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條老街，買一件舊物，做一場長長長長的夢。
采訪｜阿斯巴甜
撰文｜阿斯巴甜
2020年10月，長沙某個普通的夜晚。
十點剛過，十六準時從一家潮牌買手店出來，她熟練地跨上共享電單車，戴上頭盔，然後掃碼，轉動把手，起步。她剛結束一天的工作，有些疲憊。長沙十月的溫度不算太低，但晚上還是透露出一絲涼意，迎面吹來的風有點冷，她緊了緊領口，加快了車速。通常，她什麼也不會想，放空大腦，然後又是一段沒有記憶的路程。隻是突然，一個念頭從十六的腦海中浮現，然後再也抹不掉，「我不想再打工了，我想開店。」
幾乎是說做就做，第二天，她選中了軒轅殿巷的一家小門面。店面不大，周邊是老舊的居民樓，擠滿了老年歌舞廳、茶館和不知名的外賣店，好在臨近五一廣場，租金也不算貴。沒有足夠的積蓄裝修，十六就自己來做，此後的一個多月，她都會乘着上班的空隙中來店裡，刷刷漆，擺擺物件，或者直接在牆上DIY。
就這樣，2020年12月，古着店「SIXTeen vintage shop」開張了。
「SIXTeen」
「特别的人開了特别的店」。
古着，意為古代着裝，是指在二手市場淘來的真正有年代的而現在已經不生産的衣服。這裡的古着衣，在英文中被表述為「Vintage」，日文又叫做「ふるぎ」，主要指的是上世紀20年代後，距今至少擁有30年曆史的舊衣服。古着最初源自于戰後的歐洲，而後在日本流行開來。但随着時間的推移，「古着」的概念現在已經不僅限于衣服，而是延申至飾品、衣服、包包等物品。
看似突然，但開一家古着店這個想法其實早已被寫進十六的人生清單。學生時代，十六喜歡Hip-Hop，在一些關于Hip-Hop的影片中，她注意到影片中的人時常會穿一些獨特的衣服，她感到好奇，更覺得着迷。之後她去查資料，慢慢接觸到了古着這個概念。那時，長沙還沒什麼古着店，她就拜托朋友，買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件古着。她記得那是一件TNF 80s的外套，沒有什麼特别的理由，就是「覺得好看，覺得很特别」，她回憶穿上的那一刻，「真的很喜歡，因為它是孤品，是獨一無二的。」從此，開一家古着店的想法就深深地埋在了十六的心底，她想着，以後要開一家古着店，然後在門口賣花。
小田是軒轅殿巷另一家店「古着市場」的老闆，在開店之前，她做過護士，待過福利機構，最後辭職去了青年旅舍，和天南地北的人聊天。随後她學了攝影，拍了一年多。她自稱是個不安分的人，做攝影一段時間後發現「沒有新的想法」，于是和朋友一拍即合，成了這家古着店的合夥人。
小田和「古着市場」
和十六一樣，小田同樣在初期面臨着資金方面的問題，她租下的門面前身是一家秋刀魚外賣店，沒錢推倒重來，她和朋友就順着原來店面的裝修風格，簡單收拾了一下。十來平米的店面，好在原來的牆壁就是暖黃色的基調，貼上世紀初風格的海報，倒也有些感覺。隻是店内的設施老舊，時不時迸發一場「災難」：返潮、滲水，讓狹小的店面有些狼狽。這種時候，小田隻能自己親自上陣，修修補補，她自嘲，「什麼都學會了。」
好在小田很樂觀，喜歡古着，也是她決定入夥的直接原因：大學時買到的第一件花襯衫仍留在衣櫃裡，還會時不時地拿出來穿穿，也不僅僅是一件，事實上，小田的衣櫃中有三分之二都是古着。開店近半年，她仍保持着逛古着店的習慣，即使是去外地遊玩，她也要去當地的古着店逛逛，「隻是世界真的太小了，經常逛着逛着發現大家都認識。」
