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寒素人家還是世族大戶,世上的父母,對自己兒女最大的祈願,莫過于一生平安。若又有富貴一路相随,那便是難得的圓滿。
紅樓夢裡,一個女孩,她享過富貴,又終獲平安。她的結局,算是順遂。隻是,一路行來,她經曆了坎坷和磨難。
她原名大姐兒。是鳳姐和賈琏的獨生女,金陵十二钗裡年紀最小的女子。
若說寶玉是大觀園裡無比尊貴的活龍,大姐兒的母親熙鳳,便如金鳳般炫麗矜貴。她是榮國府大管家,深受賈母王夫人器重。大姐兒的父親賈琏,貴為榮國府嫡長孫。
父母和祖奶奶出身于四大豪族中的賈家王家史家,說大姐兒是含着金鑰匙出生,一點都不為過。金枝玉葉的侯門千金,尊榮無限的诰命夫人,按慣常人生軌迹,大姐兒會這樣被命運寵愛一生。
時代的洪流裡,沒有一成不變的命運。家族興衰,旦夕禍福,人是如此柔弱,常被強大的命運橫加難測的際遇。如被人販子拐賣的書香門第大小姐英蓮,如後來的巧姐。
大姐兒改名巧姐,這個名字不是父母所賜,是來賈府尋幫扶的窮親戚劉外婆,為她取的名。向來跋扈吝啬的鳳姐,央劉外婆給大姐兒取個名,外婆臨走時又送了八兩銀子。這樣謙和大方的舉動,在鳳姐,少有。
偶施善行于外婆,為自己女兒的未來換取平安,這是鳳姐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大姐兒七月初七的生日,鳳姐覺得不好,要借貧寒人家取的名壓一壓。
聰慧如鳳姐,看出帶謝禮二進榮國府的劉外婆,有着尋常農婦少有的聰敏大氣,厚道仁義。許是,長壽善良的劉外婆,在鳳姐眼裡,如鄉間一團溫暖的篝火,她想要借得一束光,驅散女兒人生之旅的陰霾。
鳳姐雖年輕,卻是經世事,曆練過。她做過惡,然也有敬畏之心。看重劉外婆,是她的善行之一。
嬌生慣養,蜜糖罐裡長大的巧姐,幼時體弱。風地裡吃了糕,會着涼積食。麻疹也出過,為此,鳳姐供奉了痘疹娘娘數日。衆人視為寶貝,被鳳姐捧在手心長大的巧姐,貧寒老妪為她取名,說她以後凡事從這巧字中來,定能逢兇化吉。
有句話,命運贈送的每一件禮物,都早已标好了價格。但凡行善,總有福報。鳳姐的小小布施,受者劉外婆傾力相報。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緣分,不是偶然,是必然。
鳳姐遇到劉外婆,巧姐遇到闆兒,身份地位雲泥之别的幾個人,看似應毫無瓜葛。因了無常,因了神秘莫測的命運,結成一家人。
跟随外婆走富親戚的闆兒,同巧姐是兩個世界的人。小闆兒進了大觀園,看到的到處是新奇,到處是美景。與他簡樸貧寒的家,處處不一樣。 遍身绫羅钗環的大人,明豔鮮亮,杯盤裡盛的果馔,他平素見也沒見過,更是沒有吃過。
小闆兒抱着佛手,見到抱着柚子的巧姐。寒素家小娃娃,粉雕玉琢的貴族千金女,命運有了交集,雖此時,隻是匆匆邂逅。曹公筆下,哪有無緣無故的相遇呢?柚子為香橼,佛手即指引普渡。此生有緣,佛意大智慧,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曹公已為兩個小小孩,指明了未來。
劉外婆亦是人間佛。忽喇喇大廈傾,賈府頹敗,鳳姐去世,巧姐險被舅舅王仁賣與煙花巷。劉外婆賣田賣家産,救出了巧姐。風水輪流轉,昔日劉外婆視鳳姐為恩人,如今劉外婆才是鳳姐的大恩人。
可不可以這樣說,賈府長大的那段時光,隻是巧姐的一小段寄居生涯,隻是一場美麗的幻夢。她名喚大姐兒,名喚巧姐,這毫無貴族氣的純樸名字,注定她将要過的,是簡單的平民生活。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呢?她的母親,明亮歡喜如熙,耀目高貴如鳳,機關算盡,富貴享盡,終也落得個茫茫白雪草席裹身的悲慘結局。
與闆兒結為夫婦,生兒育女,紡績浣洗,耕田勞作。布衣茅舍,遠離了世間的一切喧嚣,一切浮華。縱使日日嚼菜根,那也是返璞歸真的幸福。
十二钗裡,黛玉淚枯情斷,寶钗心如死灰,元春尊榮皆空,迎春芳魂悲泣,探春異鄉零落,惜春佛燈缁衣。比起這些令人心疼哀婉的女子,巧姐有一個好的結局,平安恬淡度日。施小善,留餘慶。許是鳳姐泉下,亦是欣慰。
從來,布衣寒舍自平安。
作者:童話。北方女子。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