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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書志Ⅱ書縫撿漏(21)黛玉不能理家嗎(上)

殊不料興兒戲說中的“不敢出氣兒”、“生怕這氣大了吹倒了”的林黛玉,在理家才能上卻别有可圈可點之處。

且看這三個細節。

之一:黛玉因寶玉的言語失當同寶玉怄氣,又因為丫鬟偷懶而吃了怡紅院的閉門羹,故寶玉第二天打躬作揖地前來賠情,正眼也不看他——

便回頭叫紫鵑道:“把屋子收拾了,下一扇紗屜子;看那大燕子回來,把簾子放下來,拿獅子倚住;燒了香,就把爐罩上。”一面說一面仍往外走。(第二十七回)

搜書志Ⅱ書縫撿漏(21)黛玉不能理家嗎(上)

邊走邊說(還邊跟寶玉賭着氣)的一兩句話,卻利利索索、明明白白,把家政任務交待得有條不紊、到邊到沿兒,透出不一般的持家能力和生活情趣。賈府裡,不是每一位哥兒姐兒“主子”都能有這樣周密細緻的管理習慣。

是以,在後來 “突擊”抄檢大觀園的鬧劇中,幾乎各位“小主”管下的團隊,都被抄出有各類作案“贓物”或重大嫌疑。主子、丫鬟連哭帶鬧。在探春那裡,“搜查隊長”王善保家的還挨了一記響亮耳光!這三更半夜一場“自殺自滅”下來,園子裡狼煙四起、狗撕貓咬、一地雞毛。

人仰馬翻中,相對“幹淨”些、風平浪靜的,卻隻有兩家:李纨,和潇湘館的林黛玉!

我們知道,隻有功夫下在平時的常态長效管理,才能在要緊時刻收到這樣的理想效果。

李纨,是王熙鳳因病不能視事期間代其理家的“三駕馬車”中的牽頭成員(另兩位是探春、寶钗)。

可以想見,黛玉的日常管理能力,至少不比參與管家的李纨差。分明也是一把好手。

若說這還隻是些許自己居所的生活管理小事,那麼她對賈府入不敷出、财政危機這些大事的留心、思慮,也非府内常人所能及。

之二:黛玉道:“要這樣才好,咱們家裡也太花費了。我雖不管事,心裡每常閑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緻後手不接。”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後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第六十二回)

賈府裡,正如冷子興說的,“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

從賈敬、賈赦、賈政、賈珍賈琏這些甯榮二府的頭面爺們兒哥兒說起,除了躲在城外當道士的,就是在家裡“爬灰”胡鬧、“偷狗戲雞”的酒色之徒,或是迂腐颟顸的書呆子,再就是寶玉這類毫無家庭責任感的“富貴閑人”(寶钗語)。但凡有一個肯“運籌謀畫”家事的,何至于輪到王熙鳳這樣一個“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六十五回興兒語)的孫子媳婦、糙蛋娘們兒當家掌權?

搜書志Ⅱ書縫撿漏(21)黛玉不能理家嗎(上)

在這麼一個敗家成習、得過且過、渾渾噩噩的家族氛圍裡,黛玉能發出這番一針見血、深謀遠慮的“齊家”之論、憂患之語,怎不令人驚喜交加、刮目相看——這可并不是一個隻會葬花讀書、“鎮日無心鎮日閑”的嬌小姐!

作為祖上“襲過列侯”的貴族的後裔,作為前科探花、朝廷要員林如海的唯一的女兒,作為那位汲汲于仕途經濟的賈雨村的得意門生,她從小受的教育引導、浸潤熏陶,無疑是積極入世、勇于任事的儒家文化。這粒自幼種植在一個人思想深處的哲學核心,隻會随着年齡的增長、閱曆的增加開花結果、日益堅強,而絕不會被幾句哼哼唧唧的飄逸詩文、幾把小兒女的鼻涕眼淚輕易抹去。

而作為寶玉“夫人”的最有力競争者(她自己很清楚這一點),她對自己将來在這個家庭幾乎毫無意外要承擔的使命、履行的義務、面臨的難題,也是要提前做些功課的(第一百零一回,此時黛玉已死,王夫人對憑借“掉包計”上位“寶情婦奶”的薛寶钗說:“這一番家事,都是你的擔子”——對于承擔這副“擔子”,可憐黛玉原也是有一番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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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看上去憂郁多疑、高冷脫俗的林詩人,這個動辄撒嬌泛酸、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兒,從一開始,就對她舅舅家這攤子爛事上心着呢!

之三:王熙鳳的評價。五十五回,王熙鳳與平兒論及理家的幫手、“臂膀”,将視野中的“後備幹部”數算了一遍,皆無可用之材。說到黛玉和寶钗時,鳳姐道:

“林丫頭和寶姑娘她兩個倒好,偏又都是親戚,又不好管咱家務事。況且一個是美人燈兒,風吹吹就壞了;一個是拿定了主意,‘不幹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也難十分去問她。”

論理家,偌大賈府,有幾個能入大管家王熙鳳的法眼?這一個“倒好”的評價,足以說明王熙鳳對黛玉才能的認可。

由這幾個細節看來,黛玉實非是個省油的“美人燈”。

作者:錢傑 責任編輯:孫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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