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位與心态
FW 恭喜你獲得2021年中國金球獎，得知獲獎時，你的心情是怎樣的？
WL 說實話，心情還是挺複雜的。首先要感謝球迷和媒體對我的認可，但不能否認，這一年國家隊的成績不是很理想，在這樣的時候得這個獎，确實有點百感交集。從自己的角度，我感覺還有很大進步空間；而從中國足球大環境的角度，情況也需要盡快改善。
FW 這次評選的主要依據，是你在2021年的表現。作為國家隊最佳射手，你如何看待國足過去一年的表現？
WL 如果隻說2021年，國家隊的成績不能令球迷滿意，我們在12強賽的整體發揮不是很好，但也不能用“踢得很差”來形容。從目前中國隊在國際足聯的排名來看，從我們現在的整體實力來看，其實就是處在這樣一個位置。
FW 12強賽提前出局的結果，在你意料之中嗎？
WL 我不能說自己“預料到了”這個結果，我肯定是希望幫助球隊獲得世界杯門票，沒出線，所有人都感到遺憾。不過看看球隊的整體實力，以及在這段時間拿到的積分，從現實一點的角度來說，不能算是特别差。可能媒體和球迷對我們的期待值比較高，不過期待隻是一方面，我們自己要認清現實，明白中國隊在亞洲足壇處于怎樣的檔位和水準。毫無疑問，我們接下來要尋求繼續進步，而從理性角度來看，除了今年年初做客輸給越南，其他比賽的發揮還算正常。國家隊成績不夠好，不是因為我們不努力。有機會代表國家比賽，我們怎麼可能不努力？但我們現在的實力确實就在這個檔位，很多差距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彌補的。
FW 現在網際網路上關于中國足球的評論有很多，你平時會關注嗎？
WL 說不會看，一定是假的。大家都清楚，足球這項運動的受關注度非常高，大家對我們的期望也很高。每個行業都不會深入了解另外一個行業，我隻希望大家說話的角度和立場是正确的，我也能夠了解其他行業的人們對足球、對中國足球的評論和評價。現在看這些，我的心态會很平和。歸根結底，大家批評我們的根本原因還是成績不好；别人那麼說，我們也沒有什麼辦法。面對批評和質疑，中國足球人隻能卧薪嘗膽、埋頭苦幹，想辦法把成績搞上去。
FW 網絡上那些批評的聲音，對國腳來說意味着什麼？
WL 面對那些評論，隻能默默承受，因為你的成績沒有達到預期嘛——不管别人怎麼說，你都沒有理由去反駁。競技體育這個東西，不像藝術，我們聊藝術時，每個人喜歡的形式和風格都不一樣，有人喜歡油畫，有人喜歡素描，還有人喜歡水墨......不能簡單地說誰好、說誰不好。但競技體育是成績說話，赢了就是赢了，輸了就是輸了。可能有的比賽你發揮得不好，但最後赢了；有時候你踢得很棒，結果卻輸了。無論如何，大部分比賽的結果，都是與球隊的實力和表現挂鈎的。
—旅歐心路
FW 你已經在西班牙生活3年了，個人最大的收獲，或者說提升最明顯的是什麼？
WL 這三年，我有非常多的收獲。而我一直在強調，最大的收獲，可能不是在球場上。三年來，我深切感受到了歐洲的足球文化和球迷文化，拓寬了認知。來到歐洲之後，我才發現，原來足球是這個樣子的。另外，我還明白了俱樂部營運和建設應該如何進行。未來如果有機會，我希望把自己看到、學到的成功經驗帶回中國，為中國足球發展帶來更多幫助。
《足球周刊》對話2021中國金球獎得主武磊
FW 你之前說過，希望自己的留洋生涯盡可能地長一些......
