敬能這個中西合璧的名字一定不會陌生。馬敬能編寫的《中國鳥類野外手冊》,自2000年在中國出版之後,一直以來被中國觀鳥人視為“聖經”,許多觀鳥人都是伴随着這本手冊走進鳥的世界。

約翰·馬敬能:我很高興當時編寫的第一本書,讓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對觀鳥産生了興趣。人們開始把觀鳥作為一種樂趣,觀察它們會做什麼,記錄它們的聲音。

田川:鳥吸引你的是什麼?

約翰·馬敬能:鳥真的很迷人,它們如此活潑,生命力飽滿。你看它們飛的時候會想說,天啊,我希望我也能像它們那樣展翅飛翔。它們是特别棒的小家夥。

田川:2019年您從中國回到了英國,因為疫情您一直待在英國,想念中國嗎?

約翰·馬敬能:當然。我在中國有很多朋友,我的太太也是中國人,她的家人都在中國。而且我的很多檔案,還有電腦、相機都留在了中國,是以我很想回到中國。在英國我隻是一個“傻老頭”,沒人知道我是誰,我也沒有工作做,在這裡我就是一個無名小卒。我覺得那種付出努力去做有用的事,或者做那些人們了解并且感激的事,對我來說很重要。是以我想回到中國。

約翰·馬敬能 | 跟着野外“大神”去觀鳥

△紅星為馬敬能到過的地方

田川:這張圖檔非常驚豔地顯示了您在中國去過的地方。

約翰·馬敬能:基本上是這些,現在算的話應該有更多地方了。

對話 約翰·馬敬能

1986年,馬敬能來到中國四川卧龍,參與中國第一個國際環保項目——世界自然基金會“拯救大熊貓”項目。自此他開啟了長達三十多年在中國的野外考察和生物多樣性保護研究。這個規模龐大的生物多樣性調查,無疑為中國帶來了很多深遠影響,也為馬敬能撰寫《中國鳥類野外手冊》提供了基礎資料。

約翰·馬敬能:中國太大了,英國隻有500種鳥類,而中國目前有近1500種。面對如此衆多的鳥類,想要了解它們是很大的挑戰。

對話 約翰·馬敬能

2022年初,《中國鳥類野外手冊》再版,1505個鳥種,2845張繪圖,1448條鳴聲二維碼,在新版《手冊》中一一呈現,這是馬敬能幾乎走遍中國每一寸土地記錄總結出來的。

約翰·馬敬能:中國鳥類名錄在過去發生了很多變化,我們在新書裡添加了150種鳥類,為此我們也增加、更新了很多圖版,非常美,比第一版要清晰很多。所有分布圖都做了更新,分布圖下方是鳥鳴聲的二維碼,掃碼就可以收聽到每一種鳥的叫聲。你可以用小喇叭把書裡的鳥叫聲錄下來然後播放,可以吸引過來很多鳥類,但這種方式有點算是“欺騙”行為。

田川:為什麼?

約翰·馬敬能:因為會幹擾到鳥類,可能會幹擾它們的築巢行為,可能會把鳥吓走,在英國一些地區是禁止這麼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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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馬敬能 著

對話 約翰·馬敬能

馬敬能曾說,“鳥兒是天上的使者,将生命的種子傳遞大地”。而他就像是鳥類的天使,讓世人認識它們,栩栩如生地模仿各種鳥類的叫聲和肢體動作,如數家珍般跟人介紹各種鳥類。作為生物多樣性保護專家,他把觀鳥看作為一種科研手段,而非一種愛好,他說哪怕是很普通的鳥,它們的日正常律也藏着科學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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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 約翰·馬敬能

新冠疫情以來,馬敬能一直在英國的家裡,沒能來到中國,我們和他相約四月的一個周末一起“線上觀鳥”。我們跟着馬敬能新版《中國鳥類野外手冊》的責任編輯胡運彪,來到北京奧林匹克森林公園。遠離公園遊客遊覽的路線,深入觀鳥的秘密小徑,體驗觀鳥的樂趣。

田川:觀鳥的時候有什麼需要特别注意的嗎?比如距離,位置……

胡運彪:一定要安靜。

田川:這也是為什麼老馬願意一個人獨自觀鳥的原因吧。

胡運彪: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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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運彪

對話 約翰·馬敬能

胡運彪也是一位鳥類生态學博士,這兩年他一直線上上幫助馬敬能完成新版《中國鳥類野外手冊》的編輯工作。私下他習慣稱馬敬能“老馬”。

田川:你是什麼時候認識老馬的?

