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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層留守婦女的痛:淩晨三點,接她電話的是一個3歲小孩

作者:愛吃橘子和桔子

淩晨三點,我給林鳳家屬打電話。

“喂,我家大人都出去了,現在就我和弟弟在家…”一個稚嫩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

林鳳曾經是我的病人,隻是很可惜,她已經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們家都在西南千萬大山之中,今年原本已經結束的冬天突然殺了個回馬槍,導緻一直到現在,都還是陰冷難耐。

二月就快結束,按照天氣預報,三月就會升溫。

雖然冬天結束得有些晚,但花已經陸續開了,生活的壓力之下,人們的作息方式悄然改變,春耕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再是唯一的作息方式。

底層留守婦女的痛:淩晨三點,接她電話的是一個3歲小孩

冬天還沒結束,打工大軍已經陸續傳回工作崗位,留下的都是老弱婦孺,林鳳就是其中一位。

她34歲,長得不錯,早幾年打工認識了現在的丈夫,同樣也在大山之中。結婚後,有了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大的孩子才年滿3歲,正是對世界充滿好奇,但還不知危險為何物的年紀。

林鳳老公公60歲,年紀并不算大,但人很老實,林鳳并不放心讓公公幫忙照看孩子。

可如果把孩子帶着外出打工,自己不但幹不了活,還會增加開銷。

為了更好地照顧孩子,又能減少開支,林鳳和丈夫決定,由丈夫外出打工,林鳳在家照顧年幼的孩子,就這樣,她無奈成了留守婦女中的一員。

底層留守婦女的痛:淩晨三點,接她電話的是一個3歲小孩

春節過完,丈夫決定外出的時候,林鳳便出現身體乏力,為了能夠安心出門,丈夫陪林鳳上醫院做了檢查。

檢查結果顯示,林鳳有重度貧血,當時做了輸血治療,經過一系列治療之後,林鳳的病情有了好轉。迫于生活壓力,丈夫在林鳳出院以後,便随工友一起外出,林鳳也就成了留守婦女。

年輕的林鳳,有自己的生活習慣,作息方式。比如,林鳳早晨喜歡多睡一會兒,比如,林鳳喜歡逛街。

其實,照顧兩個孩子,并不是輕松的事情,每天忙完大的忙小的。

各忙各的,老公公話少,每天少有寒暄。

時間來到二月底,一個依舊低溫的早晨,林鳳依舊沒有早起,老公公也沒在意。

中午,兩個孩子嗷嗷哭,公公去看了看,将孩子叫出來吃東西,見林鳳依舊懶洋洋地起不來床,也沒提什麼要求,公公依舊沒有多管。

時間一點點過去,随着時間淌過的,不止時間。

到下午甚至更晚,公公發現林鳳依舊沒有起床,意識到情況不對勁,又不友善直接去看她,叫來親友幫忙檢視。

親友到後發現,林鳳神志不清,隻是喃喃叫着孩子的名字,當即給她送到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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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測血糖,所有人都吓住了,0.96mmol/l。

除了這個幾乎可以讓林鳳緻命的結果,她的其它一堆結果也不樂觀,比如血紅蛋白33g/l,比如白細胞高達6萬多,血小闆12,比如PH6.95,乳酸大于15mmol/l…

幾乎每一項,都是林鳳的催命符。

“進ICU搶救,”首診醫生老劉很是堅決,他不是在和家屬商量,而是指定。

公公沒有做聲,面無表情,不知是因為無知還是其他。

“還愣着幹嘛?趕緊給你兒子打電話商量啊,先救命要緊。”親友看不下去吼道。

“好吧,”公公這才開始打電話。

這一商量就是20多分鐘。

終于決定進入重症監護室,我看到了她,嘴唇青紫,面無血色,肢端冰冷…

“她平時有什麼病沒有?”我問。

“身體很好,能吃能睡,半個月前輸過血,具體就不知道了。”他公公說話的語氣讓人着急。

“她最近吃東西好嗎?什麼時候發現不對勁的,”我再問。

“就是今天中午發現她意識有點問題,平時也沒發現她有什麼不好。”公公不緊不慢答道。

“現在什麼時候了,有什麼就說什麼,不要瞞着,救人要緊,”林鳳的一個親友在旁邊聽不下去了,悶聲催促道。接着又跟我說,“平時她帶着兩個孩子生活,大的也才3歲。”

