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和薛寶钗身邊的重要丫頭,一個襲人、一個莺兒,都曾被改名。
襲人本名為花珍珠,被寶玉依照“花氣襲人知晝暖”改為襲人;
莺兒本名為黃金莺,被寶钗因為“嫌拗口”、改成莺兒。
前者從屬性上完全改了名字,後者雙字删為單字。
雖然同樣是改名,但其中的分寸感大為不同。
第一點,丫頭姓名和世家“文化微觀細節”的呼應關系。
寶玉和薛寶钗為何要改丫頭的名字?
自然是因為覺得不夠雅緻、不斯文,和身份不相符。
紅樓夢一開篇就是冷子興和人議論賈府中姑娘們的名字,元春、迎春、惜春、探春。
姑娘小姐的閨名、代表着賈府的文化水準,是重要标志之一;
與之相類似的,是貼身丫頭的名字、也被認為和主人的品位相關。
或許你會說,丫頭之名外人如何能得知?
如何由此評判?
事實上,各大世家紅白諸事往來之時,女眷相處自然會攜帶婢女;
她們的姓名舉止如何、自然也會被認為是大家族教化斯文程度的一個重要表征側面。
至于寶玉的丫頭,從道理上說、少爺的貼身丫頭叫什麼、外人不必知道。
事實卻并非如此。
賈寶玉和薛蟠等人一同喝酒,薛蟠因為聽見謎面詩句而嚷嚷出襲人的名字,一喊之下、人人皆知。
理清楚為何要改名之後,下一步問題自然是如何改。
第二點,更改姓名方式大不同,對閱聽人心态關心程度不同。
賈寶玉的改法,完全是順從自己的心意、喜好。
不在乎襲人是否會覺得“我嫌棄你原來的名字沒文化、很俗氣”;
事實上花珍珠這個名字也并不俗氣,反而是襲人這個新名字顯得很有攀附之意,非常以男主人的感受為軸心。
反觀薛寶钗改名字,給出的理由則是“兩個字拗口”。
這條理由顯然不成立,薛寶钗如果真覺得拗口、就應該先管自己叫钗。
她大概是覺得“金”俗氣,但顧及黃莺感受、不曾如此提及,隻叫她莺兒。
從黃金莺到莺兒,如此做法非但沒有“文化霸權”的淩辱感,反而可以四舍五入了解為“隻是一個更為親切的小名”。
更為重要的是,這個名字對其他人意味着什麼。
第三點,對各方因素的均衡考量。
莺兒這個稱呼、對各路長輩和平輩姐妹們而言,很順口。
反觀襲人,這個名字顯然不是正常丫頭姓名,賈政一秒鐘就嗅出“不對勁”。
這個稍微文绉绉的名字,平素對不認字的賈母、王夫人和諸多丫頭們而言,起初大概顯得有幾分怪異。
名字一方面是代号,是價值表征,另一方面又是實際生活中要被用來叫的實際指稱。
理想狀态,當然是有所指、有美好寓意,自己喜歡、别人叫着也友善。
薛寶钗叫“莺兒”,顯然将上述因素方方面面周全考慮到。
“金玉之說”裡的金,她并不喜歡;
她自己姓名中的寶,她就當真喜歡了嗎?
寶玉因為銜玉而生是以叫這個名字,寶钗擁有稍顯俗氣市井的名字,大概僅僅是因為她的家族長輩不夠才華橫溢。
然而她能改金莺為莺兒,卻不能改掉自己薛寶钗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