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閱者: 李燕郴(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朝陽醫院)
“有一個美麗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作小薇，她有雙溫柔的眼睛……”
一直以為美麗溫柔的小薇隻存在黃品源那首《小薇》的歌聲裡，直到我在重症病房遇見了她。
一、重症病房來了一位“天仙”
2006 年冬，我的外婆參加一個酒席後中風住院，我跟着住進了重症病房陪護。
那天陰沉沉地飄着小雨，重症病房的空氣裡彌漫着濃重的消毒水味，
如果說人世間真有鬼門關，那一定是重症病房。
住進來的人，相當于一隻腳跨入了地獄，另一隻腳還在人間掙紮。
外婆中風後左邊的身體動不了，喝水都要我喂；
同病房的阿姨乳腺癌剛剛做完化療，吃什麼吐什麼……
我正苦悶于這一片灰暗時，忽然，門輕輕地開了，更像是被風吹開的。
一雙修長的美腿映入眼簾，玲珑的身形裹在一條鵝黃色碎花連衣裙裡，溫柔無辜的大眼睛，好像一縷陽光照進我的眼底。
正納悶，眼前身高目測 170 的姑娘，是哪家的天仙來探病？
她就徑直坐到了外婆隔壁的空床。
“你好，我叫小薇。”她柔柔的眼神掃過來，我莫名地産生了一種幸福又愉悅的好感。這大概就是見到美人的本能反應吧。
我回一個禮貌的微笑：“你好，你是來探視病人的嗎？”
小薇搖搖頭：“不，我就是病人。不過，我的病不重，就是流鼻血，醫生說過幾天就出院了，因為沒有空的床位，就先住進重症病房了。”
緊跟着，一位高大帥氣的成熟男人和主治醫生一起走進來，兩人看上去是老相識，邊走邊聊着小薇的病情。
等主治醫生走出病房，男人轉頭對小薇說：“别怕，我和醫生打過招呼了，也找了熟人，你的病不重，過兩天就出院。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小薇想了下說：“排骨。”男人說了聲“好”，就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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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最不像病人的“病号”
由于年齡相仿，我們很快熟絡起來。
小薇還有 12 天過 21 歲生日，仙女姐姐隻比我大三歲。
“剛剛那個很帥的男生是你哥哥嗎？”我很八卦地嗅到了戀愛的泡泡。
“不是，他是我男朋友。”
小薇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梨窩，很治愈。
“我住院是因為流了幾天鼻血，止了又流。可能吃了上火的東西，男朋友不放心，還是要我來住院檢查下。醫生說是血小闆減少，其實沒什麼大礙的。”
圖檔來源：騰訊醫典
小薇有點無奈“被住院”，我卻羨慕她有個體貼的高富帥男友。
說曹操曹操到，小薇的男友捧着一束鮮花和剛做好的排骨飯，還拎着一大袋蘋果進來了。我的嘴巴張成了 O 形。
男友輕輕地打開飯盒的蓋子，把筷子遞給小薇：“我剛做的，你嘗嘗看，小心燙。”
看得隔壁的老阿姨都酸成了檸檬精。事後嚷着小薇有眼光，找了個“二十四孝好男友”。
小薇的病情似乎是整個重症病房裡最輕的，不用打針，醫生隻是開了強的松（一種糖皮質激素）給她吃，每天 9 片的劑量。
每次等查完房後，她都會把病号服換掉，說是衣服太醜。總之小薇是最不像病人的病号！
有一次，她把男友帶來的蘋果遞過來，我發現她右手手臂上有四五個粉紅色的小圓點。她說，這些是幾個月前發現的，也不發癢，她就沒在意。
平時手指碰到冰水，會變成紫色。醫生說，這是雷諾氏現象。
住進來三天，我隻看見小薇留過一次鼻血，她隻塞了點醫用棉花擡頭止血，連主治醫生都沒叫。
她搖搖頭說，“老毛病了，以前幹農活也這樣，習慣了！”
農活？我驚得手裡的蘋果都拿不穩，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眼前這個仿佛漫畫裡走出來的少女，身上明明聞不到一絲一毫的農家氣息，怎麼都跟農活搭不上邊啊？
小薇卻很坦然地說，5 歲那年爸爸就去世了，沒有童年，記憶中隻有割不完的豬草，收不完稻谷以及照顧還不會走路的弟弟。媽媽一個人幹活養家。
小薇的學習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她也一直想上大學。可是後來家裡實在沒錢，她國中畢業就進城打工供弟弟上學了。進過工廠，甚至還去工地搬過磚和水泥。
因為長得漂亮，身材高挑，被工頭騷擾，被老闆拉去陪酒都是家常便飯。飯桌上被喝多的客人動手動腳她也不敢報警，跑回宿舍躲起來哭。
後來到了現男友的公司做前台，男友是個富二代，不過為人勤勞能幹，對她不錯，買房買車送給她。從小缺失父愛的小薇，在男友身上體會到了久違的溫暖，于是兩人走到了一起。
小薇的男友雖然年紀比她大 10 歲，但是真是把她當女兒寵愛。
不光一日三餐都要親自送，飯後也不顧醫生要小薇“卧床休養”的醫囑，陪着去散步。原因隻是因為小女友覺得住院太悶。
隔壁病房的病友聽說這對情侶這麼甜蜜，都跑來圍觀，羨慕得眼紅。