胡運彪:應該是2009年,但那會兒他應該還不認識我。我當時是志願者,他們開會的時候我偷偷拍了一下他。當時老馬已經是偶像級人物了,他2000年出版的《中國鳥類野外手冊》,我們觀鳥的人手一本。是以好不容易見到他了,就像大神一樣遠遠地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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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運彪:其實第一版《中國鳥類野外手冊》對普通人來說還是有點難度的,不大好用。是以在編輯第二版的時候,我們做了很多改進來友善初學者使用。書裡的圖版有幾百個G,因為老馬也不在中國,我們當時想盡各種辦法傳輸這些資料,大概連續傳了十幾天才傳完。對我來說老馬比較好的一點是他睡得比較晚,是以我們工作的時間就可以長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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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線約翰·馬敬能

田川:你好老馬!

約翰·馬敬能:我正在往校園走,給你們看看英國四月裡這些美麗的樹林子,4月的英國就像那些詩寫的一樣。有時周末這兒的人還挺多的,但今天早上陰天,有點冷,人不太多。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聽到這裡有一些春鳥的叫聲,還有一些綠頭鴨、黑水雞。

田川:都太美了。

胡運彪:你那邊有烏鸫嗎?

約翰·馬敬能:有,我面前就有一兩隻,但這個鏡頭不能推拉,很難讓你們在畫面裡看到。烏鸫正在唱歌,還有一隻知更鳥(歐亞鸲)也在唱歌。現在這個時候到處都是風鈴草,我就坐在花叢裡跟你們聊吧。

田川:真好,這讓我感覺我們離得好近,我們有類似的花,類似的鳥,甚至類似的聲音。即使你在英國我們在北京,但感覺我們好似在一個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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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菜

田川:因為疫情的發生,過去三年您覺得身邊有什麼變化嗎?

約翰·馬敬能:我認為新冠疫情有兩個影響,第一,它按下了發展的暫停鍵,這給了大自然一個喘息修複的機會。第二,人們因為新冠受到了很多精神上的壓力,他們發現走進大自然是非常治愈的,是以現在很多人會去親近大自然。中國也許是一樣的,但我沒在那兒,是以沒法見證它的變化。但很顯然如果城市封鎖對大自然來說是有好處的,人們就不會那麼開心了,這是一個平衡關系。

現在人們開始山地騎行,去自駕遊,去森林徒步,去露營,晚上就睡在野外,我認為棒極了,就應該這樣。我們得去享受、欣賞大自然的美,野外的美,不然我們就不會懂得如何正确對待自然。

“我屬于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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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馬敬能制作的照片

田川:我看到您背後有兩幅畫,上面有您的中文名,那是您畫的嗎?

約翰·馬敬能:不是我畫的,是我制作的,我喜歡做這些東西。我是個攝影師,當我拍到一張好照片的時候,我就用Photoshop做很多種濾鏡效果,試着玩,如果效果喜歡,我就會簽上我的名字做出來。

田川:生物學就是藝術和科學的結合,您就是最好的證明。

對話 約翰·馬敬能

1947 年,馬敬能出生在英國一個政治世家,他的外祖父拉姆齊·麥克唐納是英國第一個勞工黨首相,先後三次當選任職。馬敬能的外祖父、父母、舅舅都熱愛自然。熱衷野外生活,是馬敬能家族幾代人的傳統。從家裡的後花園開始觀察鳥類和小動物,到跟着父親去狩獵,一次次小小的野外探險,讓少年馬敬能逐漸感受到生物與自然的無限奇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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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馬敬能

田川:你是英國首相麥克唐納的孫子,人們自然地認為你可能會對政治感興趣,是什麼促使你對自然産生熱愛而沒有從政?

