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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讀書日|從開民宿到捐書共建,一家民間圖書館是怎麼活下來的?

文/陳玉琪

“如果有天堂,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阿根廷作家、詩人博爾赫斯的這句名言,已經成為圖書館的最好注腳。

圖書館,作為實作知識普惠的主要場域之一,一直承擔着收藏書籍、資源共享的公共服務功能。

但在一座小城,圖書館還能發生更多故事。在這裡,圖書館打破沉默,從單向輸出變為群體共建。“這不隻是關于書的事情,還關于人和人之間的連接配接。”圖書館負責人如是說。

文林在2018年回到家鄉大理,建了一座圖書館。他拿出了自己近2000冊藏書,又購入近10000冊圖書。4年來,這座圖書館成為遠離城市喧嚣的“詩和遠方”,這裡也成為小城孩子眺望世界的視窗。

回家鄉建一座圖書館,聽上去很詩意,但現實總是骨感的。經營4年,圖書館的營收基本可以與營運成本持平。但算上一年17萬多的房租,圖書館還處于虧損狀态。想要找一條讓圖書館活下去、活得久,還不依賴資金捐贈的路,文林還在摸索。

世界讀書日|從開民宿到捐書共建,一家民間圖書館是怎麼活下來的?

讀者在圖書館閱讀。(受訪者供圖)

“書理”的誕生

文林是土生土長的大理人。大理四面環山,城市很小,“走兩步就到農村了”。在資訊閉塞、網際網路還不發達的年代,書就是文林的精神世界,他的童年是在書房裡度過的。

他讀《三國演義》,書裡的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使命,“做一個有點價值的人,會有一種英雄情結”。

大學畢業以後,文林一直在網際網路行業工作。他去過很多城市,通過旅行,他觸摸到了世界的廣度,而通過閱讀,能了解世界的深度。

文林發現,雲南人都不愛往外跑,哪怕跑出去,待不了多久還是會回到雲南。他想,那就把世界搬到大理來,讓大理當地的人有免費的好書可讀,尤其想讓當地的孩子們看到未來的更多可能性,走出雲南,走向世界。

建圖書館的念頭一直萦繞在文林的腦海裡。2018年,通過創業,文林手頭上有了一些資金,他開始把建圖書館這件事付諸行動。

文林找來自己的兩位同學作為合夥人。三個人在大理看了很多房子,最後選了位于大理古城黃金地段的一棟三層小樓。主路上是餐廳、民宿,圖書館則坐落在一條僻靜的小巷子裡,熱鬧而不失安靜。

文林直接和房東簽了10年合同,一次性交了5年的房租。

圖書館是一棟白族樣式的磚木小樓,門頭來自房東家300年曆史的祖宅,房屋結構、屋内裝潢、桌椅都是木制的。一樓是閱讀空間,做了一個下沉式的設計,既能供人坐着讀書,又能舉辦活動,二樓是非遺文化甲馬雕刻體驗區,三樓是兒童閱讀館。

文林和朋友又把蒼山、洱海本土的植物種在客棧的各個角落。大門貼着一副楹聯,上書:“良辰美景賞心樂事,英詞妙墨好古多聞”,橫批:“山水行走”。

世界讀書日|從開民宿到捐書共建,一家民間圖書館是怎麼活下來的?

圖書館大門(受訪者供圖)

作為圖書館的“啟動書籍”,文林拿出了自己近2000冊藏書,又購入了近10000冊圖書。那段時間,文林和合夥人泡在大理的舊貨市場裡淘書,幾乎把所有關于大理曆史、文化的書籍都買了過來。

經過一個多月的準備,圖書館開張了。文林給圖書館起名“書理”,寓意“從書裡找到人生真理”。

讓圖書館“活”起來

文林希望尋找一個圖書館能生存下來的模式。一開始,文林的設想是打造一家圖書館民宿,把民宿賺的錢用來買書,以民宿反哺圖書館。

後來,文林發現,民宿始終處于一個盈虧平衡的狀态。但随着疫情到來,民宿開不下去了。

知道圖書館的人多了,很多人開始給圖書館捐書。于是文林也開始思考,住宿的營收是為了以良性的模式讓書越來越多,如果有其他方式不是更好嗎?

“共建”“以書換宿”的概念就這樣被提了出來。“我們不想擺出很慘的姿态,不想因為做圖書館不賺錢,就讓大家來給我們捐書。”

書理圖書館提出共建人制度。(受訪者供圖)

負責圖書館日常營運的劉暢介紹,建館4年來,共建人共有392位(不包括企業/團體共建人),收到贈書6053本。加上圖書館已有圖書,目前館藏将近23000冊。

一開始,捐5本書就能換一晚住宿。後來,共建人多了,房間不夠住了,以書換宿的門檻提高到了10本、20本。

文林認為,在傳統圖書館,讀者與圖書館之間的關系是單向的,書的更新頻率低,品質也參差不齊。“以共建的形式,當圖書館每天都能更新50~100本書,它就慢慢地‘活’了起來。”

每天,圖書館都能收到共建人寄來的書籍。有人随書附上自己寫的詩,有人會給圖書館寫信,有人在書的扉頁留下寄語。圖書管理者把它們登記、貼上标簽、拍照留念,再整理上架。

世界讀書日|從開民宿到捐書共建,一家民間圖書館是怎麼活下來的?

