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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讀|謝天開:論域與轉向——讀《中國河流文學研究》

品讀|謝天開:論域與轉向——讀《中國河流文學研究》

文/謝天開

蔣林欣女史的《中國河流文學研究》是一部拓新之作,其論域将中國文學研究的理路從時間的文化曆史研究範式轉向于空間的文化地理。突破了以往文學理論對于文學時間的建構,重點在對于河流文學空間的探析;承續了“五四”文學傳統,并探析了其現代轉型;并且将河流文學研究置于大文學的視域裡;這對于開拓中國文學研究新的視域來說無疑是一次解析範式的轉向。

在中國,“河流文學”這一概念,雖産生于台灣學者的專論,卻為大陸女學者蔣林欣開拓為一本專著。其間,概念的厘定、理論架構的建構、作家與作品的列舉,無不充滿一種嚴謹的态度與拓展的精神。就其學術理論價值,當為後來的研究者的知津之作。

在以往的中國現當代文學論著中,對河流的觀照主要依附于“水文化”“水意象”的研究之中。對于河流文學的研究,屬于中國文學批評空間細化與拓展。蔣林欣對于中國河流文學研究無疑是為首創之功。

《中國河流文學研究》專著的架構為:“緒論:從河流出發;第一章,河流文學:一個新的論域;第二章,中國河流文學的現代轉型;第三章,中國現當代河流小說概觀;第四章,現代河流文學名家風采;第五章,豐富精彩的河流内部風景;第六章,多元并存的河流外部話語;第七章,河流文學與現代性焦慮;結語:一個永恒的美學命題。”如此,既可分别成論,又可為一個有邏輯順序的有機整體。細讀之下,有一條隐隐的主線:即為承續于中國現代文學研究之上而建構的河流文學研究,繼而延展于中國當代文學之河流文學研究。

研究的理論:河流文學的空間生産

學者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認為,“鄉土小說對20世紀中國現實主義文學的發展作用巨大。”這是中國現代文學30年一個定評,而小說中國現代文學的正宗地位;這就表明鄉土文學既為中國現當文學的發韌,亦為在很長時期裡的主流。作為中國現代文學的研究者蔣林欣發現:

在對中國河流文學整體概貌的了解、分析的基礎上,筆者發現現代河流文學書寫具有轉型意義,而且文本豐富,主要集中在小說這一文體,小說是現代鄉土文學的主要載體,也是現代河流文學成果最豐的文體,因而就把研究的重點放在中國現代河流小說文本上。

《中國河流文學研究》将鄉土文學作為研究的新切入點,以“河流”為關鍵詞,“為重新觀照鄉土文學尋找新的路徑”,便為蔣林欣對于中國現代文學傳統的自覺承繼與開拓。

《中國河流文學研究》對于鄉土空間的界定,“‘鄉土’不僅僅是作為物質性的地理空間而存在,更是一種蘊含了豐富的社會、曆史、人文、制度等因素的文化空間,是特定區域裡的文化傳統、風土人情、宗教信仰等精神文化特質的綜合體。”在此闡述的基礎上,建構了“河流是流動的鄉土”論點;探析了“河流因其流動而具有靈性與詩,是最富于詩意的鄉土空間”;進而分析“河流介于城市與鄉村之間,既可屬于城市又可屬于鄉村,具有媒介的作用,是最具有彈性的鄉土空間”;最後指出“河流既是相對獨立的鄉土空間,又與陸岸相連,具有獨立性,依存性和開放性。”如此将河流與文學關聯,邏輯地論證了“河流”這一獨特的鄉土空間,作為文學産生的物質空間與精神空間,本身也在不斷地産生“空間生産”空間。“河流”作為一種自然空間,又是處在不斷“人化”的過程之中,因而它既屬自然空間形态又屬社會空間形态,在此之中創作出來的“河流文學”其明顯特質便為其空間生産的特質。

《中國河流文學研究》特别指出“河流介于城市與鄉村之間,既可屬于城市又可屬于鄉村,具有媒介的作用,是最具有彈性的鄉土空間”。

其實,城市與河流關系,亦為緊密,亦如上海之于黃浦河與長江、成都之于錦江與岷江、重慶之于嘉陵江與長江等。相關的小說家有李劼人、周而複、金宇澄等。

為了清晰地控析中國河流文學的現代轉型,著者在第二章“中國河流文學的現代轉型”裡,又自覺上溯到1949年前的“鄉土文學”是如何産生的。進而将“河流作為獨特的現代鄉土空間”,提出了“首先,河流是流動的鄉土。其次,河流因其流動性而具有靈性與詩性,是最富于詩意的鄉土空間。再次,河流介于城市與鄉村之間,既可屬于城市又可屬于鄉村,具有媒介的作用,是最具彈性的鄉土空間。最後河流既是相對獨立的鄉土空間,又與陸岸相連,具有獨立性、依存性和開放性”。