約翰·馬敬能: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政治是爾虞我詐的,我覺得我的外祖父被它毀了,他在去世的時候是個很可憐、悲傷的老頭,因為他被政敵抨擊得很慘。我認為這條路很難,我不想走。我原本是可以從事學術,或許可以成為一個大學講師,但學術界也非常兇險,人們之間會嫉妒,然後寫一些很不好的東西。我見識過,我不喜歡那樣。

我在牛津的教授形容我是“一匹孤獨的狼”。我覺得自己待着很自在,會有各種各樣的想法,我就是這麼工作的。我是一個很“藝術”的科學家,我喜歡拍照、寫東西,寫詩,我不像一些别的同僚生活那麼缺乏樂趣,他們有點太學究了。

對話 約翰·馬敬能

1965年,18歲的馬敬能在舅舅的推薦下,跟随着珍妮·古道爾去到非洲岡比雨林考察黑猩猩和昆蟲,并擔任珍妮·古道爾的丈夫國際著名攝影師雨果·範·勒維的攝影助理。他說那段經曆讓他決定了終生的事業方向。

約翰·馬敬能:我當時有一年時間跟珍妮·古道爾一起在非洲做黑猩猩研究。對我來說那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在那兒學到了照相技術,微距攝影,如何打燈和制造陰影,如何控制昆蟲……比如螳螂在捕食的時候,它就是坐着一動不動,直到一隻蝴蝶飛來然後抓住它,把它吃掉。是以你在拍它的時候會很枯燥,而且浪費膠片,那個時候膠片很貴的。後來我們發現你朝螳螂吐煙,它立馬就開始清潔自己的身體,手舞足蹈,做好多動作。我們那會兒發現了好多類似的小把戲。

約翰·馬敬能 | 跟着野外“大神”去觀鳥

△約翰·馬敬能(圖右) 與 珍·古道爾(圖左)合影

對話 約翰·馬敬能

馬敬能的博士論文題目是研究婆羅洲和蘇門答臘的猩猩,為此他曾多次進入婆羅洲原始雨林進行野外考察。

田川:您在我們想象中肯定過着貴族一樣的生活,但婆羅洲以前被英國稱作荒蠻之地,您為什麼會去那麼野蠻的雨林裡“受虐”?

約翰·馬敬能:因為大自然就在我心中,這就是我,我屬于那裡。我當時常常就睡在地上,不在屋裡,不在營地,不在床上,就睡在雨林的地上。夜晚雨林的土地不是全黑的,那些菌會在夜晚蘇醒,你會看到成千上萬的小光點。有一些昆蟲也會發光,你能看到它們在地上走來走去,聽到它們在說話。你能識别出那些葉子和植物,那兒就像我的家一樣。是以我跟土壤裡散發的氣味,它裡面的小菌,小亮光,有很親密的關系。我到其他地方也感覺很親密,但都不如婆羅洲。

田川:為什麼你喜歡獨自一人在叢林裡工作?

約翰·馬敬能:一個人的時候你的感官會更敏感,這很迷人。你的耳朵能聽見很多更棒的聲音,我的腦海中會浮現出一張周圍的全景圖,我似乎能感受到在我周圍所有在動的小生命,特别有意思。我現在依然會自己去林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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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馬敬能

田川:您有沒有遇到過威脅生命的時刻?