圖書館收到的共建人來信。(受訪者供圖)

劉暢形容,共建人是一個“集體群像”:有紀錄片導演,有高校教授,有作家、老師、音樂人,也有附近鄉村圖書室的主人,但更多的是素未謀面、甚至從未來過大理的朋友。

随着共建人的增加,圖書館成為了一座連接配接衆多愛書人和旅行者的橋梁。劉暢和共建人一起,去年一年組織了60餘場活動,大家聚在一起讨論電影、音樂、寫作,體驗大理當地的甲馬、白族三道茶文化,一起在山林裡、稻田邊、星空下徒步、讀詩,還關注流動女工、鄉村兒童閱讀。

圖書館也連接配接着共建人和當地居民:戲劇老師帶着村裡的孩子一起做木偶劇,文物工作者帶着家長、孩子重走茶馬古道,親自參與在地文化的保護。

世界讀書日|從開民宿到捐書共建,一家民間圖書館是怎麼活下來的?

共建人為村裡的孩子開設生物多樣性自然課堂。(受訪者供圖)

除了館藏、活動,圖書館的空間也是“共建”的。劉暢在外出吃飯的時候,會讓在館裡讀書的共建人幫忙看個門;燈泡壞了,大家搭把手就換了;在大理的朋友或是給圖書館投放零食、水果,或是放一束當季的鮮花。

和公共圖書館相比,文林覺得在私人圖書館,書已經發生了變化。“我們其實是把書變成一個連接配接的紐帶,本質雖然是圖書館,但是希望大家在這裡能夠獲得更多有意思的東西。”

“這不隻是關于書的事情,還關于人和人之間的連接配接。”劉暢說。

“多買套房不如多開一個圖書館”

疫情以來,文林長期在北京工作,圖書館的長期管理者隻剩劉暢一個人。有段時間,接收新書、整理書籍、打掃衛生、制作視訊、組織活動,“能看到的活兒基本都隻能自己來”。

在大理,為圖書館招募志願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圖書館的工作相對清苦,還要和大理多如牛毛的民宿、酒吧、咖啡館競争。而招募來的志願者大多隻能待1個月,能待上三四個月的志願者都不多見。

劉暢也遇到過懷疑的聲音。有人覺得,開個小酒館、找人聊聊音樂電影就可以了,為什麼還要搞圖書館?也有人覺得,既然與知識相關,就應該去支教、去給孩子們上課。“但我覺得如果教育隻限于此的話,就太狹隘了。”

劉暢希望,圖書館就是一個純粹的閱讀空間,他們要做的是保護好閱讀氛圍,同時提供文化藝術的交流,“讓年輕人通過興趣走進來,而不是因為應試的壓力”。

建一座私人圖書館,聽上去詩意十足,但過程中繞不開“錢”的問題。

文林和劉暢在不斷嘗試新的營利方式,通過售賣文創、飲品、舉辦文化體驗活動、營運劇本館等方式,目前,圖書館的營收可以與營運成本基本持平。但算上一年17萬多的房租,書理圖書館還處于虧損狀态。

世界讀書日|從開民宿到捐書共建,一家民間圖書館是怎麼活下來的?

甲馬文化的體驗活動能給圖書館帶來一定收入。(受訪者供圖)

偶爾,文林會打開點評網站,浏覽大家對圖書館的評價,有人寫道:“你們一定要活下去。”

這不僅是書理一家民間圖書館面臨的境遇。

北京大學資訊管理系教授王子舟曾對大陸民間私人圖書館進行研究。通過對各類媒體報道進行不完全統計,目前,大陸有444家民間圖書館,藏書數量多寡不均,藏書在10000冊及以下的占70.9%。經費與書刊來源困難是兩大瓶頸問題。

浙江台州有為圖書館的創始人章瑾也曾在接受《中國慈善家雜志》采訪時表示,大衆會對這種公益募資的打法産生疲倦,捐贈人的維護也存在阻礙,是以,從網際網路管道募集的資金正逐年下降。從2017年的80多萬元,2018年的60多萬元,下降至2019年的20多萬元。

在負責書理圖書館的營運之前,劉暢曾經參與營運多個公益圖書項目。她認為,目前大部分的公益項目過于依賴資金捐助或國家項目撥款,在可持續性上有局限性。

“這也是我們現在不想走公益路線的原因,太依賴于捐贈了,我們想探索新的模式,不僅讓圖書館能活下去、活得更久,還要創造更多價值。”劉暢說。

離開北京後,劉暢已經把大理當作自己的“第二故鄉”。剛來到大理的時候,自己是在消費大理,享受這裡自由、包容的環境,豐富的在地文化,還有好山好水;現在,她開始思考,怎麼建立、傳承,用新的思維把這裡的文化帶出去。

在外奔波越久,文林就越懷念家鄉。在不斷重返家鄉的過程中,他對大理也有了新的認識。

“大理是一個烏托邦。”在他看來,大理已經不僅是本地人的大理,它慢慢地成為很多人的大理。有人從大城市來,把大理當作從城市回歸農村的第一站,也有外國人定居在大理,這裡有各種各樣的思想和文化。

“大家不會說誰比誰有錢,也不會說誰比誰多幾套房子,大家在大理做着自己這輩子想做的事情。”文林說。

文林的願望,是在雲南開100個這樣的圖書館,讓閱讀抵達更遠的地方。他開玩笑說:“多買套房不如多開一個圖書館。”

(應受訪者要求,劉暢為化名)

(編輯:戚夢穎 校對:燕郁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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