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不要片面地看待盧梭

作者:唐曉敏

唐曉敏

盧梭(1712年6月28日 --- 1778年7月2日),是法國傑出的思想家、文學家、教育家。18世紀法國大革命的思想先驅,著有《社會契約論》、《愛彌兒》、《忏悔錄》、《新愛洛漪絲》等。《愛彌兒》是一部教育小說,在這部作品中,盧梭把自己想象的孩子愛彌兒作為受教育的對象,通過講述了愛彌兒從出生到20歲的成長和教育曆程,來論述其自然主義的教育思想。盧梭的教育思想,針對的是當時流行的理性主義教育觀念,在論述自己的思想時,盧梭常常是把一種見解推到極端,形成強烈的沖擊力,給讀者留下強烈的印象。雖然他也對這種極端的表達有所補充,但這些極端的話語給人留下的印象強烈而深刻,以至于讓讀者往往隻記住這些話語,而忽視了他所做的補充。如《愛彌兒》開篇講:“出自造物主之手的東西,都是好的,而一到了人的手裡,就全變壞了。”人“不願意事物天然的那個樣子,甚至對人也是如此,必須把人象練馬場的馬那樣加以訓練”。但盧梭借着又講:“不這樣做,事情可能更糟糕一些,……一個生來就沒有别人教養的人,他也許簡直就不成樣子。”并沒有完全否定教養的意義,但讀者多是隻記住了“出自造物主之手的東西,都是好的,而一到了人的手裡,就全變壞了”這一見解。

再如,盧梭在書中寫到:最初的教育應該完全是消極的,“我甯願讓一個孩子到十歲的時候長得身高五尺而不願意他有什麼判斷的能力。”甚至說,孩子健康地長到12歲,即使分不清左手與右手,似乎也沒有關系。但在另一處,盧梭又這樣說:“你不急于達到什麼目的,反而可以很有把握和十分迅速地達到那個目的。我幾乎可以肯定說,愛彌兒不到十歲就完全學會讀書和寫字,其原因恰恰是由于我對他十五歲以前能不能讀書識字一事是很不重視的。”原來,他所教的愛彌兒,是10歲之前就完全學會了讀書和寫字的。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因為這表明,盧梭并非不重視閱讀和書寫。但許多讀者,包括某些研究盧梭的學者,往往忽視了盧梭的這一表述,片面地認為盧梭反對兒童讀書。如有人講,盧梭主張“十二歲以前,絕不讀書”,并具體說道:“兒童是孩子的理性睡眠期,這一階段隻能以感覺、經驗來認識世界,體格也未發展到運用理性的階段。我們不希望造就年紀輕輕的博士和老态龍鐘的兒童,因為早熟的果子,雖然外表誘人,但并不甘美。感覺器官是兒童智慧的工具,要讓兒童通過感覺器官學會怎樣去感受,怎樣去摸、去看、去聽,不要讓他過早地用讀書等外在手段來改變他自然發展,12歲以前,絕不讀書,這樣才有助于他的智力正常發展,以免讓偏見和錯誤占據他的心靈。”論者認為這是盧梭的教育思想,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因為盧梭是在愛彌兒10歲以前就完全學會了閱讀和書寫。

我們從盧梭自己的經曆中,更能夠看到,盧梭本人很早就學會了閱讀,并從中受益良多。在《忏悔錄》中,盧梭這樣說:“我不知道五、六歲以前都作了什麼,也不知道是怎樣學會閱讀的。我隻記得我最初讀過的書,就是從這時候開始的。我母親留下了一些小說,吃過飯我就和父親讀這些小說。起初,父親不過是想利用這些的趣的讀物叫人練習閱讀,但不久以後,我們就興緻勃勃地兩國個人輪流讀,沒完沒了,往往通宵達旦,一本書到手,不一氣讀完是決不罷休的。有時父親聽到早晨的燕子叫了,才很難為情地說:‘我們去睡吧;我簡直比你還孩子氣呢。’”

