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〡華明玥
來源：《品讀》2022年第3期
冬末，明晃晃的太陽照耀着大雪初霁的校園，那些光秃秃的樹卻如玉珊瑚一樣飽滿。
課間到了，我家樓後的那所國小校裡，孩子們蜂擁而出，在操場上三五成群簇擁在一起，熱熱鬧鬧的。
一位眼尖的小女生忽然對旁邊的小男生叫了一句：“你的鞋帶開了！”
小男孩收腳站住，呆立半晌，抱怨說：“我媽真是的，為啥不給我買那種有魔術貼的鞋子？”
小女生脆生生地答：“魔術貼的鞋子多幼稚，你是國小生了，應該學會自己系鞋帶。”接着，她蹲下來幫助小男生，還讓他認真看她的動作，“學會了，你就長能耐了。”
小女生邊系邊教，眨眼間蝴蝶結一樣的系扣就結結實實長在小男生的鞋面上。那小男孩才松一口氣，小女生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剛系好的鞋帶給拆開了，還不斷催促小男生：“你來試試！”
旁邊的幾個孩子發出哄笑，像是取笑女孩小班長式的嚴厲，當然也混雜着對小男生的一種羨慕。
小女生全然不管，她示範再三，直到那小男生用笨拙的一雙小手在自己的鞋面上系出了一個同樣漂亮的蝴蝶結扣。
小女生見他學會了，立刻飛跑回自己同伴們的隊伍中，她要抓緊時間玩兒一會兒，剛剛為教小男生系鞋帶，她已經花掉了六七分鐘。
這是一個如此微不足道的課間。待若幹年過去，他們長大成人之後，那個小男生會不會在某個瞬間恍然記起一件事：曾經有個快樂的小女生，認真教會了他給自己的鞋系上一個結實漂亮的蝴蝶結？
距離國小校100米的地方，是市婦幼保健院，也是我每天上下班必經的地方。
這天，我看到一位從車上扶着腰走下來的孕婦，大概是來做産檢的，看身型，有八個月左右了。開車的準爸爸伸手幫她擋着車頂，怕她撞到。
剛下車的孕婦聞見空氣裡臘梅花的香氣，歡叫一聲，四處張望找附近的梅樹，做丈夫的突然叫住她，沒等她反應怎麼回事，已經蹲下幫她系起鞋帶來。
孕婦穿着一雙寬大的男式運動鞋，腳踝有些浮腫。丈夫把她的襪子拉了拉，看到她的小腿也有點腫，就輕輕幫她按揉幾下，并默默系好了她的鞋帶。
看到在自己面前半跪下來的丈夫，反複為她調試鞋帶松緊，隻為讓她超負荷的沉重之身能稍微感覺輕松一些，孕婦有些感慨。
她輕輕撫摸着丈夫頭頂暴露出的零星白發，淡淡地說：“你趕緊回去收拾行李吧，要出差了，還什麼準備都沒做呢。我一個人可以做産檢，你放心，這裡的醫護很溫柔，下了産檢床，護士都會幫我系鞋帶的。”
一個人年輕時馳騁萬裡，老來卻可能像一片落葉返歸故裡。
梅園街道的養老院，住着我的父親。冬春之交天氣晴好時，許多小輩都會來探視自家老人，送美食，為他們洗頭洗澡剪指甲，推着輪椅帶他們出去賞花。
這天我來看父親，見他鄰床徐大爺的孫子也來了，說要帶着爺爺去玄武湖逛逛。他扶着爺爺坐上輪椅，在他腿上搭了條禦寒的小毯子，之後又找來爺爺很久不穿的皮鞋，用紙巾擦拭幹淨，幫他穿好。
那一刻，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的徐大爺，手扶在膝頭，老腰都挺直了。一路被孫子推出去的時候，他有點羞澀又有點得意地頻頻向兩邊的老夥計和護工們揮手。
這一幕被養老院裡收留的那位孤兒看在了眼裡。那孤兒有輕微智障，十八九歲了還如同六七歲的小孩子一樣懵懂，說話也含混不清。
但他幹活從不惜力氣：搬運太陽能光伏闆，儲備大白菜，擡擔架，将突發疾病的老人背上急救車……見到有活兒就會去做。
這次，他又找到了一件可做的工作——幫老人們穿鞋。他學着徐大爺孫子的樣兒，幫老人們找出鞋子，擦拭幹淨，然後蹲下來，幫他們把腳伸進鞋裡，并系好鞋帶。
每天十幾個人，他做遊戲一樣樂此不疲。爺爺奶奶們都笑他：“這個憨娃兒，我又不出門，穿這麼講究幹什麼？”
孤兒便連說帶比劃：“穿得精神點，哥哥姐姐來推你們出去玩的時候，可以節省時間，多玩一會兒。”少頃，又有了第二句：“爺爺奶奶變邋遢了，兒孫會不喜歡帶你們出去玩的。”
他邊說邊趴在地上，繼續幫老人擦鞋、穿鞋，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那笑容在養老院裡蕩漾着，像陰沉的天空突然在烏雲之間開了條縫，于是太陽放射出了萬道光芒。
責編：張初 | 校對：秦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