WL 是的。出來之前，我雖然知道我們和先進足球有差距，但沒法想像這個差距到底有多大；出來之後，我才對這種差距有了直覺、清晰的認識，确實很大。很幸運自己能有在西甲踢球的機會，而且目前我還在繼續感受高水準比賽和最好的足球氛圍。我肯定希望自己能盡可能久地留在這裡，但我也不想非給自己定下一個目标，說一定要在歐洲踢多少年......在這樣的環境裡，隻要我覺得自己還有能力展現特點和水準，還能幫助球隊，就會堅持下去。
FW 西班牙的足球氛圍和球迷文化，給你留下了怎樣的印象？
WL 在這裡，人們的生活是不能沒有足球的。就連在餐廳裡吃早餐，都會聽到與足球有關的消息和評論。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不管是老人還是孩子，不管他們從事什麼職業，每個人都會談論昨天晚上或者前天的比賽。足球，已經融入他們的血液，充滿感染力，令人印象深刻。這周你輸了，走在街上肯定會挨罵，不過下周他們還是會來球場看你。
FW 你走在大街上，會經常被當地球迷認出來嗎？
WL 在巴塞羅那認識我的人，可能比在中國還要多(笑)。就像我剛才說的，這裡的男女老少都看足球，也會主動了解這項運動，會通過看報紙、看電視認識各隊球員。
FW 當地人對你很熱情吧？
WL 是啊，大家對我都很好，認出你之後，就跟朋友一樣，哪怕隻是第一次見面，都能和你沒有距離地交流，聊比賽、聊生活，很開放、很開朗。這點和在國内不一樣，中國人性格相對内斂，即便認出你，也不願意影響到你。到了這邊，我一開始也沒有想到，出個門、吃個飯都很容易被認出來。對于這樣的文化和現象，現在我已經能夠完全了解了。
FW 你經常去看西班牙人B隊、甚至更低年齡段球隊的比賽，為什麼？
WL 剛來西班牙時，我就願意看梯隊比賽，因為我想借此了解西甲俱樂部梯隊的具體水準，看看這邊17、18歲，或者20歲出頭的年輕球員水準怎樣。我關注這邊的青訓，也是想深入了解西班牙孩子和中國同年齡段球員之間的差距。在我看來，西班牙俱樂部和中國俱樂部的青訓差距，比一線隊差距還要大。想想也可以了解，畢竟在西班牙，18歲、19歲就穩定踢上西甲的球員有很多。
FW 在中超，還要依靠U23政策來讓年輕球員打上比賽......
WL 這個U23的年齡設定有點奇怪。在歐洲足球強國，如果你23歲了還踢不上，接下來就隻能“往下走”：要麼接受在隊中長期擔任替補，要麼去西乙找一支合适的球隊。而在國内，23歲居然還算年輕球員！在我看來，要搞就搞幹脆點，U19，甚至U17。在我們規定U23标準的時候，就應該意識到，目前世界足壇已經有很多U23巨星了，比如霍蘭德、維尼修斯......姆巴佩也才滿23歲。差距，是全方位的。
FW 最近一年，又有幾名中國球員選擇出國踢球，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WL 越來越多中國球員出來踢球，肯定是好事，不管你去哪個國家，踢什麼級别。最重要的是先把基數做起來，讓更多球員願意出來。最近幾年，中國少年球員去歐洲的其實挺多，接下來，中超、中甲級别的職業球員也要多往外走，畢竟來歐洲是可以真正學到東西的。看到李磊和郭田雨走出來，我非常高興，他們也都可以起到非常好的榜樣作用。
FW 在西班牙很多低級别或低年齡段聯賽中，還有40多名中國年輕球員在追尋夢想，對他們，你有什麼寄語或建議？
WL 這些小球員出來得相對比較早，會面臨更殘酷的競争，但這對他們非常有好處。我希望他們敢于直面挑戰，嚴格要求自己，用科學的方式不斷提高水準。我希望他們都能堅持自己的目标，并為之努力、奮鬥。困難在哪裡都存在，每個人都會遇到，我希望他們在遇到困難的時候保持信心，同時對自己有一個準确的定位。
—努力，朝着正确方向
FW 征戰歐洲聯賽，難免要面對各種各樣的起伏，你一般如何調整自己的心态？
WL 其實不光在這裡，在國内也一樣；而且不僅是我，每個球員都會遇到這樣的問題。來歐洲之前，我已經做了充分心理準備，遇到困難或起伏完全是正常現象。中國球員來歐洲踢球，是提升水準的過程，肯定會遇到狀态低谷和出場機會較少的時候。每一個願意走出來，下決心走出來的職業球員，都是有心理準備的。隻有提前想到，才能适應全新環境。這幾年，我經曆過高光階段，也經曆過闆凳低谷，但我的心态一直比較平衡。