底層留守婦女的痛:淩晨三點,接她電話的是一個3歲小孩

做了緊急生命支援,看了所有結果,大緻梳理了一下病情發展過程,從公婆發現林鳳異常,到我看到她,中間差了13個小時,實際時間,肯定會比這個長很多。

我有些懵,34歲的年紀,很可能就此留在這個寒冬。

我拿着病危通知,去找林鳳的公公,跟他從頭到尾說了病情,給我的感覺,他始終無法了解目前到底有多重。

我把病危通知書放在他的面前,刻意将聲音放得很重,“這是病危通知書,林鳳很可能過不來了,你要有心理準備。”

隻見她公公依舊說得很灑脫,“送來醫院就由你們幫忙做主了,錢沒事,都能再找。”

這是錢的事嗎?毫不誇張地說,他就繳納1000塊,可那并不是醫務人員不積極救治的理由。

他仿佛并沒了解,錢并不能解決生死的問題。

我隻能再次強調道,“我和你的談話都在監控下,有錄音記錄,請你打電話通知你兒子,還有她的父母,告知他們這個事情。”

“沒事,我兒子明天就來。”

底層留守婦女的痛:淩晨三點,接她電話的是一個3歲小孩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了,我也不知道他能否了解,他的孫子們可能會失去母親。

我以為,就算再木讷的人,在面對生死的時候,也不會這般冷靜,冷靜得可怕。

我很少見到,有人在面對冰冷的呼吸機時,能夠不了解病情有多重。

我也很少見到,有人在面對病危通知書時,會覺得我們是在危言聳聽。

但這些都是我以為,夜裡,反複找他交代了五次,有一次找他,沒有見到人,就打了他們留下的電話号碼。

電話接通後,裡面的聲音極其稚嫩,“喂。”

“小朋友,讓你家大人接電話,我有事情跟你家大人說。”我在電話這頭叮囑道。

“我家大人都出去了,他們送我媽媽去醫院,現在就我和弟弟自己在家裡。”

我沒搞懂親友留聯系方式的目的,竟然留了林鳳的手機,手機被留給家裡的小朋友了。

一問小朋友的爺爺,才知道接電話那小孩才3歲,淩晨3點,還不哭不鬧接電話,是不是她也知道媽媽不好,在學着長大。

天終于亮了,一夜的苦熬,林鳳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跟她公公說,“人沒了,堅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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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公公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醫生,再幫忙搶救一下嘛。”

“沒了,已經死了,聽懂了嗎?”

終于,他聽懂了,因為涵蓋了這個字眼,除了生死都是小事,這怎麼都算大事了。

他有些愣住,我說,“把你兒子電話打通,我親自和他說。”

問了他兒子,林鳳的丈夫,他竟然跟我說,他并不知道晚上有那麼重。

就在發病之前,他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考慮感染性休克,我不信發病之前一兩天,林鳳會沒有異常。

挂掉電話,我問林鳳公公,“你現在要去看她一眼嗎?”

“不必了吧,看不看都那樣。”

旁人不解,七嘴八舌道地,“去看一眼吧。”

他說,“那就看一眼。”

林鳳走了,一個生命的終結,前後就這樣子,沒被牽挂着。

從一個女孩,在經曆胎兒,孩童,到最終脫離父母的保護,她有了一個新的身份,成為另外一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的妻子。

這時候,她的重心、傾訴的對象,便隻有一個人了,然而為了碎銀幾兩,那人要背井離鄉,她就又被貼上一個新的标簽,留守婦女。

和留守兒童一樣,她無法有事就和丈夫抱怨,無法在脆弱的時候,丈夫立馬回到身邊。

她暫時要當一堵牆,沒人會發現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經曆的風霜。

底層留守婦女的痛:淩晨三點,接她電話的是一個3歲小孩

林鳳就是這樣,但凡能有人早一點發現她的異常,但凡丈夫在身邊,早一點發現她不舒服,也不至于拖到這般境地。

她是成年人,自然知道自己不舒服,可一想才出門不久,她沒有人可以說說,就這麼一直扛着。

扛一扛,這是好久以前的處理方式了,扛得過就扛,扛不過就算了。

給至親的人多些關心吧,至少知道他們都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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