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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一支爛隊,并不代表我就是個爛人

我喜歡一支爛隊,并不代表我就是個爛人

那是2001年的事情,我還在上高二的時候,和同學們在教室裡看完了總決賽第一場球。我問一個女同學,你更喜歡艾弗森還是科比?女同學說,我喜歡艾弗森。為什麼?眼睛大啊。

那你喜歡誰呢?

我喜歡國王。

我說不出口,誰又知道國王呢?但那些年兼愛籃球和網上沖浪的孩子,卻很少有人不知道白巧克力,廣告片《街舞風雷》裡的籃球鼓點搭配籃球鞋摩擦地闆的聲音一經響起,就再未停歇,我們終于知道籃球還可以這樣打,接下來我們會找到馬賽克效果的AND1 Mixtape,我們會找到白巧克力,我們會找到那場比賽——2000年新秀賽,二年級的“白巧克力”賈森·威廉姆斯送出了一個你至今仍難以想象的手肘傳球。

白巧克力是籃球場上不容瞬目的存在,我們曾經看過艾弗森和蒂姆·哈達威,乃至賈馬爾·克勞福德,就不會對歐文太過訝異,我們看過喬丹和希爾,是以無論麥迪還是科比,我們都能找到一些相合的影子,但我們并沒有仔細看過彼得諾維奇和魔術師的表演,是以當我們看到白巧克力,他給我們劃下的是關于傳球可能的想象邊界。

從那時候開始,國王55号球衣就成為我最想得到的球衣,直到很多年後,這種感覺才會在一個15号胖子身上重新找到,但并非新歡不如舊愛,奈何舊愛姿勢太多,時至今日,我再也沒有看過那麼高頻的不看人傳球、腦後傳球、背後傳球、胯下擊地傳球出現在賽場上了,曾經滄海難為水,所有對于白巧克力的模仿都必然淪為拙劣,模仿者自以為的騷氣十足不過是膻味沖天罷了。強如約老師也無法做到,小醜如此神鬼莫測的傳球在白巧克力面前也不過是鄉村高中女生之于大都會社交名媛、趙今麥之于青山知可子、小天鵝5.5公斤滾筒洗衣機之于三一重工14方混泥土攪拌車罷了。

這就是白巧克力,一個了不起的傳球大師,一個真正的表演藝術家,一個可以讓人忘記籃球競争本質的異類,一個無法用資料和比賽結果來衡量的瘋子或者天才。NBA是一種籃球,而白巧克力是另一種籃球。

捎帶值得一提的是,白巧克力在那個時代就已經開始用30%左右的命中率每場出手6個左右的三分球,其中必然有一兩個是在三分線外2步開外,不知道有哪個教練能夠容忍這種行為。

我喜歡一支爛隊,并不代表我就是個爛人

确實沒有。白巧克力非但投不進遠投,他的總體投籃命中率也隻有不到4成,他的防守也很一般,是以他作為1998年首輪7号順位在國王待了3年,就被送往孟菲斯換回同年榜眼邁克·畢比。但白巧作為一個引子的任務已經完成,他已經為那支國王在我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

本質上來說,這是一支屬于阿德爾曼的國王,屬于普林斯頓體系的國王,他們本質上是圍繞迪瓦茨和韋伯的高低位配合和其他人在底線不斷的抽插後門來打球,他們确實不需要一個指揮交通的控衛來完成這一切。這支國王的進攻就像你多年後看2016年勇士那般賞心悅目,不用提高位罰球線站着的韋伯和短角區站着的迪瓦茨,就算是以3D為标簽的克裡斯蒂都可以在球員通道裡不間斷地用背後傳球砸牆反彈,就算是以三分射手為标簽的斯托賈科維奇也可以送出貫穿2/3半場的水漂式擊地傳球,他們的替補席上還有未來會拿下最佳第六人的鮑比·傑克遜、未來會當土耳其籃協主席的特克格魯、未來會成為貓王的傑拉德·華萊士,最不濟,你還可以欣賞替補中鋒波拉德的發型。那時候我還年輕,可以1周7天24小時觀看國王比賽錄像而不厭煩,隻有一件事情可以阻止我真的做出這種事情——聯考。

