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貸隐私亂象調查：社保等個人資訊一鍵共享給1859家公司

“急用錢？就用xxx”“借錢不求人，真的借到了！感謝xxx借我20萬”“借了3次都成功！我到賬16萬”……網際網路平台上，充斥着各種網貸廣告。有貸款需求的使用者點進廣告後，均被要求點選同意各項協定才能進行下一步操作，而對于文字繁密的協定，部分使用者可能并不會細看，但很多“存在某種問題或陰謀”就藏在其中。

南都記者近日調查發現，不少網絡借貸平台均要求使用者同意并授權其向合作方共享使用者的各項個人資訊，有平台的合作方竟達1859家公司，其中還包括企業管理、房産中介、汽車銷售、汽車租賃、傳媒等公司。

南都記者注意到，3月14日，銀保監會釋出《關于警惕過度借貸營銷誘導的風險提示》，其中特别強調了過度收集個人資訊，侵害消費者個人資訊安全權的問題。銀保監會提醒消費者認真閱讀合同條款，不随意簽字授權，注意保管好個人重要證件、賬号密碼、驗證碼、人臉識别等資訊。

實測：網貸平台要求一鍵授權将個人資訊共享給1859家公司

近日，南都記者随機對網上十餘家借貸平台進行測試發現，通過廣告點選進入頁面後，平台一般會用醒目的大号數字宣傳最高可借款額度。如要進行下一步操作，均需使用者勾選同意“服務協定”“隐私政策”等協定。

南都記者在點選廣告進入一個名為“利美分期”的平台後發現，頁面上方宣稱“最高額度50萬，借款一萬元日息最低2元”。如要進行借款，首先要輸入手機号擷取驗證碼，并勾選同意《使用者注冊協定》及《使用者隐私政策》。

據該平台《使用者隐私政策》顯示，基于使用者有貸款申請的需求，為了向使用者提供與貸款機構之間貸款申請的撮合服務，“我們在撮合服務過程中需要您的個人資訊收集、存儲、使用、共享，您同意并授權我們對您的個人資訊進行收集、存儲、使用、共享等。”該協定還寫明，如不同意該協定條款之任何内容，将無法使用公司在該協定項下提供的任何服務。

南都記者繼續浏覽該協定發現，如要使用貸款申請功能，還需要使用者主動填寫姓名、手機号、信用情況、收入情況、房産資訊、車産資訊、社保及公積金、商業保險情況等個人資訊。同時該協定還提到，會将上述資訊與其他合作方進行資訊共享。

當南都記者打開利美分期貸款合作方清單發現，其中竟有1859家公司，除一些小額貸款公司、保險公司外，大部分是一些資訊技術、科技、金融服務外包、資訊咨詢、商務咨詢公司。此外還包括企業管理、房産中介、汽車銷售、汽車租賃、商貿、傳媒、電子科技、大資料等公司。

為何一鍵勾選後會授權将個人資訊共享1859家公司？合作清單中的資訊咨詢、房産中介等部分公司如何提供貸款服務？針對這些問題，南都記者嘗試聯系利美分期方，發現其未留下聯系電話，頁面顯示“如遇問題或投訴請聯系公衆号”，但其所留公衆号卻無法搜尋到。

天眼查顯示，利美分期營運公司“徐州維夢科技有限公司”在工商資訊中留下的官網同樣無法打開，也并未登記電話。南都記者嘗試通過其所留客服郵箱取得聯系，截至發稿前對方未作出回應。

後續：浏覽頁面僅一天後便接到推銷電話

南都記者在對十餘家借貸平台的實測中發現，大部分平台均在相關協定中要求，會将使用者的個人資訊共享至第三方，如不同意相關協定則無法使用，而部分平台也并未列明将資訊共享的第三方公司具體有哪些。

南都記者在浏覽了多個借貸平台的第二天，便接到了一個來電顯示為中國香港的推銷電話，對方聲稱其為支付寶上的一家貸款平台，最高可以信用貸款50萬元，貸款1萬元的月息為60元。對方還稱，貸款僅需提供身份證資訊，其便可查詢南都記者的相關征信資訊，最快半小時就可以下款。

