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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弦和:朗誦白居易《琵琶行》感悟“命運之音”

瞿弦和:朗誦白居易《琵琶行》感悟“命運之音”

2020年,瞿弦和與交響樂團合作,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朗誦《琵琶行》圖檔由本文作者提供

2020年,瞿弦和在哈爾濱大劇院朗誦《琵琶行》圖檔由本文作者提供

2016年夏,我在工作室整理這些年收藏的鈴铛,一天早晨突感不适,立即前往煤炭總醫院。大夫、護士見狀,決定“一步到位”——直接做核磁共振,由此确診“腦梗”,兩小時内開始打點滴。當時,我話說不清,字寫不成,耳畔卻回響起一段用琵琶演奏的“命運之音”,仿佛在說:“你還醒着嗎?”這不是《訴——讀唐詩〈琵琶行〉有感》的主旋律嗎?

我醒着,不相信自己的藝術生命就此終結。我一定要早日戰勝疾病,重返舞台。從入院的第一天起,我一早一晚都要在病床上默誦一遍白居易的《琵琶行》,每天還堅持寫一小篇日記。

說起朗誦《琵琶行》的經曆,還是挺難忘的。我曾在江西九江與琵琶演奏家合作拍攝“詩TV”《琵琶行》,曾在水邊船旁伴着背景音樂朗誦《琵琶行》,曾在大劇場裡與交響樂團聯袂呈現《琵琶行》……每次都有新的體會和收獲。不僅是自己讀過,我還聽喜歡古詩詞的朋友讀過,江蘇徐州的企業家馬寶琪先生每次和我們小聚,都會背誦一遍《琵琶行》,隻字不差,中間沒有停頓。

記得第一次聽到“命運之音”,是在中央電視台錄制節目的時候。1987年,“熒屏詩壇”欄目的導演王浩邀我和琵琶演奏家章紅豔共同演繹《琵琶行》,在排練過程中我發現,白居易的原詩用正常語速朗誦需要七分多鐘,而章紅豔演奏由作曲家吳厚元先生創作的《訴——讀唐詩〈琵琶行〉有感》全曲則需要十一分半鐘。經過商定,我們均保留作品的完整性,章紅豔呈現《訴——讀唐詩〈琵琶行〉有感》的全曲,我在朗誦的段落之間處理停頓,處于欣賞樂曲、感受樂曲的狀态。除此之外,王浩導演又在後期剪輯時做了部分畫面轉換,如在“浔陽江頭夜送客”“主人下馬客在船”“我從去年辭帝京”時加入隐約的曆史人物的影子,“下馬”接上朗誦者在演播廳下台階的畫面。朗誦者與琵琶演奏者一前一後或一左一右,前實後虛或前虛後實……應該說,導演運用了當時已有的各種方法。

成片播出後,引起熱烈的社會反響。章紅豔在電話中和我說,這是吳厚元先生的作品首次較為全面地在電視上亮相,她為這次合作感到高興。我說,白居易的《琵琶行》也借此由文字轉為形象,其實這次合作也是我為你的演奏做旁白解說。

“命運之音”在章紅豔的演奏中兩次出現,第一次是在“自言本是京城女”之後,第二次是在“夢啼妝淚紅闌幹”之後,這是吳厚元先生創作的原結構。但我作為朗誦者,總希望它早一點出現,因為我覺得這“命運之音”展現了女性的柔美氣質,在琵琶女出場前就應“人未出現,聲音先到”。

為此,我又做了一些嘗試,那是在銀川的“黃河詩會”上。舞台前有水面,水中有烏篷船,我請音樂編輯楊洋編進搖橹聲和水聲,在此之後停頓,當我讀完“醉不成歡慘将别,别時茫茫江浸月”,“命運之音”響起,仿佛琵琶女出現了,進而使“忽聞”二字立體化。

因為不是現場演奏,“生命之音”并未延續,而是在音樂形象出現後又回到“轉軸撥弦……”“輕攏慢撚……”之感,再進入“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的彈奏景象。經過編輯的音樂,與朗誦的節奏更為貼切。

後來,江西電視台的編導田信國邀我參加“落英缤紛”欄目的拍攝,我前往江西九江,那裡正是《琵琶行》中提及的“江州”之地。田導的處理方式是朗誦者着西裝在實景拍攝,全部以講述的基調,隻有畫面用古品,後配樂,琵琶女的段落全部用女聲畫外音,整個作品為“詩TV”的感覺。

由此我又想到能否讓琵琶演奏者在舞台上自述身世?自述時不演奏,但需背誦。隔行如隔山啊,這有一定的難度。有的琵琶演奏者從沒在舞台上讀過,有的琵琶演奏者能讀但背不下來,也有人認為這樣的處理不盡合理……在河南鄭州,我與青年演員陳晛嘗試了一次,她的演奏技巧頗佳,不僅彈奏了“命運之音”,還從“自言本是京城女”背誦到“夢啼妝淚紅闌幹”,在完成完整的一段自述後重新開始演奏。表演藝術家于同雲不僅表示贊同,更在之後的演出中一直沿用這種形式。

1999年首演的“但願人長久——中國唐宋名篇音樂朗誦會”,電影藝術家孫道臨老師朗誦了《琵琶行》,在中山公園音樂堂等地演出時好評如潮。2020年重演時,孫道臨老師已然仙逝,主辦方讓我和交響樂團合作,擔任樂團指揮的是九十一歲高齡的鄭小瑛老師,這是朗誦《琵琶行》的又一次有益的實踐。

我和鄭老師在《黃河大合唱》中合作過,她的認真和敬業,令我崇敬和感動。她趕到北京的當晚,專門約我在梅地亞飯店的大廳裡進行樂團不在場的“排練”。我在曲譜中尋找着我喜歡的“命運之音”,但一無所獲,鄭老師告訴我,這次用的是作曲家顧冠仁專門為《琵琶行》朗誦創作的背景音樂!

鄭老師根據曲譜,對朗誦者出場的時間和位置進行了安排,特别是對其中琵琶獨奏段落出現之前的停頓和靜場做了極嚴格的要求。在描述琵琶女如泣如訴的詩句“四弦一聲如裂帛”時,她希望朗誦者随樂團一同進入激情點。

衆所周知,白居易通過對琵琶女不幸生活的描述,結合自己在宦途所受的打擊,引出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慨歎。全詩是凄切的感情基調,共有六百一十六個字,以十四句、二十二句、二十四句、二十六句分成四個段落。這一朗誦高潮究竟應該如何突出?

經過“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的鋪墊,要把“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讀兩遍,第一遍用正常語速,第二遍結合旋律(

)加強語音,拉開間距,借鼓聲推向高潮,其實就是用音樂感的語言、用視覺的形象,表現聽覺得來的感受。這是更深層的“命運之音”吧!

(瞿弦和、張筠英著《朗誦實踐談:百篇百感》,2021年12月由中國戲劇出版社出版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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