研究的承續:河流文學與神話傳說

中國小說的現代學術研究,首推作為學者的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略》,其元命題為“小說之淵源:神話”。《中國河流文學研究》亦承繼認可如此的觀點。為了在文學史的長時段中觀察與探析“河流文學”的源流與概貌,《中國河流文學研究》從神話學視域,以大禹治水的“洪水神話”為中心,通過對《山海經》《淮南子》《尚書·堯典》《詩經》等相關文本的呈現與比對,探析作為中國河流文學形成源頭,清晰地厘定了中國河流文學亦起源于神話傳說。

中國河流最早的文學作品,應為大禹神話傳說。大禹半人半神的洪水神話傳說,反映中國遠古社會的基本特征,亦成為中國農耕社會的文化基因。魯迅有論:“故神話不特為宗教之萌芽,美術所由起,且實為文章之淵源。”

《中國河流文學研究》開篇便探析“大禹神話傳說”,可見其研究是對“五四”新文學理論的承繼與拓新。當然,對于中國河流文學之神話傳說,還可以從不同視角加以細化,如《尚書》《左傳》《水經注》等史志之大禹;《山海經》《淮南子》神話之大禹;《詩經》《楚辭》詩歌之大禹等等。

在河流文學研究中的可以劃分為曆史文本與文學文本。著者在第一章“河流文學:一個新的論域”裡專題探析了“文學重塑了河流景觀”,實際就是在探讨“文學如何建構了地理景觀”,此為《中國河流文學研究》重點探析的論域之一。在此章裡,著者還論述道郦道元的《水經注》是中國第一部記述河道水系的地理性專著,被譽為中國山水文學的第一座高峰。然而在此,值得與著者商榷之處為,倘若将從文學視域觀察《水經注》,即從文學的叙事、抒情及審美三元性衡量其中某些篇章,如《水經注·卷三十四.江水》:

自三峽七百裡中,兩岸連山,略無阙處。重岩疊嶂,隐天蔽日,自非停午夜分,不見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絕,或王命急宣,有時朝發白帝,暮到江陵,其間千二百裡,雖乘禦風,不以疾也。春冬之時,則素湍綠潭,回清倒影,絕多生怪柏,懸泉瀑布,飛漱其間,清榮峻茂,良多趣味。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裳。

就會發現河流文學是如何在一部地理專著中了解、想象、書寫,而最終生成為快炙人口的文學名篇。然則著者郦道元是個北方人,長江三峽是他畢生足迹未到之地。對于郦道元來說,“想象力是世界的創造者,了解力思考自然而想象力則開拓一個世界。”如果加以深入究裡,這裡有一個地理文本與文學文本的區分。推而論之,對于“洪水神話”相關大禹治水等等,在整部中國神話傳說中,也有一個關于曆史文本與文學文本細分與厘定的問題,是值得探析與讨論。

研究的跨界:河流文學與大文學

《中國河流文學研究》有一個明顯的特色,便是研究視域的跨界,進而将河流文學研究置于大文學的視域裡。蔣林欣在《中國河流文學研究》中,在進行對過往的河流文學的文獻綜述後亦特别指出“可見,現有研究成果對中國河流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中的河流書寫還缺乏整體性、系統性考察和研究,關于‘河流文學’或‘文學中的河流書寫’這個課題還有許多盲點和可以開拓的空間和視角。”是以,她在研究中特别從文學地理學視域,将河流作為獨特的現代鄉土空間,而進行專節探析。她認為,無論是狹義還是廣義上的鄉土,它都是一種物質性的實實在在的地理空間;然而,另一方面,“鄉土”不僅僅是作為一種物質性地理空間而存在,更是一種蘊含了豐富的社會、曆史、人文、制度等因素的文化空間,是特定區域裡的文化傳統、風土人情、宗教信仰等精神文化特質的綜合體。進而又論述道:鄉土就是這樣具有社會文化功能,聯系着人們多樣的複雜的情感,負載着人們的生命、生存體驗,這就超出了物質層面的意義,在現代語境中鄉土是個體、群體、民族身份認同的一種标志與依托。

河流的南北與文學的南北,是一個需要探析的河流文學空間的新視域。這個新視域,于外國文學理論,可以借鑒孟德斯鸠《論法的精神》,氣候與地理對社會的影響,對人性的影響。達爾夫人《論文學》的南北地理文學論。于中國文學地理理論來說,可以承襲《漢書·地理志》《隋書·文學》、劉師培《南北文學不同論》、梁啟超《中國地理大勢論》、錢穆《中國文化史導論》諸多中國文學地理理論。

《中國河流文學研究》已經注意到了作為河流文學作品,黃河文學作品與長江文學作品,是各有千秋的,彼此颉頏的。倘若能夠對此進行深入的南北地理文學異同的梳理,必然闡發出新的創見。

總之,《中國河流文學研究》一方面承繼了“五四”文學理論研究鄉村的傳統,并詳細探析了河流文學的現代轉型,另一方面突破以往文學理論建構對于文學時間的關注,轉向于對于河流地理空間生産中的文學空間探析,并亦從跨學科的視域,對于中國河流文學進行探析而多有創見。

【作者簡介】

謝天開,知名書評者,成都錦城學院教授。

書名:《中國河流文學研究》

作者:蔣林欣

出版社:新華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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