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紅樓夢》,又名《風月寶鑒》,亦如神奇的風月寶鑒,居然也有兩面一一“賈雨村言”的正面和“甄士隐”的背面;同樣神奇的是,文本文第一正人寶玉也有兩個一一甄、賈寶玉。
1、甄、賈寶玉實為同一人
甄、賈寶玉中,前八十回文本主要呈現的是賈寶玉,而甄寶玉則似有若無,但賈寶玉一直也在“為真寶玉傳影”(第二回脂批)。
第五十六回,甄家人到訪榮國府,賈寶玉第一次知道遠在千裡之外的江南甄家居然也有一個與他年紀相仿、脾性相貌幾乎一模一樣的甄寶玉。後賈寶玉入夢,來到了一個與大觀園一樣的花園,脂批指出:“寫園可知”。在花園内見到幾個丫鬟,賈寶玉心中詫異,難道除了鴛鴦、襲人、平兒外,竟還有這一幹人?脂批又指出:“寫人可知。妙在并不說`更強'二字。”後來又到了一個與怡紅院一樣的院子,見到甄寶玉。
第十六回脂批指出:“《石頭記》中多作心傳神會之文,不必道明,一道明白,便入庸俗之套”,通過作者的描述和脂批的暗示,其實并不難“心傳神會”到,甄、賈寶玉實為同一人。
第四十二回回前總批提到:“钗、玉名雖二個,人卻一身”,是以,钗黛其實是一體的,而第二十二回脂批指出:“将薛、林作甄玉、賈玉看書,則不失執筆人本旨矣”,其實同樣也是暗示甄、賈寶玉如同钗黛一樣,“人卻一身”。

2、夢幻文本一一甄、賈寶玉實為同一人存在的理由
脂硯齋在第一回回前總批中就指出,“作者自雲:因曾曆過一番夢幻之後,故将真事隐去,而撰此《石頭記》一書也,故曰’甄士隐夢幻識通靈’。”第五回脂批又指出:“蓋作者自雲,所曆不過紅樓一夢耳。”楔子中,“氣骨不凡、豐神迥異”的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登場,脂批指出:“這是真像,非幻像也”,後茫茫大士大施幻術,将石頭幻化成“通靈寶玉”。楔子一完,甄士隐很快就入夢,夢中遇見二仙,正欲細看“通靈寶玉”時,那僧便說已到幻境,脂批指出:“又點“幻”字,雲書已入幻境矣”,從此,文本中出現的不是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氣骨不凡、豐神迥别”的“真像”,而是他們的“幻像”(脂批)一一癞僧和跛道;同時,石頭也不見了,出現的是其“幻像”一一“通靈寶玉”。
第八回,文本描述石頭曾記下自己的幻相和镌刻于其上的篆文,脂批指出:“又忽作此數語,以幻弄成真,以真弄成幻。”同一回,文本又提到寶钗金璎珞上的八個字是癞僧送的,脂批又指出:“和尚在幻境中作如此勾當,亦屬多事。”
第二十五回,賈府因賈寶玉和鳳姐遭夢魇法奄奄一息而手忙腳亂、無計可施之際,卻在賈府如此深宅大院中,聞得隐隐的木魚聲響,并聽見癞僧跛道的聲音,脂批指出:“作者是幻筆,合屋俱是幻耳,焉能無聞?”
第四十八回脂硯齋又指出,“一部大書,起是夢,寶玉情是夢,賈瑞淫是夢,秦氏之家計長策又是夢,今作詩也是夢,一并風月鑒亦從夢中所有,故‘紅樓夢’也。餘今批評,亦在夢中,特為夢中之人,特作此一大批。”
可以說,從第一回甄士隐入夢開始,文本就已經進入了夢幻時間,是以,文本是以夢幻形式呈現的。第十二回作者的分身之一一一跛道對賈瑞說,風月寶鑒“出自太虛幻境空靈殿上,警幻仙子所制”,脂批也指出:“言此書原系空虛幻設、與《紅樓夢》呼應”。
要将真事隐去的是作者,是以,與其說是甄士隐入夢,不如說就是作者入夢,而通部書就是作者一場漫長的文學夢幻。通常,人在清醒時的所見所感是真實的,夢境是幻覺,但夢境既是現實的反映,也是人的潛意識在流動,是現實經曆和真實内心的另一種呈現。是以,真與幻之間也是相通的,即脂批所謂“何不夢幻?何不通靈?”、“幻中幻,何不可幻”,正如莊周夢蝶,“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天才的夢幻,神奇的文學魔術,讓真與幻相通,這正是甄、賈寶玉實為同一人存在的基礎。
3、甄、賈寶玉一一何為真,何為幻?