FW 去年11月，你度過了30歲生日，對于“而立之年”，你有什麼感悟和目标？
WL 其實不光是30歲這個節點，出來踢球的3年時間，我感覺自己每天都在提升。這個提升不是單指競技層面，還有對足球整體層面的感受，以及對人生的感悟。現在的我更加成熟了，尤其是心态方面。本賽季，我在西班牙人的出場機會比較少，是以很多球迷在網上給我建議，有人說“快轉會吧”，還有人說“别在歐洲耗着了”......我覺得，隻有身臨其境，才能做出最好的判斷和選擇。而在歐洲立足，是我一直以來的目标。
FW 人們喜歡拿你和日韓留洋球員做比較，你認為差距在哪裡？
WL 确實，很多時候我沒有上場，或者踢得并不好，而那一周某些日本、南韓旅歐球員進球了，大家就會去做比較。我能了解大家對中國球員的期望，而我的觀點是要正視差距。中國球員和日韓球員的差距，就是中國隊和日本隊、南韓隊的差距。對比日韓，我們已經不光是落後一個人、兩個人，或者一檔、兩檔了。如果你能認清中國足球和日本、南韓的差距，就不應該在現階段做那樣的比較，而是要對标叙利亞、黎巴嫩這些和我們差不多，或者比我們稍微高一點點的。
FW 在你看來，中國足球與日、韓之間的差距不斷拉大的原因是什麼？
WL 這個問題不能隻問我們球員，應該着眼于整個中國足壇，我們需要一個長遠的、從上到下的規劃。可能20年前，我們跟日、韓還可以放在一起做比較，有些問題也可以回答，但現在，隻能承認客觀現實......差距拉大的原因有很多，而要縮短它，可能需要一代人、甚至幾代人的努力才能完成。
FW 足球人口，是一個永遠值得讨論的話題。中國足球土壤，看起來問題很大......
WL 我看網上很多人說，足球是“有錢人的運動”，這句話完全不對。我小時候，都是沒錢的人才踢足球，我和我的夥伴、隊友們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踢球和家庭條件沒關系，你找一塊空地，兩個書包一擺，不就能踢球了？最早我們踢球都是對着電視裡的球星學動作，不是從小就有專業教練來帶。想踢球，想踢好球，首先得熱愛，不管你有錢還是沒錢。至于未來發展，問題不是我們不知道怎麼做，而是我們能不能一直堅持去做。
FW 中國足球，缺乏把一條路堅持走好的耐心和決心？
WL 20年前，我們和日本、南韓交手“有來有回”，沒那麼大差距。但現在，差距已經非常大了。20年，是長還是短？對職業球員來說，20年很長，但它其實也很短。是以我們的目光還是要放得長遠一點，不要隻訂短期目标，不要隻在意眼前的成績，我們應該明确努力的方向。
FW 明确方向之後呢？
WL 以一個遠期目标為基礎，腳踏實地，一步步接近......前幾年目标完成後，再為後幾年努力，20年後再回過頭看，一切都是順理成章。不能沒有方向，也不能好高骛遠，3年目标，5年目标，慢慢來。甚至可以說得悲觀一點，我們需要犧牲眼下，犧牲未來3-5年，甚至5-10年的成績，隻要能按照足球發展規律去做事。看看卡達，就一直在做正确的事情。他們原來不比我們強，但也就是20年時間，他們已經是亞洲冠軍了。每個中國足球人都要有奉獻精神，不是說某一代人必須出怎樣的成績，而是要讓每一代人都成為一個宏觀規劃的組成部分，大家一起為實作長遠目标而努力。
FW 足球需要幾代人前赴後繼才能搞好，你如何看待中國足球的下一代？
WL 我對他們最大的期望，就是把我們這些超過30歲的隊員“踢下去”(笑)。足球不該作被動新陳代謝，不是隻有老的退了，年輕的才會上來。在歐洲，在高水準足球環境中，年過而立的球員必須承受年輕人的沖擊，更新換代總會自然完成。這是一個良性循環。我三十了，吳曦、張琳芃都是89的，等到我們35、36才退下來，後面那些人是不是也不年輕了？長此以往，國足就很難形成合理年齡層次。如果不能通過競争實作換代，想出成績太難了。
FW 最後談談2022。這一年，你有哪些目标想要實作？
WL 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講，希望自己能繼續享受足球，享受足球帶給我的快樂。然後希望我的家人、朋友們身體健康，也希望中國足球不斷進步。
本文采訪：闫旭(發自巴塞羅那)
本文原載于第838期《足球周刊》
發行日期：2022.4.7
圖檔源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