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侃紅樓373：紅拂夜奔，不可羁縻女丈夫，黛玉遠嫁，未知他年守墓人
林黛玉作《五美吟》，選取的五位美人各擅勝場。不僅借以感懷自身命運，曹雪芹更會對她的人生作出終極伏筆。
《五美吟》的五首詩，每一首都代表林黛玉的一種遭際和心境，讀懂《五美吟》，也就明白了黛玉的心路和人生曆程。
《五美吟·西施》，借西施入吳宮為妃，影射黛玉遠嫁異國為王妃。借東施效颦，表明林黛玉羨慕薛寶钗平靜到老的人生。
《五美吟·虞姬》，借虞姬自刎垓下，表現黛玉對賈寶玉的愛至死不渝。借黥布、彭越兩個小人影射王子騰與賈雨村害得賈家四面楚歌，緻使寶黛分别。
《五美吟·明妃》，借昭君出塞影射林黛玉遠嫁異國為王妃，呼應《西施》和芙蓉花簽。又借小人毛延壽陷害王昭君，解開是賈雨村忘恩負義害了林黛玉，緻使黛玉和賈探春二女同嫁。
《五美吟·綠珠》，以石崇對綠珠有情有義，綠珠墜樓酬石崇知遇之恩，表明黛玉遠嫁犧牲自己酬謝賈家養育之恩，并以死回報賈寶玉的深情。
《五美吟·紅拂》，則用紅拂夜奔表明林黛玉對賈寶玉的真實認知，她想像紅拂那樣改變和掌控自身命運。本文就着重講一下最後一首《五美吟·紅拂》：
長揖雄談态自殊，美人巨眼識窮途。
屍居餘氣楊公幕，豈得羁縻女丈夫。
紅拂，又被稱為紅拂女，當初風塵三俠之一。最早典出于唐代杜光庭的傳奇《虬髯客傳》。
紅拂本是隋末權相楊素家裡的侍妓，本姓張，名出塵。因侍楊素時常手執紅色拂塵，便以紅拂女為号（也有記述，紅拂女是迫于生計，賣入司空楊素府中成為歌妓）。
當時隋末天下大亂，布衣李靖求見楊素，從容談論天下大勢，剖析時局針砭時弊，可惜不被楊素認可。
紅拂在旁見李靖氣宇軒昂，談吐超人，有思想有能力，認定他将來必非庸碌之輩，就連夜逃離楊府，夜奔李靖，與他同往太原輔佐李世民起兵讨伐隋朝。
後來李靖成為唐朝開國功臣，娶紅拂為妻。他們夫妻與虬髯客并稱風塵三俠，雖然不見正史，卻野史留名千古。
“紅拂夜奔”與“文君當垆”一樣，成為曆史上有名的慧眼識英雄的傳奇。
林黛玉作《五美吟·紅拂》，表達了她對紅拂把控自己人生的向往，以及對李靖能帶給紅拂幸福的憧憬。
“長揖雄談态自殊”，李靖一介布衣，拜見尚書令楚公楊素，竟然隻是長揖而不下拜。在一代權臣面前雄辯善談，揮斥方遒，卓爾不凡的風采令人折服。
“美人巨眼識窮途”，紅拂敏銳地認識到李靖是個真豪傑。此時雖然隻是龍遊淺灘，但“金麟豈是池中物”，終有一天會一飛沖天。
“屍居餘氣楊公幕”，與李靖相比，楊素雖然早年也是個英雄，幹出很多大事并位極人臣。但人到暮年的楊素固步自封，不識李靖是真英雄，對他的觀點和看法也不采納。注定要走向覆亡。
“豈得羁縻女丈夫”。楊素老邁腐朽比不得真英雄李靖，怨不得慧眼識英雄的紅拂棄他而去。更困不住女中丈夫紅拂追求理想與自由的心。
林黛玉自比紅拂，表達出心中長久的塊壘。
雖然《五美吟》中西施、虞姬、王昭君、綠珠都與黛玉自身命運挂靠，講述未來的遭際和結局。
西施等人都是絕望和被動的，是林黛玉人生的真實伏筆。林黛玉終究會重蹈西施、王昭君她們的老路，不改悲劇結局的本質。
紅拂女壓軸，不僅僅是她出生最晚。而是一反頹唐之氣，将前面四人的氣勢逆轉，道出了林黛玉理想中的人生和氣魄。
“紅拂夜奔”最大的意義在于紅拂掌控自身命運、追求自己幸福的自由。
如果說《五美吟·西施》，林黛玉羨慕東施能夠“頭白溪邊尚浣紗”，對短命無望的人生妥協，認為就算東施那樣一輩子勞苦安定也是好的。
那麼，真正讓林黛玉羨慕的還是紅拂這種女中丈夫的英勇行為。
“紅拂夜奔”驚世駭俗。以婦德論，完全不被認同。也就是林黛玉會贊譽紅拂。換成薛寶钗盡管也不會批判，卻絕對會避之唯恐不及。
