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木風
2022年春節前夕，山東省濟南市榮民事務所小組在執行一個特殊的項目。
他們順着線索來到了煙台市的一個小村莊，在這裡找到了孫學通烈士的妻子張淑卿。
老人已有94歲高齡，有些耳背。
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她這麼多年竟始終是獨身一人。
一段始于1947年的故事，直至2022年，終于可以畫上一個完整的句号。
用盡一生等待你
時隔73年，張淑卿還清楚地記得丈夫離開家的那天，是1947年六月初五，那天雨下得很大。
孫學通丢下新婚9個月的妻子奔赴戰場，一年後戰争結束，他卻失蹤了。
張淑卿詢問了當時一同上前線的軍人們，都說沒有見到孫學通。她不相信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消失了，輾轉各地登報尋人，都杳無音訊。
直到十年後的1958年，在戰争中失蹤的孫學通被追為烈士。
事情仿佛已經蓋棺定論，但在沒有見到遺體的情況下，張淑卿始終不能接受丈夫去世的說法。
她期待着與丈夫再次相見，哪怕等來的是屍體，她也不想放棄。
這些年裡，國家經曆了戰火紛争到和平安甯，而張淑卿始終一人，沒有嫁人，更沒有兒女。
據統計，大陸有196萬餘名登記在冊的烈士，但有明确安葬地的僅有55.9萬。
由于當年戰事匆忙，犧牲的烈士就地掩埋，捧土為墓，削木成碑，曆史的變遷也讓很多“有名”烈士變成“無名”烈士。
在濟南烈士陵園裡，就安葬着790位無名烈士。
早在沒有網際網路的1998年，濟南英雄山革命烈士陵園就設立尋親小組，開通了全國第一個烈士尋親熱線，靠着一部電話，尋親小組在三年時間裡查找到了全國各地769位無名烈士的親屬。
2021年，DNA技術的應用讓尋親小組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們通過對遺骸的取樣，DNA提取和資訊比對，找出大緻的方位，然後挨家挨戶上門确認。
張淑卿也是在這一次“為無名烈士尋親”的項目中知道了丈夫的下落：原來這麼多年，孫學通就葬在濟南革命烈士陵園的無名墓裡。
面對從業人員，她激動地說，“我要是能看見他，真想掐他兩下！為什麼留下我自己？”
沒人知道她這70多年是怎麼過來的，“等待丈夫”就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若問她為什麼對這份感情如此忠貞？90多歲的老人隻是笑笑：
我就覺得他對我挺好的。
簡單純粹，卻讓許多年輕人為之感動。
沒有轟轟烈烈，沒有海誓山盟，守候本身，足以動人心魄。
你守邊防我守你
一人戰死沙場，一人終身守候，這樣的故事不隻存在于戰争年代。
2022 年1月12日，肖嵌文收到來自遙遠的喀喇昆侖的禮物——一張特别的全家福。
這是一張電子合成的照片，左邊那個身着軍裝，笑容憨厚的男人正是衛國戍邊英雄陳紅軍，除了這個身份，他還是肖嵌文的丈夫。
2020年6月15日，在中印邊境加勒萬河谷地區，印方公然違背與我方達成的共識，越線挑釁，引起了雙方強烈的肢體沖突。
為營救團長，捍衛主權，戍邊營長陳紅軍在這場沖突中英勇犧牲，年僅33歲。
他犧牲時，妻子肖嵌文已經懷孕5個多月。
在兩人最後一次通話中，他還督促妻子去醫院做檢查。他喜歡女孩，肖嵌文和他開玩笑：如果是個男孩，你還不愛了嗎？
他忙不疊回答：愛呢愛呢愛呢。
這句話成為肖嵌文關于丈夫最後的記憶，“我再給他打電話，就打不通了，我打了80多個，就是聯系不上，之後就傳來他犧牲的消息……”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一直騙自己丈夫還在。
“紅軍這麼愛家人、這麼愛我、這麼愛孩子，怎麼忍心說走就走？他怎麼舍得？紅軍一定是在某個地方，默默地看着我們一大家子。”
她常常在夢裡與他相見，醒來時極力回憶夢裡的場景，卻早已淚流滿面。
在夢中，兩人的過往一次次浮現又一次次殘忍地遠去。
2014年，在好友的介紹下，他們第一次見面，漫步在縣城冬夜的馬路上，交談中才得知兩人竟然畢業于同一所大學，他們驚訝地看向彼此，都腼腆地笑了。
看着這個大男孩明亮的眼睛，憨厚的笑容，她忽然覺得，他們或許曾經在校園裡擦肩而過。
不久後的一個晚上，得知她胃疼難受的陳紅軍悄悄從十幾公裡外的地方跑來送藥，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看到她在宿舍用熱水不友善，陳紅軍就買來熱水壺和幾大桶礦泉水提上樓，喘着粗氣笑着說：“你先喝着，不夠了我再買。”
談笑間看見她的火爐煙囪歪了，他二話不說拆了重新安。
這些溫暖的細節，一點一點融化了肖嵌文的心，半年後，他們确定了戀愛關系。
享受着戀愛的甜蜜，她也開始規劃起兩個人的未來。
她準備報考西安音樂學院的研究所學生，陳紅軍毫不猶豫地選擇支援。
那是2015年底，陳紅軍休假回來時正值肖嵌文全力備考，他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盡心盡責地準備一日三餐，還在空閑時間幫助她複習考試。
初試結束後，他們如約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沒過兩天就收到了初試通過的好消息，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兩人激動得緊緊相擁。
在兩個人的共同努力下，肖嵌文成功考上了西安音樂學院的碩士研究所學生。