當南都記者詢問如何擷取本人的手機号時，對方稱，“你去浏覽頁面，一般會用你的手機号擷取驗證碼，然後才能測試額度，我們就有了電話号碼。”南都記者随後多次與對方強調，并未在其平台輸入過手機号擷取驗證碼，該推銷人員則表示，這是公司下發的号碼，“哪裡來的我也不清楚”。然而南都記者在挂斷電話後，也并未在支付寶上查詢到對方自稱的某平台。

實際上，網絡借貸業務侵害消費者個人資訊安全已經引起監管部門注意。

3月14日，銀保監會釋出《關于警惕過度借貸營銷誘導的風險提示》，其中特别強調了過度收集個人資訊，侵害消費者個人資訊安全權的問題。

銀保監會表示，一些金融機構、網際網路平台在開展相關業務或合作業務時，對消費者個人資訊保護不到位，比如以預設同意、概括授權等方式擷取授權；未經消費者同意或違背消費者意願将個人資訊用于信用卡業務、消費信貸業務以外的用途；不當擷取消費者外部資訊等。以上過度收集或使用消費者個人資訊的行為，侵害消費者個人資訊安全權。

銀保監會提醒消費者認真閱讀合同條款，不随意簽字授權，注意保管好個人重要證件、賬号密碼、驗證碼、人臉識别等資訊。不随意委托他人簽訂協定、授權他人辦理金融業務，避免給不法分子可乘之機。一旦發現侵害自身合法權益行為，要及時選擇合法途徑維權。

背後：快遞行業也是個人資訊洩露的“重災區”之一

近年來，個人資訊安全問題屢屢引發關注。2021年12月16日，銀保監會消費者權益保護局釋出關于華夏銀行屏蔽消費者權益情況的通報，指出華夏銀行違規查詢、存儲、傳輸和使用個人客戶資訊，侵害消費者資訊安全權。

通報中提到，華夏銀行存在違規查詢個人客戶交易資訊、違規存儲和傳輸個人客戶資訊的情況，存在資訊洩露風險。華夏銀行在公用網際網路電腦、公用辦公電腦中違規存儲大量個人客戶資訊。在開展網際網路貸款業務時，通過網際網路郵箱向合作方傳輸個人客戶資訊，資料互動未實作全面系統控制。上述個人客戶資訊包括姓名、身份證号、電話号碼、通信位址、銀行賬号、信貸記錄、房産資訊等。

通報稱，華夏銀行還存在違規使用個人客戶資訊的情況。2019年1月至2021年3月，華夏銀行信用卡中心向1.99萬名已登出信用卡賬戶的客戶緻電營銷保險産品，部分客戶多次明确表示拒絕來電，該行仍持續向其電話營銷。

此外，快遞行業也是個人資訊洩露的“重災區”之一。南都此前報道，2020年11月，有媒體曝光，不法分子與圓通快遞多名“内鬼”勾結，通過有償租用圓通員工系統賬号盜取公民個人資訊，再層層倒賣公民個人資訊至不同下遊犯罪人員，40萬條公民個人資訊被洩露。

而早在2012年，就有媒體報道稱，包括申通、圓通、中通等多家快遞公司的快遞單号的資訊被大面積洩露，單号被放到網上公開售賣，價格從0.4到2元不等。

南都記者了解到，除“内鬼”洩密之外，消費者隐私被竊取的方式還有面單拍照、系統軟體漏洞以及外挂等。南都記者調查發現，快遞單買賣生意在網絡盛行，個人資訊齊全的快遞面單1元就可買到。

“本工作室長期大量誠心出售實時面單（照片1元 文檔2元 拉群50元）”，南都記者在某社群平台發現了一條出售快遞面單的文章，并與對方取得了聯系。“照片的不做了，現在都是做文檔形式的。”這位賣家表示。随後，其發來一個内含2000多條快遞資訊的Excel文檔給南都記者“作測試使用”。