時裝店倒是不會再去，小田細數自己最近的購物活動，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去線下時裝店購物的時間，遇到實在要買的，她就在網上搜尋下單。她不否定新興時裝對她的吸引力，隻是「買得少了」，而現在能夠讓她「念念不忘」的，隻會出現在古着商店裡，「反正時裝的話，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如果遇到古着的話，我就會多思考一些，因為有時候猶豫一下就沒了，然後就隻能握緊拳頭。」
「不想被同質化」，是小田給自己的定義，她想體驗「人生的不一樣」，是以一直在嘗試不一樣的職業。目前，她打算留在古着店，然後得出了兩條結論，第一，「我真的不能待在體制内」，第二，「古着很特别，我也是一個很特别的人，我有特别的衣服，還有一家特别的店。」
軒轅殿巷
回不去的年代。
在軒轅殿巷，還有一家特别的玩具店。和普通的玩具店一樣，裡面是各式各樣可愛的玩偶，或毛絨絨，或塑膠，或立體，或平面，不同的角色隔空相望，就好像真的進入了一個童話王國。隻是如果翻開這些玩偶底部的出場日期，你會發現它們大多數都是上個世紀的産物。
店主人阿亮給這家店起了一個名字：國王劇場。「國王」指代專業，而「劇場」則來源于《胡桃夾子》，「玩具類的東西其實最早的時候是以劇場的形式出來，包括最早的木偶畫，都是從這方面演變過來。」他想要打造一個劇場，隻不過這個劇場屬于玩具們。
阿亮是最早入駐軒轅殿巷的店家之一，最開始，他和妻子開了一家雜貨鋪，賣中古首飾，後來店内的物品逐漸增多，他想要細分，是以又攬下一家店面開了這家玩具店。小時候，阿亮就很喜歡收集物品，更不喜歡丢東西，加上學畫畫的緣故，他對老物品總有一種特殊的情感。高中之前，阿亮就在國内淘貨，上大學之後，他開始去國外逛市集，也越來越頻繁。實際上，店内的玩偶大多數都從國外淘回，而國内的老物件則難尋幾件，「中國人會自己仿自己的産品，它就沒有任何的差別，但是國外的老東西就不會重複地去生産，比如說這個造型，今天我出了，我就往後就再也不出了。」
「國王劇場」一角
沒法再複刻的款式，背後的曆史感，是阿亮收集這些玩具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他最喜歡放在櫃台邊上的兩個娃娃，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荷蘭某個主題公園的吉祥物，娃娃的線頭已經露出，原本布料的顔色也已經黯淡，和周圍衆多亮眼的娃娃相比，它們實在稱不上漂亮。但對于阿亮來說，這卻是兩件非賣品。這兩個最初設計成一對的吉祥物，一個被他從日本發現，一個被他從泰國淘回，「就覺得很有意思，可遇不可求。」
然而，由于運費加上收購價，店内很多帶有瑕疵的玩偶的價格往往比市面上的玩偶高出不少，不少被店面吸引而來的客人在詢問價格後往往覺得誇張。「其實作在這種古着，不單單是玩具，衣服也好，來消費的大部分人，90%的不會跟你去糾結這個東西是有多老，多有文化的，他不會，他隻說我喜歡，穿得好不好看，」他自嘲，「我神經病我買你（的舊玩偶）。」
幸運的是，也有人是真的喜歡。他遇到過一個從重慶來長沙玩的女孩，看上了他懸挂在店内的一個加菲貓系列的提線木偶，那本來也是他的非賣品之一，但阿亮禁不住女孩天天跑來求賣，最後還是賣了出去。「花大幾百塊錢買一個舊玩具有意義嗎？對我來說是有意義的，我的錢是花在對它（玩偶）的情感上。」他喜歡了解店内每一個玩具背後的故事，然後講給客人聽，當然，是建立在客人願意聽的基礎上。
「但是你現在說去複刻，去研究去怎樣，已經沒有辦法特别還原了，因為你現在身處的這個時代不一樣了，比如你穿出去别人會覺得你很昭和，很OK，但是你已經不是不是那個時代的人了。」這樣一種曆史感，在小田看來也是一種遺憾，在古着圈待久了，她經常聽到這樣的言論：「我喜歡那個時代」、「我應該是那個時代的人」，但她心裡清楚，「你現在就在2022年，做着2022年的事。」而改變穿着，穿上古着，是去體會那個年代最好的方式之一。偶爾，她還會和朋友們參加一些主題派對：西海岸、90年代舞廳……，「穿上衣服，回到那個年代。」