盧梭童年時不僅讀了許多小說,也看了曆史書籍。這些曆史書籍對他産生深刻的影響。給予盧梭影響最深的是古代希臘普洛塔奇的《英雄傳》,盧梭曾說:“由于這種有趣的閱讀,以及父親和我關于這本書的讨論,便養成我那自由和民主的精神,養成我那高傲而不受屈辱的性格……我頭腦中不斷為羅馬和雅典偉人的思想所盤踞,我仿佛在和他們為伍一般;我自身又是共和國之邦的公民和愛國狂熱的父親的兒子,我已為父親的身教所感召了;我相信自己就是希臘人或羅馬人了;我已将自己與書中的人格融為一體了;當我想到那令人神往的偉人傑士的堅忍和無畏時,不覺間雙目炯炯而聲音雄壯。”

盧梭童年讀小說之時“興緻勃勃”、“沒完沒了”。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這說明,兒童是是喜歡讀書,渴望知道書中的故事,并且由此感到極大的樂趣。可以說,喜歡讀書也是兒童的天性。我們不能把兒童的天性了解得太簡單。

中國作家冰心也有與盧梭類似的閱讀經曆。冰心從7歲開始讀《三國演義》,對此,冰心回憶說:“我囫囵吞棗,一知半解的,直看下去。許多字形,因着重複呈現的關系,居然字義被我猜着。我越看越了解,越感到興趣,一口氣看完《三國志》,又拿起《水浒傳》和《聊齋志異》。那時,父親的朋友,都知道我會看《三國志》,覺得一個七歲的孩子,會講“董太師大鬧鳳儀亭”,是件好玩的事。每次父親帶我到兵船上去,他們總是把我抱坐在圓桌子上,叫我講三國。”冰心也讀了文言的《聊齋志異》,她說:“《聊齋志異》真是一本好書,每一段故事,多的幾千字,少的隻有幾百字。其中的人物,是 人、是鬼、是狐,都有自己獨特的性格,每個“人”都從字上站起來了!看得我有時歡笑,有時流淚,母親說我看書看得瘋了。”到十一歲的時候,冰心已經看完了全部《說部叢書》以及《西遊記》、《天花雨》、《再生緣》、《兒女英雄傳》、《說嶽》、《東周列國志》等等。盧梭說自己6歲時讀小說“興緻勃勃,沒完沒了”,冰心說自己7歲時讀小說“有時歡笑,有時流淚”,兩人驚人地相似。

認為盧梭一概地反對兒童讀書,這是對盧梭教育思想的誤解。盧梭所反對的,不是讀小說,他反對的是對兒童進行理性教育。盧梭這樣說道:“用理性去教育孩子,是洛克的一個重要原理;這個原理在今天是最時髦不過了;然而在我看來,它雖然那樣時髦,但遠遠不能說明它是可靠的;就我來說,我發現,再沒有誰比那些受過許多理性教育的孩子更傻了。在人的一切官能中,理智這個官能可以說是由其他各種官能綜合而成的,是以它最難于發展,而且也發展得遲。但是有些人還偏偏要用它去發展其他的官能哩!”什麼是盧梭所說的“理性教育”呢?理性教育,是培養理性的教育,包括道德教育,以及邏輯思維的訓練。盧梭認為,兒童的成長有一個内在的進度表。“大自然希望兒童在成人以前就要像兒童的樣子。如果我們打亂了這個次序,我們就會造成一些早熟的果實,它們長得既不豐滿也不甜美,而且很快就會腐爛:我們将造就一些年紀輕輕的博士和老态龍鐘的兒童。”盧梭反對的把“小孩子當大人看待”,“用理性去教育孩子”反對的是讓兒童過早地形成“判斷的能力”。而讀小說,根本就不是理性的教育,而是一種能夠讓兒童體會到極大樂趣的活動。盧梭自己從6歲即開始讀小說,這正好說明,兒童應該讀小說。從兒童時期開始讀小說,能夠培養起一個人對閱讀的強烈的愛好和純真的閱讀趣味。人們常說,兒童就其本質來說都是詩人。我們也可以說,兒童就其本質說,都是讀詩歌讀小說的人。兒童都有對未知世界的強烈興趣,都有着對書面語言的特殊的敏感。在閱讀中,甚至比成人更能夠體會到讀小說的樂趣。中國當下的某些一些教育工作者,隻看到盧梭《愛彌兒》中的一些話語,而不留意盧梭的其他著作,并且,連盧梭自己是怎樣的也忘記了。對盧梭教育思想的這種誤解,不應再繼續下去了。