約翰·馬敬能:我曾經因為一隻野豬掉了一個拇指,還得過很多次瘧疾,得過鹦鹉熱和黃熱病。我身體裡還有很多寄生蟲,其中一種醫生告訴我,是因為我吃了某種野生貓科類動物的寄生蟲。這種蟲在我的身體裡無法完成它的生命周期,是以它在等一隻老虎吃掉我,不然就無法完成生命周期的轉變,隻能留在我身體裡了。

對話 約翰·馬敬能

馬敬能第一次來到中國是在1986年,當時他作為世界自然基金會的自然顧問,主持“拯救大熊貓”項目,這也是中國第一個國際環保項目。

約翰·馬敬能:他們在卧龍給我配置設定了一個住所,離熊貓繁育所很近。當時不太鼓勵我跟當地員工交流,那個時候中國官方人員在思想上完全沒有生态方面的認識,我們在環保認知上是有偏差的。

田川:那怎麼辦?

約翰·馬敬能:去行動,去幫助,讓他們知道你真的在意環保這件事,你知道現狀是什麼樣的。我們一個會連着一個會地開,慢慢地,人們開始從生态角度考慮問題了。

田川:您是怎麼了解保護大熊貓對中國生态環境,以及中國生物多樣性的重要性的?

約翰·馬敬能:一開始去卧龍的時候,我以為我們隻是去拯救大熊貓的。但到那兒後我發現,即使沒有熊貓,那個地方的價值也是無限的。卧龍是一個我從沒見過的,如此富饒的森林。那裡的物種太豐富了,數量十分驚人。是以我們不僅僅是在保護熊貓,我們把它作為一種代表,實際上保護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富饒的溫帶森林。

田川:您當初為什麼想在亞洲做野外環境保護,而不是在歐洲地區進行這項工作?

約翰·馬敬能:在歐洲,每個學科都可能有上千個專家。剛開始工作的時候,亞洲在野生動植物方面的專家很少,我覺得我是被需要的,并且是能起作用的。是以哪裡讓我覺得舒服,能讓我的知識越來越豐富,我就會選擇一直待在那兒。我的确是從非洲開始工作的,但在1986年之後我基本都在亞洲了,我的心一直在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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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馬敬能參與《中國生物多樣性保護綜述》的編寫

約翰·馬敬能:北京的野鴨湖公園,擁有比整個英國國家公園系統還要多的預算和人員。在英國,一些自然保護區可能隻有一個人員在看守,有的是一個人就得看守兩個自然保護區,而在中國有成百上千的人在做這件事。中國比歐洲任何國家都大,它需要面對不同的情況,從高山到熱帶森林,從海洋到沙漠到濕地。是以你需要有不同的解決方案,不同的保護辦法,和不同的控制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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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馬敬能在三江源

約翰·馬敬能:中國的三江源是一個奇妙的,重要的地方。它有中國的第一個國家公園,那裡對于生物多樣性和野生動植物保護都非常重要。我希望中國能好好保護這片美好的土地,它對中國乃至全世界都具有不可取代的重要意義。三江源非常漂亮,不是漂亮,是非常,非常漂亮。

對話 約翰·馬敬能

馬敬能在中國考察了超過1000個生境,最終選中40個最重要的栖息地,建議中國政府在那裡成立自然保護區,編制了8冊自然保護區評估準則,協助保護區申請成為世界遺産,也為中國政府提出了未來15年的生物多樣性保護建議。在那些激動人心的發現背後,是馬敬能内心深處的樸素感情:“我愛它們,我到森林裡去,就是去感受它們,微風撲面,鳥兒歡唱,蝴蝶漫飛,我感覺更年輕、更快樂了,這才是我所鐘愛的事。”

約翰·馬敬能:我愛大自然,我想親近綠色的世界。但氣候的變化對人類的生存是一個巨大的威脅。除非我們清醒地認識到我們需要改變我們的行為,降低對礦物燃料的依賴,尋找新的生活方式,否則人類的生存将不會持續很長時間。這是非常重要,非常需要去做的事情。中國有很大的影響力,是最大的貿易國,最大的植樹造林國家,也是使用鋼筋混凝土和金屬的最大使用者。中國對環境保護的意識關系着世界的生态發展,我們需要共同加入并引領環保,否則我們無法很好地保護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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