南都記者在該文檔中看到，每條資訊都包含快遞單号、收件人的姓名、手機号碼、收貨位址以及寄件人姓名。其中，從名稱來看，寄件人多為商家，收件人位于全國各地。

南都記者随機選取了幾個快遞單号進行查詢，發現确為有效單号。查詢網站顯示，這些單号均來自韻達快遞，相關快件均已在此前不久被簽收。

據該賣家介紹，這些快遞資訊來自各個快遞公司，曆史資訊每條1元，實時資訊每條2元。問及這些資訊通過何種方式得到，對方則表示“管道你别管，肯定安全”。其還表示，“客戶”每天都需要從其這裡獲得幾百、幾千到幾萬條不等的資訊。

個人資訊買賣已形成黑色産業鍊。上海市警察局有關負責人曾向南都記者介紹，黑客或内鬼盜取資訊，中間商從他們手中擷取大量資訊并建立資料庫，資訊使用者從他們手中購買資訊用于精準推銷，甚至用于詐騙、敲詐勒索等下遊犯罪。除黑客攻擊外，包括物流行業在内的多個行業是資訊洩露的“重災區”，部分從業者将個人資訊當作商業資訊非法買賣，非法擷取及出售公民個人資訊呈現職業化趨勢。

判例：曾有團夥擷取40萬條貸款申請人個人資訊，涉案上億元

個人資訊洩露除了會接到不堪其擾的騷擾電話，還有可能面臨電信網絡詐騙風險。

南都此前報道，按照全國公安機關“雲劍-2020”行動打擊貸款類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叢集戰役部署，2020年7月8日上午10時，在公安部統一指揮下，北京、河北、上海、江蘇等15個省區市公安機關開展集中收網行動，依法嚴厲打擊為貸款類電信網絡詐騙犯罪提供服務的非法網絡推廣團夥。截至8日16時，共搗毀非法網絡推廣團夥57個，抓獲違法犯罪嫌疑人460餘名，收網行動取得階段性成效。

2020年以來，以交納手續費、保證金為由實施貸款類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案件多發高發。公安機關在工作中發現，不法分子對受害人能夠實施精準詐騙，關鍵在于一些非法網絡推廣團夥向其販賣了大量有貸款意向的公民個人資訊。

南都記者了解到，在江蘇蘇州公安機關偵破的案件中，非法網絡推廣團夥擷取了40萬條貸款申請人的個人資訊，并以每條30至50元不等的價格出售給電信網絡詐騙分子，受害人達4700名，涉案金額1.1億元。

經初步查明，非法網絡推廣團夥通常将矛頭指向有明确貸款意向的人員，根據他們在網際網路、手機APP等的浏覽、搜尋記錄，特别是關于“貸款”“下款快”等關鍵詞搜尋及相關貸款頁面的停留時間，分析其貸款意向，進而精确推送大量虛假貸款廣告。

在此基礎上，不法分子誘騙有貸款意向人員在虛假貸款廣告頁面填寫姓名、身份證号、手機号等個人資訊，進而将非法收集的個人資訊販賣給電信網絡詐騙團夥，成為詐騙幫兇。

從非法收集公民個人資訊到完成販賣的過程中，有的不法團夥負責僞造或租用正規營業執照、金融牌照、企業域名、對公賬戶等；有的負責租用伺服器、開發虛假貸款廣告頁面或手機App；有的負責投放虛假貸款廣告；有的負責将公民個人資訊層層轉售給電信詐騙分子，各團夥之間互相分工協作，涉案人員多、團夥專業性強、影響危害大。

公安部有關負責人表示，全國公安機關将保持對此類犯罪活動的高壓嚴打态勢，會同有關部門強化監管整治，堅決鏟除為電信詐騙提供各類非法服務的幫派，切實維護人民群衆财産安全和合法權益。公安機關正告為電信詐騙提供各類非法服務的人員，不要有任何僥幸心理，懸崖勒馬主動投案。同時，提醒廣大群衆增強防範意識，不要輕信免抵押、無手續費、先交錢後放貸等虛假貸款宣傳，防止被騙。

出品：南都即時

采寫：南都記者 馬銘隆 實習生 王晨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