20年前的那個夏天,江蘇聯考還在7月份,這之前一個多月前,大概是5月末的時候,國王輸掉了隊史可能最重要的一場比賽。

我喜歡一支爛隊,并不代表我就是個爛人

那是比1992年總決賽喬丹沿着邊線邊跑邊攤手更痛的場景。阿德爾曼教練收獲了可能是執教生涯最大的遺憾,無論是此前兩度帶領開拓者殺入總決賽分别輸給90年活塞和92年公牛,還是後來帶領殘陣火箭搶七輸給09年湖人,這三個系列賽擁有一種強弱分明的絕望感。但2002年的國王不同,他們已經攀爬到了巅峰,正常賽拿下聯盟第一的61勝,進攻效率聯盟第3,防守效率聯盟第6,百回合淨勝分聯盟第一,季後賽輕松進入西部決賽,面對過去兩年兩次在季後賽淘汰自己的湖人,是時候結束OK組合的兩連冠了。

在此之前,球隊正常賽第二得分手佩賈因傷無法出戰,但國王還是在前三場取得2比1領先,第4場比賽,國王在洛杉矶的第二個客場,他們曾經領先到24分,第三場他們也曾經領先到27分,斯台普斯中心肅靜如雞,一切都在向着複仇宿敵的方向發展。即便到了比賽最後1秒,面對湖人的瘋狂反撲,國王仍然擁有2分優勢,科比上籃不中,奧尼爾補籃不中,時間即将走到盡頭,迪瓦茨奮力将球撥出——這是來自11年前他還是二年級球員時的經驗,1991年西部決賽第六場,湖人領先阿德爾曼的開拓者1分,特裡·波特上籃不中,魔術師搶到籃闆,向前場一丢,隻給開拓者留下0.1秒發底線球的時間,湖人就此晉級,迪瓦茨記得這一刻,魔術師的經驗,不會錯——迪瓦茨奮力将球撥出三分線外,羅伯特·霍利就站在那裡,然後投進了那個三分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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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給迪瓦茨100次機會,他都傳不出這麼舒服的傳球。

總之事情就是這樣了,我不會再介懷這個系列賽接下來還會有一場絕殺,還會有一次加時搶七,還會有污點裁判多納吉寫書來揭露這是一個“聯盟操控”的系列賽,而湖人球迷也不會再念叨科比第二場賽前的食物中毒和迪瓦茨的假摔表演。時間已經足夠久遠,遠到跨過2013年拍着地闆的鄧肯和2016年投丢三分的庫裡,遠到模糊一切記憶,但那種時刻會是獨一無二的體驗,是你不必親自付出就可以體驗到的懊悔和巨大的失落。

這個系列賽之後,時間開始加速,國王再未接近過總冠軍,他們的戰績連年下滑,韋伯遠赴費城的時候已經成為了一個雙膝殘疾的臃腫胖子,迪瓦茨回到湖人打完了自己最後15場球,克裡斯蒂去了魔術,而這一切都在3年内發生。2006年阿德爾曼最後一次将國王帶進季後賽,球隊的核心陣容變成了畢比、阿泰斯特和佩賈,首輪被馬刺淘汰後,他們唯一的收獲是邦奇·威爾斯拒絕了球隊送出的長期大合同。然後阿德爾曼就離開了,畢比堅持到了2008年,然後去了老鷹,這時候距離白巧克力追随熱火拿到冠軍已經過去了兩年。

我喜歡一支爛隊,并不代表我就是個爛人

2006年之後,國王隊内的面孔來來去去,16年間,他們換了12名主教練,4名總經理,2013年還換了1個老闆;16年間,他們隻擁有過一個全明星考辛斯,他們的14個樂透簽一個都沒培養出來,培養出來也留不住,成就最高的可能是次輪總60順位的伊賽亞·托馬斯,但那也和國王無關,真正和國王有關的事實是,2009年他們錯過了史蒂芬,2012年他們錯過了利拉德,2018年他們錯過了東契奇,據說,在錯過東契奇的那個夜晚,國王辦公室裡徹夜狂歡,慶祝他們得到了巴格利。