小薇單純而美好的愛情，就像一道金澄澄的光，照進這間死氣沉沉的重症病房，給一群被病痛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人帶來了活下去的希望。
直到第三天傍晚。
三、半夜，最後的見面
那天，她的男友照例來送晚飯，我還記得當天的愛心菜單是闆栗炒雞。
小薇吃完後，就和醫生請假說要去江邊看煙花。簽了自願離院書後，小薇上了男友的車。
晚上 9 點，我到醫院小賣部買宵夜給外婆吃，剛好碰到小薇男友開車送她回來，天空又飄起了毛毛雨，夜色沉沉。
小薇和男友道别後，向住院部走來，男友突然在後面大喊她的名字，小薇驚得回過頭，男人用手示意她把衛衣上的帽子戴起來擋雨……
我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偶像劇的片場。
那天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突然感覺特别刺眼。
我發現是小薇開燈了。
“小薇，你怎麼了？”我連問三聲她都沒有回我，隻是聽到她的啜泣聲。
我以為她和男朋友吵架了，情緒不穩定，于是安慰了幾句，又重新睡下。
過了 10 分鐘左右，我突然聽見撲通一聲，預感可能小薇出事了。
我發現小薇摔在了地上，于是趕緊按鈴叫護士進來。
護士過來問了幾聲，小薇依然不說話，哭聲變得更加凄厲。
護士正想把她扶上床，看她有沒有受傷，這時，監護室的生命體征監護裝置突然發出急促的報警聲！
“5 床病人血氧飽和度下降，快，開始搶救！”
突然，所有的醫生都來到病房會診。
然後，我聽到了更加令人震驚的消息——
因為小薇大出血，已經昏迷，現在需要輸氧和輸血搶救，外婆和隔壁床的阿姨都被轉移到了隔壁病房！
隻見很大的氧氣瓶被推進來，陸續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儀器，塞滿了整個重症病房。
小薇身上插着很多奇奇怪怪的管子，病房所有人都醒了過來，不敢相信這個白天還鮮活亮麗的少女，這麼快就生命垂危！
又過了一會，我聽見病房門口的醫生說，小薇的血小闆突然降為 0！連輸四袋血小闆都沒有止住大出血！
小薇的男友匆匆趕來，撲通一聲跪下來，央求醫生一定要全力搶救，花多少錢都沒所謂。
他又馬上打電話給小薇讀高中的弟弟，絕望地呼喊：“你趕快開我的車去鄉下把你媽接過來，你姐快不行了！”
一直搶救到第二天下午，我聽見重症病房那邊傳來小薇男友凄厲地哭喊，他一直責備自己：“我昨晚應該一直陪着你的！我應該一直陪着你的……”
一個中年婦女沖進去抱着小薇哭，原來匆匆趕來的母親和弟弟都沒能見上小薇最後一面。
小薇甚至來不及和夫妻家人說一句遺言……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還是剛認識三天的好朋友。
她本來是整個重症病房裡病情最輕的。
再過 10 天就是她的 21 歲生日。
她昨天還告訴我，出院就和男友領證結婚……
可是，最後她還是沒能活着走出重症病房。
我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七零八落，和窗外的大雨和在了一起……
晚上，隔壁床的阿姨小聲說：“在洗手間還碰到小薇男友，哭到眼睛都腫了。真可憐啊，搶救小薇花了十幾萬，結果還是人财兩空，不過這個男人真心不錯，有情有義。可惜了……”
第二天，主治醫生查房的時候也說，小薇那晚不該出去看煙花。
血小闆減少的病人應該卧床休息。晚上沒有人看護，小薇腦部和腹部大出血沒有及時發現，她從床上摔下來又加劇了病情……
我想她當時開燈，鬧騰，哭泣，都是在向我們求救。
可是她當時已經腦出血，說不出話了，連值班的護士都差點沒發現。
多年以後，我常常想：
如果小薇手上出現紅點就及時就醫；
如果鼻子出血時，她早點去醫院看病、吃藥控制；
如果那晚她沒有和男友去看煙花；
如果……
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隻有現場直播。今日立秋，我獨自坐在咖啡館裡看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咖啡館裡又響起黃品源的《小薇》。我仿佛看見小薇在秋日的微光裡甜甜地微笑，又回到了歌聲裡，仿佛從來沒有受過傷。
後記
原發免疫性血小闆減少症（ITP）是一種臨床最常見的出血性疾病占出血性疾病的 1/3，每年 10 萬人中就有 5-10 名新發病的患者。
而免疫性血小闆減少性紫癜（Idiopathic thrombocytopenic purpura，ITP）是因血小闆免疫性破壞，導緻外周血中血小闆減少的出血性疾病，以廣泛皮膚粘膜及内髒出血、血小闆減少、骨髓巨核細胞發育成熟障礙、血小闆生存時間縮短及抗血小闆自身抗體出現等為特征。
這類病人最大的風險是出血，不宜劇烈運動。
在這裡提醒大家，如果手上發現了紅色的出血點、出現流鼻血等症狀，别總覺得是小事，一定要及時去醫院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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