「古着市場」販賣的部分衣物
野蠻生長。
事實上，對于小田他們來說，除了回不到古着所在的那個年代，最近甚至都回不到可以自由淘貨的日子。
十六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去淘貨時的那一份緊張和期待，「長沙很冷，泰國卻很熱，」她擺弄着不太熟練的英語和翻譯軟體，到處尋找市集，時常累得大汗淋漓，最後得出結論，「原來泰國的治安也沒傳聞中的那樣差。」但現在，由于疫情的影響，她已經很久沒有出國淘貨了，隻能聯系國外的供貨商，通過線上郵寄的方式購買。也不僅僅是十六，現在軒轅殿巷的古着店基本上都在靠這種方式進貨。好處是不用自己親自行動，壞處是品質難以保證。小田形容，「就像開盲盒一樣。」
通常，一件古着從淘來到上架，都需要經過一個清洗和消毒的過程，而一些網上郵寄過來的古着，因為沒辦法第一時間判斷品質，經常會出現損壞或者難以清洗的情況，「這種時候就隻有扔掉。」雖然是做平價古着，但遇上這種情況，小田還是有些心疼。
實際上，對于很多古着店家來說，親自去淘貨并不是在工作，而更像是一種出遊。阿亮一直很喜歡去淘貨，對于他來說，這個過程滿足了他的收集愛好，而有些物品的「可遇而不可求」，更增添了這一行動的趣味性。在國王劇場的櫃台，還有一個加菲貓魚缸是阿亮的寶貝，上世紀的産物，現在基本已經絕迹。他有些驕傲，「擺在這裡，懂行的人就知道這家店懂行。」
「國王劇場」一角的加菲貓魚缸
「不懂行」，也是阿亮诟病很多古着店的一個點。作為最早入駐軒轅殿巷的店家之一，阿亮目睹了這一條街的發展：從最初的門面費和樓上租戶的租金差不多，到現在已是乘倍地增長，而古着店也從原來的三四家，發展到十幾家。但他直言，「這裡面其實很多人都不懂，他們隻是來做生意，他隻是在開店，而不是跟你玩圈子或者玩文化。」
十六也有相同的感受，她用「混亂」來描述目前軒轅殿巷的現狀，「很多都不是在買正經古着，而是從淘寶上拿來一些來賣，對這條街的名聲産生了很大的影響。」她發現，開店一年半，最近多了很多「罵這條街」的聲音：有的人因「古着一條街」的名氣而來，卻失望而歸。「人多了，就雜了嘛，」在十六看來，隻有80、90年代以前的物品才稱得上古着，有些「根本稱不上古着店」。最近，她正計劃着「逃」出這條街，「現在這條街的風氣讓我心煩，我想另尋獨棟。」
「SIXTeen」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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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小田來說，目前最大的痛苦來源于收入和無聊。和開店的大多數人一樣，「忍受無人光顧的無聊」也是古着店店主的常态。通常，小田在下午一點開門，理貨，然後給新到的物品拍照，然後記賬，然後再也無事可做，「朋友路過來店裡坐坐」則成了她最開心的時候。偶爾，她也會和母親抱怨生意的不景氣，母親安慰她，「正常，生意就是這樣，再等等就好了。」
她笑着回擊，「離百年老店還有99年，就努力吧。」
雷達の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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