她常說：“我考研圓夢，有紅軍一大半的功勞！”
好的愛情會讓人積極向上。
一人駐守邊疆，一人努力學習，每晚視訊時互相訴說完當天發生的事情，就非常默契地開始忙碌自己的事情，偶爾擡頭看着對方認真的樣子，心裡無比踏實。
一起努力着，一起憧憬着未來，雖然還是不能長時間地陪伴對方，但更加光明的未來似乎近在眼前。
他們曾約定，她研究所學生畢業後就要孩子。
2019年底，陳紅軍休假後，到西安陪伴妻子，他們度過了一段珍貴的二人時光。
一起看電視，一起做飯。
“紅軍時不時哼哼歌，心情特别好。平時，紅軍從來不哼歌，他說自己唱歌跑調，怕我這個音樂老師笑話。其實，我聽過紅軍唱《軍中綠花》，一點也不跑調，還铿锵有力呢。”
休假期滿，陳紅軍如期傳回部隊，他們不知道，就在這段時間，“小紅軍”悄然降臨。
得知妻子懷孕的消息，陳紅軍緊張又興奮。
之後一有空，他就督促妻子做檢查，一起設想年底待産的場景，笑着争論誰給孩子洗衣服，孩子哭了誰哄，孩子是先會叫“爸爸”還是“媽媽”，他們沉浸在即将當爸爸媽媽的喜悅當中。
直到有一天，肖嵌文再也打不通陳紅軍的電話。
過往的幸福場景如同一塊塊玻璃碎片，在不經意間飛出來刺痛人心。回憶越美好，現實的傷痛越令人難以承受。
陳紅軍犧牲4個月後，2020年10 月25日，他們的兒子出生了，這天恰好是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出國作戰70周年紀念日，肖嵌文相信，這是一種冥冥之中的血脈傳承。
小紅軍在烈士陵園與爸爸第一次見面
她要把孩子好好養大，讓他成為爸爸那樣的人。
孩子長得極像陳紅軍，看着他可愛的臉龐，肖嵌文心裡總會湧起陣陣痛意，像有一塊大石頭壓在胸口。
她曾經對陳紅軍承諾：“你守邊防我守你。”
如今，陳紅軍用生命守住了邊關，她卻沒有守護好他…….每每想起這個承諾，肖嵌文總是心懷歉意，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他。
陳紅軍去世後，肖嵌文收到了從部隊寄回來的遺物，其中有一封用透明膠帶塑封的信。
那是陳紅軍30歲生日時，她寫給他的，她還在背面畫上了生日蛋糕。
由于工作的地方條件艱苦，為了防止信件磨損，他就将信用膠帶塑封起來，好好珍藏。
在天寒地凍的昆侖，在每個危險的時刻，這封信的溫度足以融化冰雪，化作一腔熱血。
肖嵌文在與丈夫離别一年之後，也慢慢振作起來，開始積極工作，照顧公婆，養育孩子。
“如果有來生，我還要做紅軍的妻子，彌補今生的遺憾。”
我私心希望，如果有來生，陳紅軍能做一個普通人，這輩子獻身祖國，下輩子就和妻子做一對神仙眷侶，陪伴彼此到白發蒼蒼吧。
我會為了你努力生活
舍小家，為大家，戰士們像銅牆鐵壁一樣保衛着祖國。
而我們總會在不經意間忽略：在堅硬的外殼之下，他們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他們也有想要安安穩穩共度一生的夫妻。
一個人的離開，留下的是另一個人長久的思念和傷痛。
央視節目《見字如面》中，演員陳數讀了一封烈士遺孀凱瑟琳寫給丈夫的信，内容令人潸然淚下：
“我知道你已經不在人世了，先是電報，然後是信，現在則是馬歇爾将軍發出的吊唁卡片，消息接踵而至，一次比一次糟糕，不過我已經聽天由命了。
我大聲呼告過，我流過淚，卻沒有整日以淚洗面，我重新開始安排生活，沒有你在我們身邊的生活。
親愛的康德拉，我相信你知道我多愛你，我愛你，我仍然愛你，我對你的愛從未停止，也永遠不會停止，無論是在1943年7月17号那天，還是在那天以前和那天以後，我對你的愛始終如一，我無法不愛你。
但是你知道嗎？我會考慮再婚，我曾如此幸福，你留下的空白将讓我無法承受，我企盼上天會讓我開心快樂，我再也不會像和你在一起時那樣快樂，因為上天讓我擁有過你。
我隻想有那種平靜的歡樂，盡管我會永遠懷念你，懷念你的手，你的吻，你的身體，再不會有人讓我如此的想念。
不過就算我再婚，也肯定是在很久以後，嫁給一個同樣失去所愛的老男人。對我來說，要和鮑勃和卡爾那樣的年輕人結合，未免太自私了。
我相信，每個男人都會希望擁有那種熾熱的愛，可我已經把那種愛給了你，不可能再給第二個人。”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這首詩恰到好處地概括了凱瑟琳的悲痛。
人這一生遇到真愛的機率僅有幾億分之一，曾經擁有過難得的幸福，此後的生活即使再好，也充斥着永失摯愛的悲傷。
在信的最後，凱瑟琳寫下：
“現在，我要和你說再見了，直到我們在另一個世界裡重逢，請幫助我度過今後的艱難時光。幫助我，讓我為了我們的兒子做到最好，讓我一直能感受到你的精神，而不是苦澀。
我需要你的幫助，對别人來說你已經不在人世，可你會永遠活在我的心中，我不願意停筆，因為這是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
生命總會遠去，愛情永不消逝。
被妻子牽挂着的英雄們，雖長眠于地下，在夫妻的心中卻永遠鮮活。
他們以另一種方式鼓舞着夫妻，銘記着兩個人的約定，繼續勇敢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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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獻身祖國的英雄緻敬
向默默奉獻的軍嫂緻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