禮教森嚴的封建社會，女人講究三從四德，忠貞不二。紅拂身上有幾個問題被當時的社會“不接受”。
首先，不忠。
紅拂是楊素的侍妓，卻背叛楊素與李靖私奔。如果都像紅拂那樣“自由”，倫理綱常就亂了。
德行的衡量标準，紅拂不及格甚至要被嚴厲批判。是以正史不記載，唯有野史頌揚。
其次，不貞。
俗話說“好女不二嫁”。《紅樓夢》隻有一個尤老娘二嫁，算不得正面形象。
紅拂既為楊素侍妓就應該從一而終。虞姬、綠珠都是甯死而不屈服他人。
紅拂畢竟不是王昭君遠嫁匈奴的那般異族風俗環境。她随李靖而去，歌頌者認為她慧眼識英雄，批判者指責她淫奔無恥，無德無羞。
最後，不法。
紅拂夜奔随了李靖，逃離舊主得不到祝福。雖說日後李靖娶她為正妻。但她曾為楊素侍妓的事實永遠改變不了。
就像襲人外嫁蔣玉菡，如果是她私自逃出去再嫁人，就不是合法的。
基于以上三點，紅拂慧眼識英雄以《紅樓夢》時代的評判女性的價值觀是不能歌頌的。
林黛玉以正面歌頌紅拂夜奔行徑，本身就是大膽行為。而她既然持歌頌态度，當然也不免心向往之。
當時林黛玉與賈寶玉的愛情陷入了僵局。一方面無人替她二人做主，痛苦煎熬。一方面王夫人持反對意見，與薛家不斷推進金玉良姻，讓林黛玉被步步緊逼。
黛玉當時不會知道她将和賈探春一同遠嫁異國為王妃。對未來卻已經産生不好的預感。
彼時十六歲的她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不可能再一葉障目掩耳盜鈴。
賈寶玉如果有能力争取與黛玉結合，也就不再擔心。奈何林黛玉比誰都清楚，賈寶玉給不了她任何的承諾和依靠。
是以，她希望能像紅拂那樣掌控自己的人生，為自己做主。也奢望賈寶玉能像李靖那樣做一個敢作敢當的真英雄。就算二人“私奔”後身敗名裂，也未嘗不可！
林黛玉從小父母雙亡，并沒有受到嚴格的禮教規範教育。她會看禁書，說不恰當的酒令，與賈寶玉耳鬓厮磨産生感情，當衆用自己的酒杯給賈寶玉喂酒……這些在當時“過格”的舉動，卻正是黛玉的真性情。
她知道自己永不能做紅拂，卻也希望自己能像紅拂那樣做個女中大丈夫。
此時的賈家就是“屍居餘氣‘賈’公幕”，唯有沖破藩籬她才能夠擺脫悲劇命運。當然，這隻是林黛玉的幻想。
《五美吟》作為林黛玉人生最重要的伏筆。通過五位不同時代卻有着共同經曆的女兒的人生，影射了林黛玉最終的命運。
西施、虞姬、王昭君、綠珠、紅拂……她們都處于國與國鬥争或者兩個勢力敵對的險惡環境之中，被迫受外部影響自身命運，又同為他人妃妾，被曹雪芹用以伏筆林黛玉遠嫁異國為王妃後不久淚盡而亡的結局。
西施、王昭君代表林黛玉外嫁，呼應芙蓉花簽。
虞姬、綠珠代表林黛玉對賈寶玉的感情矢志不渝，淚盡而亡。
紅拂則是林黛玉向往的人生，奈何理想不能照見現實。
細讀《五美吟》會發現在賈敬死後，賈家處于岌岌可危的時刻，林黛玉的未來已經走向了不受控制的方向。此時短暫的甯靜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蓄勢。
林黛玉的故事至此基本就給出了結局。她将要一段時間内不再作為主要人物出現。但她的人生依然會通過其他人伏筆。等林黛玉再次出現時，《桃花行》和《柳絮詞》将又一次呼應《五美吟》，預示林黛玉将要離去。我們暫且不表，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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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箋雅侃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