而在霍利絕殺的那場比賽一個月後,我參加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試,最後時刻被數學絕殺,考上了一個福建三本。那時候我還年少,還愛聽歌,有一台sony walkman錄音帶随身聽,我們買錄音帶也不分正版盜版,Alicia Keys的《Songs in A Minor》剛出來一年,周董的《八度空間》我最喜歡火車叨位去,畢竟黃巧克力,很難拒絕,宇多田光的《First Love》已經唱了差不多兩年,還算嶄新,但在離家的綠皮火車上,我聽最多的那首還是Beyond的《灰色軌迹》,現在看來很好了解,這個年輕的小胖子在混雜着泡面、香煙和腳丫子味道的颠簸車廂裡,以這種方式奔赴未知,多少會有點emo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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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時間依然是周一傍晚18點

但一個年輕人又能憂傷到哪裡去呢,古人說的很好,為賦新詞強說愁,再上層樓,意思就是年輕人憂傷的層次是很低的,畢竟眼界就在那裡擺着。另一點,去大學不用再寫作文了,就免去了很多“強說愁”思考的煩惱,現在想來,高中三年竟可能是我最憂國憂民的階段,等我意識到身為市井小民,處江湖之遠則吃喝玩樂才是人生真谛時,已經是很多年後的事情了。

但中學老師沒有騙我們,大學生活确實好,大學籃球很好玩,大學女生也不賴,關于國王的記憶,基本上就定格在2002年的那個夏天,以及後面兩三年的餘波,然後我就被其他事情吸引過去,至少姚明來了我得看,麥迪來了我又要看,三巨頭啦、兩連冠啦、詹姆斯啦、新秀鄧肯啦、宇宙勇士啦,籃球跪族很忙的,無暇顧及那麼許多的,國王這種爛隊,誰會關心呢。

我喜歡一支爛隊,并不代表我就是個爛人

但等2022年夏天逐漸到來之際,疫情愈演愈烈,自己被封閉在辦公室裡,過去兩年收到的那些悲傷的消息如水入油鍋般在心裡翻湧,此時收到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條:

國王已經16年沒有進入季後賽,創造聯盟新紀錄。

讀完這短短一句新聞,座中涕下誰最多?沙縣王蜜青衫濕,我們确實踐行了那句“爛隊出死忠”。刹那間2002年湧上心頭,白巧克力灌入口腔,褪去苦澀之後竟全是甜。這是關于國王的回憶,而關于青春的回憶,就像那一年的國王,全是精彩和美好,但我們都懂,那不過是一段又一段加了濾鏡的集錦。

我喜歡一支爛隊,并不代表我就是個爛人

2006年夏天,國王最後一次季後賽被淘汰出局,我也畢業了,卷鋪蓋回到了家鄉,當起了快樂的鍋爐工。回顧這16年,我和國王一樣,能在酒桌上拿出來的最大成就竟仍然是16年前發生的一切,國王是那個充斥着“如果”的系列賽,而我則是考上大學,每念及此,就不勝慚愧,不知道國王隊如果是個人,會不會和我幹盡三杯,又長歎一聲。想起自己倏忽而逝又終不可追的16年,我們被貿然丢入社會,曆經拷打,每每不如意時,也曾立誓重建生活,但回首望去,你以為自己已經走了很遠,卻又仿佛還在原地,終于到了有錢買那件55号球衣的年紀,你點進淘寶球衣購買頁面,看了一眼卻又默默點選退出,換上一袋花王尿不濕放進購物車,此時耳畔再度傳來錄音帶變形的聲音,那是Beyond在搖晃的綠皮火車上放聲歌唱:

過去了的一切會平息,沖不破牆壁,前路沒法看得清。

踏着灰色的軌迹,盡是深淵的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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