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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是自我的消融,也是自我的重建

在電影《我的一級兄弟》裡,神父站在一對新婚夫婦面前,為他們證婚:“一個人很難渡過難關,但和另一半可以互相扶持。是以,主才會讓軟弱的兩個人結合。”

欠缺和匮乏成了愛情的前提,而愛情是對人類脆弱的寬宥和原諒。

我格外認同這一點。

愛情是自我的消融,也是自我的重建

欠缺和匮乏成了愛情的前提,而愛情是對人類脆弱的寬宥和原諒。/圖·pexels

是以,盡管我熱烈地忠誠于安逸,卻也時時提防自己期待一勞永逸——依靠别人來彌補我的缺陷,而我就能免于對這缺陷自我修補的義務嗎?愛是借機逃避不甚完美的自己,而對夫妻投以過分完美的希冀嗎?這希冀又果真能實作嗎?愛情——這樣“正義”的投機也許最後會産生極大的風險。

在愛情關系裡,有一種人被稱為“馬克斯主義者”——馬克斯(指美國喜劇演員格羅克·馬克斯)曾笑話自己不會加入那些願接納他這種人為會員的俱樂部,雖然他希望加入俱樂部,但當希望實作時又不想加入了——像馬克斯一樣沖突的是,這類人渴望愛情,但又不能接受愛情真正到來;期待對方愛自己,但當對方真的愛自己時又會惱羞成怒,因為害怕心上人真實的自我顯露出來時,接踵而至的将是失望——一個通常早已産生(也許早在父母懷中之時)但會繼續投射到将來的失望。于是,他們雖然會陷入愛情,但不會真正走進戀愛關系。

愛情是自我的消融,也是自我的重建

2021年7月8日,四川成都,改造完成後的合江公園愛情斑馬線。/ 視覺中國

作家阿蘭·德波頓對此的解釋是,當我們從單戀者的角度審視自己愛戀的人,想象和他們厮守在人間天堂的無限幸福時,我們易于忽視的一個重大危險是:如果他們開始回應我們的愛,那麼他們的吸引力也許很快就褪色消逝。

“我們之是以去愛,是因為希望借心上人的完美——美麗、聰慧、诙諧,來逃避我們自身的弱點——醜陋、愚蠢、呆滞。但是如果這樣一個完人有一天決定來回愛我們,那麼又将是怎樣的情形?我們隻能有些震驚——品位如此之低,竟然看上我們,他們怎麼可能如我們希望的那樣完美?如果為了愛,我們必須相信心上人在某些方面勝過我們,那麼他們同樣以愛回應我們難道不是一件殘酷的背謬之事嗎?我們被引向這樣的疑問:她/他真的那麼完美嗎?她/他怎麼可能會愛上我這樣的人呢?”

德波頓說,沒有回應的愛情也許痛苦難耐,但卻是一種安全的痛苦,因為它隻會傷及自身而無害于他人,是自我導緻的個人痛苦,甘苦交織。但是一旦愛情得到回應,那麼人們就必須準備放棄僅僅是被動地受到傷害,而承擔起去傷害自己的責任——通過愛,我們和美麗強大的戀人結盟,使我們能夠擺脫自身的弱點,但一旦得到回報,我們就不得不開始審視自己,并進一步審視對方那些曾經讓我們生發愛意的美好之處。誰也不能確定,愛情的肇因是否隻是一場誤會,愛情是否如王爾德所言“因了解而分開”。

愛情是自我的消融,也是自我的重建

誰也不能確定,愛情的肇因是否隻是一場誤會,愛情是否如王爾德所言“因了解而分開”。/圖·pexels

在愛情關系中,馬克斯主義者們,有着尤為清晰的自我認知,他們自己都感到真實的自我令人無法接受,而親密關系一定會暴露出這一面——如果愛肯定會随之消失,為什麼還要接受愛的恩惠呢?

德波頓寫道:“如果你現在愛我,那隻是因為你沒有看到完整的我。”馬克斯主義者們認為,“如果你沒有看到完整的我,而我卻還要努力習慣你的愛直到你看到的那一天,那真是瘋了”。

在德波頓《愛情筆記》這本小說裡,主人公愛上的是一個有着自己所沒有的優點的幻想對象,“思路清晰的表述能力、穩定的個性、堅定的方向、明确的主旨”,但在肌膚相親後,夫妻卻暴露了更多的隐秘自我,或者被主人公前期刻意忽視的自我,“脆弱不堪、易于崩潰、精神渙散、内心貧乏”,甚至,主人公在思考:“她怎麼會喜歡這雙鞋子?喜歡這雙鞋子的人怎麼會同時喜歡上我?”

愛情是自我的消融,也是自我的重建

德波頓寫道:“如果你現在愛我,那隻是因為你沒有看到完整的我。”/電影《花束般的戀愛》截圖

愛情的面紗逐漸褪下,那模糊混沌的一切都尖銳地清晰起來,從局部逐漸走向了完整,自我也勢不可擋地浮出水面。

始入情網的人往往不願沉重地預判:一個新的世界要來臨了,而不僅僅是一個局部相似的、局部強大的、局部美好的人出現了。如果是兩個世界即将交融,那将是一個恐怖故事;而如果是對方跟我很合拍、很契合,便輕松得像一出愛情獨幕喜劇——但這個完整的世界總會到來。

回到那位神父的證婚詞——“主讓軟弱的兩個人結合”,也就是,在有所缺乏、有所需要的情況下,愛才會産生。但沖突的是,在愛情到來後,我們會發現,他人和我們一樣也有着匮乏和需要。德波頓說,這一點“令我們惱怒無比”,“本希望在另一個人身上找到答案,結果發現他們面臨同樣的難題。我們意識到他們也需要一個偶像,我們明了心上人不能逃脫與我們類似的無助感。為了承擔起拯救和被拯救的雙重責任,我們被迫不再幼稚被動地躲藏在上帝般的贊賞和崇拜中”。

愛情是自我的消融,也是自我的重建

從本質上來看,隻有被人愛戀時,我們才真正獲得了生命。/圖·pexels

這種思維的困局說到底還是要依靠自我。

司湯達說:“一個離群索居的人可以得到一切,但沒法獲得個性。”個性因他人的反應而得以誕生、顯現。德波頓更甚,他直言:“也許我們真的并不存在,直到有人目睹我們生存在這個世界;也許我們并不能言辭達意地述說,直到有人能了解我們的語言。從本質上來看,隻有被人愛戀時,我們才真正獲得了生命。”

但當一個自我遭逢另一個自我,個性既會消融又會重建,既被剝削又被豐富,若将另一個自我平等地看作另一個世界——和自己一樣龐然、混雜、精密、繁瑣、壯觀的世界,那愛情将會在自我愛戀和自我痛恨中達到平衡,卸下矯飾,走進真實。

愛情是自我的消融,也是自我的重建

我們既有擁抱愛情的自由,也有拒絕愛情的自由。/圖·pexels

走進愛情關系,向來需要勇氣,并非所有人都能勝任,但好在,我們既有擁抱愛情的自由,也有拒絕愛情的自由,沒有勇氣,自由也是一種進步。我至今記得在音樂劇《洗衣服》中,一個男子對一見鐘情的女孩的呼喚——“讓我短暫一笑,久久哭泣的人啊”——時而高亢,時而低落,百轉千回,年輕得像一個新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