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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的遺囑清單:盆栽、代碼專利和19年的遊戲賬号

年輕人的遺囑清單:盆栽、代碼專利和19年的遊戲賬号

文|魏榮歡

編輯|毛翊君

「它可以指導我該怎樣熱愛生活」

孟欣,20歲,大三學生

5個室友都知道我去立了遺囑,覺得我的想法“好酷”,遺囑有了法律效力,不是自己随便寫寫,認為我在認真思考人生。

這是因為今年二月底,我在做冬奧會志願者的時候,認識了中華遺囑庫的一位義工,我問他為什麼要立遺囑之類的,了解了一下,覺得“我需要它”。

我原來覺得我所有東西都屬于爸媽,就隻是一種生命的延續,我找不到自己在社會中的定位。無法跨越的階層、怎麼努力也達不到的學習成績、欠缺的交際能力,都讓我覺得自己不夠好。後來我才發現,自己可能有一些獨特的社會價值,比如我寫的代碼專利、參加過的社會活動等,有傳承下去的必要。

我所有的衣服——包括做冬奧會志願者的,還有所有的物品,我希望朋友們能賣就賣了,賣完之後的錢和賣不掉的衣服希望能捐掉。像我的電子裝置、首飾、化妝品,以及一些盆栽,我留給了舍友們,會感覺我還活着。

年輕人的遺囑清單:盆栽、代碼專利和19年的遊戲賬号

●孟欣的冬奧會志願者衣服。講述者供圖

年輕人的遺囑清單:盆栽、代碼專利和19年的遊戲賬号

●孟欣的盆栽。講述者供圖

電子裝置很重要,因為我學的是智能科學與技術,所産生的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其實都在電腦裡面,包括今年打算申請的一個代碼專利,我把它留給了一個朋友。

這是我一直想實作的社會貢獻。去年,我籌劃了一個志願項目,去社群教老年人使用手機。我們6個人的團隊教了40多位老人。我們不僅用了PPT,還做了一個72頁的小冊子,寫了怎麼使用微信,比如支付、建立群聊、群接龍什麼的,主要是生活上的。

我的一些賬号,像B站、知乎、微信這些,留給我爸媽。上面有很多我的生活痕迹。我發東西其實很少,知道發出去很多是得不到共鳴的,是以那些平台上更多是記錄了我每天跟誰在說話,分享了什麼圖檔,浏覽了哪些寵物視訊和美食視訊。我主要想給爸媽看這些記錄,知道你們的女兒是怎樣生活,怎樣去思考,怎樣去看這個世界。

死後的規劃,我确實想了很久。開始對死亡有認知是爺爺去世,在中考前。那讓我覺得好像生命就那樣,死亡也不神秘。從高一開始,我就會去思考死亡。那時候的我非常孤獨,幾乎沒有朋友,同學們談起我都感覺在談論一個陌生人。

我跟他們聊不到一塊。他們會去思考怎麼去交朋友,怎麼去建一些親密關系,我在想這個世界到底是真實存在,還是存在一個計算機的原件?宇宙的盡頭是什麼?這些導緻我的行為處事顯得格格不入,也覺得生活沒有意義。

我意識到這些原因,後來開始去學習别人是怎麼與朋友相處的,就會經常帶零食去學校分給大家,慢慢交到了朋友。我從每個食物、公園裡所有的花——那些以前認為沒有意義的東西中,去找尋意義。然後我發現,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對生命的熱愛。

去年我外公去世了,與我而言有點遺憾。我不知道他最後對我有什麼希望,想看到我以後怎麼樣。我也不了解他年輕的時候,後來媽媽他們跟我回憶起來,我覺得好像重新認識了外公。

自己感覺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大概也是在去年,我頭上有個痣發炎了,有癌變的可能。我當時在想我到底要不要去看,真的癌變了怎麼辦?要不要跟爸媽說?不說的話被他們發覺了怎麼辦?最後還是去了醫院,還好是良性的。