第二十五回脂批指出:“以幻作真,以真為幻,看書人亦要如是看為幸”,那麼,在以夢幻形式呈現的文本中,實為同一個人的甄、賈寶玉,何為作者夢境中之真,又何為作者夢境中之幻?
第二回脂批指出:“靈玉卻隻一塊,而寶玉有兩個,情性如一,亦如六耳悟空之意耶”,其實,“通靈寶玉”正是區分實為同一個人的甄、賈寶玉的真與幻的關鍵所在。
“通靈寶玉”是石頭之“幻像”,是以,天生自帶“通靈寶玉”的賈寶玉,隻是作者神奇夢境裡的幻影;天生不帶“通靈寶玉”的甄寶玉才是現實中存在之人在作者神奇夢境裡的藝術再現。
但是,文本“以幻作真,以真為幻”,第五十六回幻境中的賈寶玉夢見江南甄家之寶玉,仿佛賈寶玉是真實的,而甄寶玉則好象是虛幻的夢境,即脂批所謂的“以幻作真,以真為幻”。同樣,第八回所謂的作者石頭曾記下自己的幻相和镌刻于其上的篆文,很容易會讓人産生一種錯覺,誤以為“通靈寶玉”是真而石頭是幻,其實也是作者“恣意遊戲于筆墨之中”(脂批),故意“以幻弄成真,以真弄成幻。”是以可以說,在幻境中穿梭的賈寶玉,其實隻是甄寶玉夢境裡的夢之幻影。
4、夢幻與現實的完美交融
天才作者用“滿紙荒唐言”,創造出一個神奇而夢幻的意境,所呈現的卻“皆是近情近理必有之事,必有之言,又如此等荒唐不經之談間亦有之”(第十六回脂批)的現實主義的情節和場面。夢幻和現實相混,但“夢幻”隻是手法,反映“現實”才是目的。
是以,文本雖然是用假語村言敷演出的一段故事,但“寫假則知真”(第二回脂批),其中當然有藝術再現作者家史的成分。
作者曹雪芹百年家族史中曾經擁有過極為輝煌榮耀的時光,那時,其祖父曹寅任江甯織造,作為康熙的親信,在康熙六下江南的南巡中,接待過四次,獨占鳌頭,一時風光無兩,而那也是家族百年輝煌的巅峰。
對于寶玉,脂硯齋明确地指為作者本人的“自寓”,是以,寶玉與作者密切相關。第一回關于甄士隐,脂批指出:“真。後之甄寶玉亦借此音,後不注”,是以,甄寶玉即真寶玉。我們不難“心傳神會”到,天生不帶“通靈寶玉”、當年太祖皇帝(康熙)仿舜巡時接駕四次的江南金陵甄家之甄寶玉,才是真實的作者在文本中的藝術再現。
雖然甄寶玉在前八十回若隐若現、似有若無,但第二回脂批指出:“寫假則知真”、“甄家之寶玉,乃上半部不寫者,故此處極力表明,以遙照賈家之寶玉。凡寫賈寶玉之文,則正為真寶玉傳影。”是以,甄寶玉其實一直都在,因為賈寶玉一直為他“傳影”,許多脂批都指出賈寶玉身上發生的事情正是作者和自已共同經曆過的,她對此還感慨萬千,原因就在于此。
以夢幻形式呈現的文本,主要呈現的是夢幻的賈寶玉,但通過賈寶玉可知現實的甄寶玉。是以,賈寶玉雖然是幻境中人,但卻是夢幻和現實的混合體;文本雖然是以夢幻形式呈現,但卻是現實和夢幻完美融合體。
5、現實與夢幻交融的其他證據
第三十八回,脂批指出:“觀史湘雲作海棠詩,如見其嬌憨之态。是乃實有,非作書者杜撰也。”是以,史湘雲是有生活原型的,是曹雪芹身邊真實存在的人,但她也與賈寶玉和钗黛等吟詩作賦,悲春傷秋,也是“夢中人”;麝月同樣也是有生活原型的,第二十回脂批指出:“麝月閑閑無語,令餘酸鼻,正所謂對景傷情。丁亥夏,畸笏。”,是以,作者逝後,麝月的原型還在,她同樣也是天才文學夢幻盛宴中一個不容忽視的角色,這些都是文本是現實和夢幻的混合體之例證。
“以幻作真,以真為幻”,是以,我們應該明了,在以夢幻形式呈現的文本中,賈寶玉和钗黛其實都隻是夢之幻影;甄寶玉和史湘雲才是真實存在在夢境中的一種呈現。
作者:郭進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