我錄了一個小視訊,留了一些話給爸媽和朋友。我跟他們說了自己對生命的看法,假如感覺到為我的去世而痛苦的時候,我希望他們能夠更加努力地去感受生活,去好好地吃飯。

3月30日立完遺囑,我有點放松,覺得已經對死後有了一個滿意的安排,完成一件事情。這個過程也幫助我去重新認識了自己的個人價值。

不過,我也會焦慮遺囑是不是真的能夠完全按照我的個人意願來?後來我想,我都去世了,還要麻煩他們做這些事情,不能用我的死亡把我的價值觀強制灌輸給他們。

真正站在死亡的角度看待自己之後,可以指導我該怎樣熱愛生活,讓我更向死而生了,一些情緒和壓力反而緩解了。我的生活也清晰了一些,我意識到很多事情放到死後也沒辦法去辯駁,别人的了解好像就不那麼重要了,隻要做我自己就好。

「我把它定義成生命階段的總結」

王峰義,30歲,産品經理

經常看到新聞裡年輕人猝死,大部分是程式員,前兩個月猝死的位元組跳動員工比我還小。雖然我心态很積極,但是說完全沒有受影響是不可能的,也抱着僥幸心理,覺得不應該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我在北京的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做産品經理,每天大概都是八點以後下班,周末有時會加班。這兩年網際網路紅利期似乎過去了,尤其大規模裁員給大家壓力挺大。保證不被裁員,我沒有這種自信,從去年開始已經在看其他行業的就業機會。

2018年開始,我身體特别不好,生活飲食不是很規律,晚上失眠,白天容易犯困,精神頭比較差,體重從170漲到快200斤了。那年開始我就再沒體檢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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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圖源東方IC

立遺囑的導火線是職業原因,但真正下決心還是2019年底,我在微信上讀到一篇文章,大緻就是百年之後可能父母很難拿到你的财産,因為按照法定繼承(規則),父母需要跑好多部門去走手續。這和我之前的想法不一樣,把我帶入了另一個觀念裡。

我父母都是内蒙古赤峰市的牧民,隻有國中學曆,兩個姐姐也沒有念完高中。假設說我先走了,他們可能在悲痛中無法自拔,如果還要因為繼承遺産的麻煩而焦慮,我覺得不應該了。我希望他們以最簡單的程式拿到我這一點點的積累。

看完那篇文章,我其實心裡也沒底,不确定這個事到底是不是可行。在跟二姐視訊的時候,我開玩笑地提起打算立一份遺囑,她說不知道遺囑是什麼,“但不是好詞”。

很快到了春節,因為疫情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待了三個月。每天做飯是我們姐弟三個,外甥刷碗,姐夫們負責打掃。我媽總愛回憶我小時候幹的壞事,比如和哪個同學打架了,或者新褲子不到兩天就壞了,還有怎麼捉弄姐姐。我很久沒在家住那麼長時間了,特别開心,特别珍惜那段時間。

因為在我18歲之前,爸媽很少能講到一起,每天都吵好多次。我很難厘清誰對誰錯,是一種無助的狀态,是以安定感比較少。立遺囑其實不是我給他們安定感,是我把财産給他們之後,我安定了。

以後誰養爸媽不用講,北方就是男孩。自從工作了,我每年給爸媽寄三四次錢,家裡之前養牛羊還有玉米地,我叫他們别幹了,沒必要。

那三個月結束之後回北京上班,疫情對業務影響很大,大概少了20%,工資也減了。大家都是一個消極的狀态,但還得繼續。當時居家辦公,一個人會胡思亂想,又考慮了遺囑這件事。後來我跟二姐提了3次,每一次都是開玩笑的,怕這個話題太重。

她問我,你沒事吧,“感覺你挺積極陽光的,這是幹嘛?”最後一次是在去年八月份,她聽完不說話,其實已經是預設。這個月初,立遺囑之前,我給大姐打電話說了一下。大姐比我大五歲,更像是我和二姐的長輩,她一開始也擔心我是不是有什麼事,後來通過我解釋她也了解了。

3月21日我立了遺囑,包括基金賬戶、一些銀行卡和一點股票都留給父母,姐姐們都結婚了,就沒必要給她們。此外,還有一個玩了19年的《夢幻西遊》賬号,能賣20多萬。我從2003年就開始玩,練到滿級“轉世”重練,我已經“轉”了三次。

小時候朋友基本都是在家附近,我們有五個會約着周末一起到網吧玩。砸裝備挺費錢的,我有幾件比較貴的裝備,都在2、3萬塊錢,有的是攻擊性的铠甲,有的是防守性的。偶爾不花錢能砸出值錢的裝備,有一次我砸出來一個回血單,大概價值178塊錢,那一刻感覺挺好的。

現在玩得不多,之前有人想買,我還是不舍得,畢竟投入了太多時間精力。我拜托一起玩遊戲的發小,在我沒了之後幫我把号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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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圖源東方IC。

立完遺囑那天我沒有太多感受,也沒跟别人分享。我至今沒有跟父母講,根據我的判斷,如果講完,他們可能會覺得我是不是有一點負面的傾向。

現在的安排也不是最終安排,因為我之後還會有妻子兒女,還會修改,我把它定義成一個生命階段性的總結,我喜歡生活有規劃。

「不想按老一輩的風俗規矩來」

吳敏,36歲,保險代理人

我的第二個孩子是女兒,在她出生的第三年——也就是2021年底,我去修改了遺囑。

跟2016年第一次立遺囑時候想法有一點不一樣,那時候希望給大兒子的未來有一個保障,不管我在不在。當時,我把自己名下的房産份額和銀行存款留給兒子和先生,一人一半。

後來小女兒出生,我更希望不要再像父輩一樣,什麼都不做安排,然後就按老一輩的規矩來。我老家是潮汕的,爺爺走的時候沒有遺囑,排行老四的叔叔結婚早,生的兒子是長孫。叔叔說,長孫要當成小兒子一樣,也有财産的繼承權。爸媽其實對這種沒有什麼概念,其他兄弟姐妹也都認為合理,因為我們那邊之前就是有點重男輕女。那個時候我上國中,也不懂法律,但是聽起來就很不爽。

後來辦理喪事後還有剩一點禮金錢,叔叔提出想分這個錢,伯父是很惱火,說爺爺才剛走沒多久就來提分這個事情,太心急了。當時氣氛特别不好,奶奶在房間裡睡覺,大伯讓我去把卧室門帶上,不要讓我奶奶聽到。

我上高中時,媽媽離世了,因為一場意外車禍。在處理我媽媽機關給到的一些撫恤金、喪葬費和工傷的理賠過程中,叔叔就來跟我爸商量,說到自己最近過得困難之類的,我爸爸又是那種很顧兄弟情義的,把我媽這裡面的一些錢也拿去給他們了。

當時我住校,周末才回家。聽了爸爸告訴我這件事,心裡很不高興。壓抑的不快有跟我最好的閨蜜講過,她讓我想開一點,說參加工作了以後,就能左右自己的想法了。

後來生完大兒子沒多久,我進入保險行業。當時聽幾個不到五十歲的客戶講自己到中華遺囑庫立遺囑,我就很好奇。對方說那裡是專門做這個事情的,寫完了遺囑還幫忙保管,我就萌生了想法。

立遺囑的過程中,我才了解其實長孫按法律來講是沒份的。對媽媽撫恤金配置設定的不滿,我也跟爸爸表達了。我現在希望我的孩子将來面對遺産沒有男女之分。

對于立遺囑,我先生沒有說反對也沒說很支援,但是了解我的這種想法。我的家公(公公)就做過類似事情,在世的時候把宅基地和田地的繼承口頭上做了安排,後來也沒有産生任何糾紛沖突。

2021年底,我在修改遺囑的時候加上了我們新買的一套房,繼承人增加了女兒,把先生的份額拿掉了,把财産平均分給兩個孩子。

(為保護隐私,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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